统御的路径

张锦兴

西方谚语：“机遇不仅成全小偷，同样也会造就历史上的大人物。”乱世有时是一种机遇，既然是机遇，就有昙花一现的秉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敏捷地狠命地抓住并且玩命的冲杀，功成名就的快乐与满足可能就会垂青。

大凡王者，江山一统有无数故事。刘邦与朱元璋都是贫农子弟，适逢乱世，与历史机遇邂逅，时势造就了他们。就像两个不速之客，别墅里的一席盛宴，一次上流社会沙龙，一场贵族舞会，本来与他们毫不搭边，也没人给他们派发邀请函，但他们就是敢冲敢杀，蛮打蛮撞，登堂入室，居然还成了别墅的主人。中国封建历史上，正经八百的由汉人统治的大一统且寿命较长的王朝就只有四个：刘汉、李唐、赵宋、朱明，其中两个是贫农子弟缔造的，恰好占了一半。这历史现象，给了很多底层热血青年无限的想象空间和雄赳赳的原始冲动。此前，陈胜在锄田休息间隙躺在田埂上带有神经质地喊了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从那以后，在贫农子弟的黄粱梦里，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似乎与血统与遗传没有必然的联系，只要机会合适，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碰上正确的人合伙干正确的事，那收入，就不是做生意的利润所可比拟的。

印度诗人泰戈尔说：“人类的历史很忍耐地在等待着被侮辱者的胜利。”但在历史上一大批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在坐稳了江山后，所表露出来的“小人得志，得志便猖狂”的性格蜕变，常让人瞠目结舌。阴损朋友，屠戮功臣，糟践同志，干起来是那么的得心应手，理直气壮，手不软，心不跳，脸不红。坐稳了江山，意味十年媳妇熬成婆，虐待起新媳妇来，手法当然娴熟，经验当然老到。曾经的被侮辱者与被损害者，现在变着法儿制造新的被侮辱者与被损害者。

先说说刘邦刘三。早在楚汉战争期间，为扩大自己的势力，争取兄弟朋友亲戚宗族的支持，最大限度地孤立项羽，他先后分封和承认了其中有用有价值的七个为异姓王。他们是楚王韩信、梁王彭越、燕王臧荼、淮南王英布、赵王张耳、韩王信、衡山王吴芮。刘三待江山坐稳了后，在阴毒老婆的建言献策下，开始设计异姓王。不出几年，除衡山王吴芮势力单薄人又较为老实厚道得以幸存以外，其他异姓王势力全部被铲除了。刘邦诛杀梁王彭越后，竟然将彭越躯体制成肉酱装在瓦罐内送给英布，弄得英布心惊肉跳，毛骨悚然，恐惧万分。楚王韩信被五花大绑扔进地牢，这位指挥千军万马如同玩游戏一样轻松娴熟的军事家，面对铁窗，仰天太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千古名言，但设身处地地记住并以为良训的人不多。

再说说朱元璋朱重八。在元末社会动荡的时间，朱元璋将脑袋绑在腰带上左砍右斫时，身边也有几个穷兄弟贴身相随，肝胆相照。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朱重八成功了，从卑贱贫农到至尊帝皇，安徽农村里的兄弟们是出了死力的。江山坐稳后，朱重八这样评价这一群患难之交：“此等愚夫，不学无术，勇而无礼，或闲中侍坐，或饮宴之间，将以朕为无知，巧言肆侮，凡所动作，悉无臣礼。”在朝堂里，在膳厅中，他冷冷地斜睨着他们的笑容，言说，举止，浑身如遭芒刺，如坐针毡，于是，朱重八举起了屠刀。

洪武十三年，他指使人告发宰相胡惟庸阴谋叛乱，残忍地将胡家灭族，先后谋杀三万余人，其中多是文官及其亲族。

又过了十年，监察御史告发(也是朱重八暗中使坏)儿女亲家李善长与胡案有牵连。朱重八便假托星象不吉，得杀大臣应灾，逼李善长自杀，李家及其妻女弟侄家七百余口满门被杀。

洪武二十六年，锦衣卫特务告发大将军蓝玉谋反，朱重八下令抄斩三族，先后谋杀两万余人，其中多是武将及其亲族。

其他如徐达、周德兴、傅友德均未能幸免。

反观李唐王朝和赵宋王朝，均由贵族子弟创建，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战友，个个得以善终。从中，我们不难看出贫农子弟朴实心理的阴暗一面，过敏神经的脆弱环节。

唐朝的实际创立者李世民，其父唐高祖李渊是关陇地主集团的大贵族，袭封唐国公，被隋炀帝任命为军事重镇太原的留守，右骁卫将军。玄武门之变后，为了坐稳的江山，这位豪门贵胄采取异常宽仁的态度善待剑影刀光中一起拼杀的同志。即便是从对垒阵营中过来的魏征，屡屡冒犯帝尊，他也善纳雅言，阔如雄宇的博大心胸，使他成为一代明君。

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其父赵弘殷年少时骁勇异常，征战有功，官拜护圣军都指挥使。陈桥驿黄袍加身后，赵匡胤也深感江山坐不稳，但这将门之后没有举起屠刀拿起鞭子杀绝赶尽，而是请客吃饭。宋太祖登基后的第二年七月的某一天，他召集战友们入殿饮宴。宴会热闹非凡，气氛很好，个个喝得面红耳赤。酒兴正浓时，宋太祖却屏退侍从，唉声叹气起来，愁容满面。众战友惊恐万分，仓皇避席，跪地就拜，惊问何故。宋太祖说：“皇袍加身，位极至尊，是大家共同的理想，我如何不愁。人生短促，有如白驹过隙。诸位何不释去兵权，多购置良田美宅，多买些歌妓舞女，享用一生，快乐一世。这样，君臣无猜，相安无事，岂不美好。”众战友一听就明事理，纷纷辞官退隐。贫农子弟要绞尽脑汁流血漂橹尤有不安的卡壳事，赵匡胤一杯酒搞定。他的宽仁还表现在对旧朝旧君的态度上，一一妥善安置，让他们颐养天年。

江山坐稳了，又最大限度地减少了王朝更迭时的生灵涂炭，与刘汉、朱明有着明显不同的统御之路径。

究其因，大抵因为：长期身处底层，高压之下，性格容易变形，灵魂容易扭曲，心胸狭窄，性格阴冷；看人看物，洞察人情世故，往往俱是虎目狼睛；江湖险恶，看惯刀光剑影，信心不足，神经疲弱；身处豪宅，犹疑心卧榻之侧，蛇蝎横行。

创业难，守业更难。置下天大的家业，又要守住，喋血的手段，是最有效、最便捷的手段，抡刀排头砍去，一干二净，一了百了。

屠戮知情者，掩盖过去。朱重八当过和尚，当过乞丐，当过小偷，不掩饰不行。像江青要掩饰三十年代在上海演艺界的劣迹一样。从小玩伴，知根知底，天子之尊遇熟人而不免尴尬。衣锦还乡，也须铲去别人的功劳与光芒；何况乱世之中，能浮出水面的，多为工于心计，头脑好用者，不乏非善良之辈。

时下，官升半职，让糟糠之妻不下岗也待业；位达至尊，只惟上，防身更有术。（摘自《贫农阅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