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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爹娘

2009-02-11朱令芬

读者 2009年13期
关键词:盒里爹娘帐篷

朱令芬

有一种农民,是土生土长土葬的农民,像我爷爷他们;有一种农民,像我父亲他们,背井离乡,抛家弃子,在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城市里,从事最卑微的体力劳动,享受最低廉的工资,无论风雨,无论烈日,在那繁华的地方,他们挥汗如雨的身影是喧嚣人群中一道永远沉默的风景。

我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去广东,第一次看到父母在外地生活的情景。当内心激动的我终于踏上村民们羡慕的天堂——广东东莞时,我惊呆了。那是一种怎样的生活?这就是父母所说的公寓吗?他们住的“公寓”,就好像游牧民族的帐篷,一大块黑色的塑料布罩着,一个简易的小窗。周围是高耸林立的摩天楼,可我父母的“房子”却是那样低。

母亲欣喜地迎了出来,拉着我走进了我们的“家”。母亲的脸又黑又瘦,手又粗又糙,再不是我记忆中年轻美丽的母亲,毕竟他们在外地打拼已七个年头了。为了这丁点儿的钱,他们几年没回家乡。母亲似乎瞧见了我的惊疑,边走边说:“孩子,这地方好呢,能挣比家乡多好多倍的钱;这房子更好,一个上午把家安好,一个下午就可以移到另外的地方,拆迁可方便了。”我听得心里有点儿发酸,眼睛有点儿涩。接下来的生活更让我无话可说了。在故乡的家里,我永远无法想象现在的生活:我们就像游牧民族,一个地方的事做完了,我们就忙着迁移。爸爸在哪里,我们那帐篷似的家也就跟着移到哪里。

你可能无法想象帐篷下的生活。夏天,广东的太阳白花花地从天空直射下来,照得人心慌。白天闷热无比,晚上,时不时可以听到蚊子美妙的歌声,没防备时,它可能给你来个突然袭击,赐给你几个又大又红又肿的包。下雨时,帐篷内的盆啦、鞋啦就悠闲地荡开好远……你肯定会问,他们到底做的是什么事?你看到城市中那一排排高耸的楼房了吗?你知道它们为什么能立那么高而不倒塌吗?那是因为它们是我爸爸和乡亲们给它们奠的基啊,爸爸的工作叫“打樁”。

打桩需要铁汉子,而我爸爸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铁汉子。还记得,每天天刚亮,爸爸就得起床,动作敏捷地穿上那沾满水泥的工作服,把脚塞进一双又重又大的长筒靴,拖着斗车,直奔工地。因为我的到来,爸爸是那样高兴,每天很满足地去工地工作,又很满足地回“家”吃饭。每次归来,总会看见他全身上下都是泥浆,连嘴上、眉宇都镶嵌着泥土……

曾经有一次,父亲又换工地了。当烈日灼烤着我们的肌肤,当零零碎碎的东西又要被打包时,我觉得我们像乞丐,一群在这片土地上求生存的乞丐,一群落荒而逃的乞丐。那一天,母亲给我们各买了一份快餐,一家三口,就坐在街道旁吃着。父母自得其乐,还比着这盒里有鸡蛋,那盒里有几块肉。他们对面,是一家大型商场,当来来往往的人穿梭着、打量着我们时,我的心好痛。借口太阳晒人,我一个人走了好远好远。回过头,看看父母,只见他们两个人泰然自若。我的眼泪倏地流了出来,饭再也咽不下去。我的父母,我的爹娘啊。

这样的日子,让我无法呼吸。流浪的生活,将一个十五岁女孩的尊严践踏了。后来,我撒了一个谎回到了故乡,我的家。我家在农村,尽管房子低矮破小,家徒四壁,可是,我知道,那里至少有几面保护墙,而不是仓促之间搭就的一顶帐篷。置身绿水青山,我也不用领受大大小小的冷眼。质朴的乡邻,出出进进都是笑脸相迎,满是诚挚,满是温情。

这些年的风餐露宿,艰辛漂泊,让爸爸妈妈不再年轻,满脸疲惫的皱纹掩盖了他们实际的年龄。有一次,爸爸开玩笑地对我说:“女儿啊!上次我在上班,一个本地人问我是否已有六十岁了,真好笑!”爸爸,真的好笑吗?您才四十岁啊!记得当时您是笑着对我说的,而我,在不经意间,泪水夺眶而出。

我的父母,我的爹娘!你们是那繁华城市里生机盎然的野草,虽然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关心,但是,你们却顽强地打拼着,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家。

(蒲素摘自《百花园》2009年5月上,姜吉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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