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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丰上万假和尚行骗全国

2009-02-10李彦涛

中国质量万里行 2009年1期
关键词:赵庄膏药少林寺

李彦涛

少林武僧走遍60个国家,名扬四海。然而,近期全国各地陆续出现了一些打着“少林寺武术表演团”旗号的“和尚”。据了解,这些“和尚”总数超过万人,他们施使障眼法欺骗群众,卖假药、兜售所谓少林高僧开过光的“护身符”,广聚不义之财,严重损害了少林寺的形象。一时间,少林和尚真假难辨。

“少林神功”技惊四座

12月14日下午,一辆大客车拉着10多名“少林高僧”,来到昆明市李家地村的农贸市场。对于村里突然出现10多名“少林高僧”,李家地村的村民们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因为许多人都通过媒体了解到,前一天少林寺僧团已进驻昆明,正式接管4所寺院,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亲眼见到“少林高僧”。

两名身着红色袈裟、下颌留着长长的胡须的“老僧”手举横幅,到街道上告诉市场周边居民,他们将搞一场募捐活动。下午6时许,农贸市场的靠东一端的垃圾堆上,已经多出了一个舞台。

临近黄昏,舞台的灯光亮了起来,背景幕布上,写着“南北少林”、“擂台比武”之类的字眼。几个大音箱里,传出了“少林高僧”的解说词:“我们是受市政府邀请,前来接管昆明4所古寺的。”热闹的募捐现场很快吸引到了这个城中村里的大量本地、外地居民,人们好奇地站在台下,观看“僧人”们的表演。一名“高僧”憋着气,用脖子顶着一根钢筋。一个节目表演完毕,另外一名“高僧”又用钢绳缠住脖子,表演起了“少林神功”。

“少林高手”在李家地村募捐活动引来围观群众,观众在为“少林武功”叫好时,接管4所古寺的监院少林高僧释延江却毫不知情。“他们应该是在寺里用晚餐。怎么会跑到村子里去募捐呢。”他很惊奇。

“假的!和尚是假的,神功也是假的。”说这句话的是现年55岁,头发已经些许发白的河南省宝丰县人氏赵洪峰(化名)。因为类似的表演他已经看了整整十年。

赵洪峰是为少林武僧 开大客车的司机。他开办的运输公司倒闭,还欠下了大笔债务,被“要债的压得喘不过气来,刚好有个‘和尚棚的团长邀请我去给他们开大客车,每月给发2000元。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就这样,赵洪峰亲眼见证了“和尚团”四处招摇撞骗的全过程。

每到达目的地,“少林武僧团”开始为“精彩”演出积极做准备。演出形式上主要分两种,一种是到剧院搞大棚,依靠散发传单招揽观众,出售门票;另一种则不卖门票,“靠吆喝攒人气”。

谈到“和尚”们的“功夫”,赵洪峰撇撇嘴笑了。“最初给他们开车的时候,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觉得很新奇。跟的时间长了,发现都是假的。钻钢圈是假的,刺喉是假的,断臂是假的,头顶开砖是假的,大刀破腹也是假的。全都是大兴活儿(江湖黑话:弄虚作假)。”

2003秋季,赵洪峰随“和尚团”巡演至南京。在一次演出中,“和尚”们表演起了绝活“二龙戏珠”。先在托盘里放上绿豆粒大小的钢珠,从台下找一位观众挑出其中两粒,放入“武僧”口中,并看着“咽下”。然后“武僧”开始煽动观众情绪,称自己通过“运气”将钢珠从其他部位推出来,他问观众想让钢珠从鼻子里出来,还是从耳朵里或眼睛里出来。观众兴致高涨,认为鼻子和耳朵都有孔,而眼睛没有,喊叫着让其从眼睛里出来。“武僧”便摆上架势,开始“发功运气”,同时用筷子比划着钢珠移动的位置,从腹中至眼睛处,筷子一顶,当啷当啷,两声脆响,钢珠落入托盘,表演成功。

当场就有观众质疑,认为从肠胃到眼球根本就没有通道,节目是骗人的。“武僧”便问,怎么会是假的,如果不信你可以亲自来试。那观众说好:“要是真能从眼睛出来我给你1000元,要是出不来你必须退全场观众票。”然后,在那观众的监督下,“武僧”重练一番,又是当啷两声脆响,直让在场的观众心服口服。那观众本是南京医学院一位教授,惊诧万分,直叹不可思议,一直说这一现象医学上没有法解释,可能是特异功能,口服心服地拿了1000元钱交给了“武僧”。说道此处,赵洪峰哈哈大笑起来,“大家都不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在演出前,演员早已经把钢珠塞在眼皮里了。有的老玩家,一只眼能塞三四个小钢珠。”

如此看来,神功是假的,但障人耳目魔术却是大有来头。为此,记者专程来到“武僧”们的家乡河南省宝丰县。道路旁醒目的指示牌告诉人们这里是“中国魔术之乡”、“曲艺之乡”。

宝丰的魔术以县城北的赵庄乡最为有名。在赵庄乡四通魔幻培训基地内,部分外地的游客饶有兴致地观

看魔术表演。记者扮成某演出团采购道具和服装的客户与该基地一位芦姓管理人员接洽。聊天过程中,记者了解到了该地区演艺事业发展和“假和尚”兴起有着不寻常的关联。

据悉,宝丰的魔术表演可追溯到唐宋时期。改革开放后,赵庄人看到了文艺演出的巨大商机,带着祖传的绝活,纷纷外出寻找市场。

上世纪90年代初,外出演艺进入高潮,赵庄人几乎倾巢而出,大大小小的演出团队数以百计。“我是1990年开始跟团出去演出的,在全国各地跑,当时表演的项目主要是杂技,魔术和歌舞,收益很不错。”老芦说。

在高额利益的驱动下,演艺团队数目急剧增加,市场逐渐饱和。此时村里有一个团突发奇想使出奇招,让人扮成少林僧人把门售票,结果生意出奇红火。受此启发,各个演出团都相继衍生出了专职的“少林和尚”。

赵洪峰说到,之前“少林和尚”老的“兴活”,的确带点魔术表演的真本领,但这些人目前基本上都已“退出江湖”。现在流行的神功大都有巧妙地机关配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又能信以为真的。比方气功击瓶,隔着数米远,施展气功用内力将玻璃瓶击碎,其实里面大有名堂。“少林高僧”发功时大家只顾盯着他的手掌和招式,不会注意到摆放玻璃瓶的台子下面。在“高僧”发招的瞬间,后场拉动台子里弹簧,弹射一根相连的钢条,将瓶子打碎,观众却误以为是气功的威力。

灵丹妙药“兴住”局长

“挣钱主要是靠卖膏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不得劲(生病、不舒服)的人,全国各地,到哪都能卖得动。”赵洪峰说。

“和尚”们高超的武艺,深厚的内力,换来的是人们的信任,“开光佛品”和“秘制膏药”也因此得以轻松出售。

在昆明市李家地村的农贸市场,“少林高僧”发功完毕后,便开始了当天最重要的议程。“高僧”告诉村民们,凡是中老年体弱者,可以到一旁接受免费的气功按摩。有一批村民挤到了建筑垃圾上摆好的椅子上。只见“少林高僧”先逐个查看询问村民们的疼痛部位,尔后隔段距离开始发功,患者都感觉到皮肤有灼热感。

赵洪峰解密说,所谓发功治病,全靠“托药”在起作用。“少林高僧”借看患处之机将“托药”涂抹在患者皮肤上,数秒后就会有灼热感,这让人们误以为是气功的效果。“托药”是一种化学药剂,“几元钱一瓶,能用上一年。”

在随后的时间里,每个接受气功按摩的人身上都被贴上了几片膏药,说是少林寺特制的膏药。每个贴了膏药的村民都被索要膏药钱,数额从几十元到上千块不等。卖这些东西同样也是有名头:“为修缮少林寺法堂、钟鼓楼募捐。”“和尚”都备有专门的募捐收据,留作备案,并称归寺后会立碑将施主名字刻于其上。

“他们来钱太容易了,”赵洪峰脸上写着不满,“如果膏药真能治病,适当收点钱,那也行。但是这些人卖膏药坑人太厉害了,什么病不治,还动不动就成千上万的骗”。赵洪峰曾见一个朋友熬制过这种膏药,材料主要是“杨树马子”,即杨树没出芽之前的嫩杆。

一次在广西跟团,赵洪峰见识了“和尚”们卖“药布衫”的由来。他们一位信佛的大爷,目睹了“少林功夫”,将他们奉为少林得道高僧,恳请“和尚”为其治病。

“和尚”发功为大爷检查身体后,指点说这里有病,那里有病,整个身上贴的都是膏药,浑身花里胡哨的就像穿了件布衫似的,一算帐,7000多元就轻轻松松的到了那位施功的“和尚”手里。“药布衫”因此得名,一时间各团争相效仿。

说来也巧,在去宝丰暗访期间,两个二十多岁的剃着光头“和尚”搭上记者的“顺风车”。

经过一个星期的“江湖”经历,记者已基本可以用江湖黑话与他们聊天。两人中年长点的叫楚保平,据他介绍,他们当“和尚”已经八九年了,最初的时候也是跟团干,后来懂得门路,开始“单挑”(江湖黑话:不结伙不跟团单干)。前一段时间因为家里有事刚从贵州赶回来,现在趁着年前的这两个月,再到广州去“挖点揽”(江湖黑话:骗点钱)。

楚保平显然将记者视为同道中人,他炫耀说:“2003年的时候,在烟台,我们好多‘和尚在居民区‘挖点(设法骗钱),表演结束后,文化部门的人过来,要罚我们的款,结果他们一分钱没罚到,我们还‘挖走文化局局长一千多元。”说到这里,楚保平大声笑起来。

记者忙问究竟,楚保平笑着说:“局长身体不好,就现场给局长‘发功治病呗。”记者又问,他们能信吗?楚保平很有底气地说:“别说文化局局长了,公安局派出所所长我们也敢治病。也是在烟台,一个区的派出所所长,本来是查我们的,后来被我们‘兴住点了(注:被骗着了),卖了他几帖膏药,收了几百块钱。因为是警察,给多少算多少,要的多了怕他们透了兴(江湖黑话:识破了骗局)……挖警察的揽要就见好就收。”

楚保平说,他们出去“挖揽”主要是卖佛像和膏药搞“募捐”。“兴着点了”,一次能卖上千元,最低的也能卖几十块。算下来,除去花销,每个月能落好几千元。

巡游全国收入过亿

2008年12月4日,记者来到赵庄乡周营村探访。这里是宝丰最出名的假和尚村。周营村位于赵庄乡南约一公里,村内整齐的白色二三层小楼,很是气派。

村口是村委会,漂亮的三层大楼上 ,“河南省文明村”大大的标幅格外醒目,围墙上书写有周营村的介绍:这里是远近闻名的魔术专业村,演艺人员占全村人口的二分之一,年收入2000多万元。几句民谣真实的概括了周营群众的生活状况——“住楼房,装电话,精致手机腰间挎,走亲串友坐轿车,联系业务现代化,男穿西装女穿裙,比城市人更潇洒”。

在村街道里来回走了几圈,记者发现偌大的村子几乎家家大门紧闭。村内一家商店店主告诉记者:“基本上没人在家。在家的都是没料的(没本事),村中2000多口人,除了老人小孩,基本上都是做演员的。别的地都有外来打工的,我们这都是外出的,有能耐的都出去跑了。……前段时间开奥运会,文化市场整顿,人基本上都回来了,那时候村里好热闹,现在人都出去了。”

该村一位放羊的老人告诉记者,村里的人都出去干“和尚”了。

冬季到南方,夏季在北方,宝丰“和尚团”如候鸟般迁徙着。10年里,赵洪峰跟随不同的“和尚团”巡游全国各地,足迹遍布20多个省,上千个县市。“除了西藏、台湾、香港、澳门没去过,其他地方都很熟悉。很多乡镇的地图我都能画出来”。

江湖黑话里把到某处卖艺演出形象的称为“挖地”,“地乏”意指无利可图。现在内地最乏的是广东和广西,四川、云南、贵州是这4年才开始乏的,东北的生意最好做,一些地方像湖北、浙江等地百挖不乏。

每到过年,是各个团长们最忙的时候,他们要手里拎着礼品,在附近的村庄挨家送礼,招募“和尚”,人托人,通过关系壮大队伍。约定好日期,到时间集合人马,组成“少林武僧团”。小点的团五六个人,一辆破旧的昌河面包车就能装下;中等的几十个人,得用29座的宇通中巴;最大的团则有上百人,需要好几辆车。“和尚棚”有着明显的季节性,过完春节,早则初二,迟则十五,大小“和尚”就会收拾东西启程,春季3个月,到麦收时回乡,夏秋两个月,冬季3个月,加起来每年8个月左右。“我们这个地方的人恋家,在外面赚了点钱就想着赶紧回来,所以一般的棚超过一百天的很少。”“和尚”楚保平告诉记者,宝丰县城以北,赵庄乡、肖旗乡和商酒务镇,青壮劳力基本上都当“和尚”了,加起来有“几万”人。“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赵洪峰这样解释,“满城尽是光头汉”的现状。村中的年轻人不愿接受春耕秋收的传统生活方式,本地又没有多少企业,剃成光头冒充和尚就成了他们的第一选择。

“文化部进行过统计,全国的演艺团体,宝丰籍的占到50%,我觉得远远不止。不管我们走到哪,都能碰见他们,小到乡镇,大到市县,都有他们的身影。宝丰每年外出演艺的,估计有3万左右,其中干‘和尚的大概占到一半。”赵洪峰说:“我简单算了算,一个和尚一年最少赚两万,每年给宝丰拿回来的钱就恐怕不少于3亿元。”

“和尚产业”成龙配套

沿着赵庄乡的主干道,记者找到了一家商店,店外的招牌上写着“佛品专营”。商店的店面并不算大,店内的地上却堆放着成箱的佛像、佛珠。记者扮成前来采购佛品的,跟店主攀谈起来。店主姓韩名艳伟,在此开店已近十年,一直经销跟“和尚”演出相关的产品。

店内金灿灿的佛像大小各异,用简易的塑料袋包装,盛放在粗陋的纸箱里。“小的每包200个50元,大的每包200个290元,棚上一般这两种‘募捐的比较好。”韩艳伟向记者推荐说。记者随手拿起一包佛珠,问是什么材料时,韩艳伟笑笑说:“树脂造的呗,在外称香珠。”

据韩艳伟介绍,买这些佛品主要是本地人,也有外地的过来采购的,销量还算不错,刚进的这一批货,已经卖了10多万元了。货是从洛阳关林批发市场进的,种类繁多,金光闪闪的“开光佛像”是在大棚里“募捐”最常用的。

韩艳伟之前也曾是“江湖中人”,10年前曾跟着团在外面跑,知道“和尚团”的需求。最初的时候,卖的主要是演艺配套设备,从活动舞台,音响设备,到演出用的刀枪棍棒,“只要是表演用的,以前我这里都能买得到。”后来随着当地“和尚产业”的化分工日趋成熟而专门经销佛品。

韩艳伟商店的隔壁,是几家服装店,店门的玻璃上,贴着大大的广告:“订做和尚衣”。

进入店内,记者看到,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僧侣服装,店内摆放着缝纫机和成匹的布料,一位中年男子正在收拾着已经完工的服装。见到记者进来,他起身问:“来买衣服的?”听到记者说是“为团里订购和尚服的”后,他开始向记者推荐布料。

僧衣以灰色和土黄色为主,样式与寺庙里真正僧侣所穿并无二致,但做工比较粗糙。店主介绍说,普通的和尚衣布料好点的45元一件,差点的35元,方丈袈裟25元一件。这种服装卖得很好,附近的和尚服都是在这买的。有些大点的团,一买就是成百件,像对门的“豹子”,团里光有胡子的(注:冒充方丈的)就快十个,每次都是买十来件袈裟,普通和尚衣就买的更多了。

沿着赵庄乡最繁华的街道,在乡邮电局往北约50米,记者找到了门框上标注着“863门诊”的药铺,铺门两边大大的字号写着“中西医门诊,乳腺增生皮肤顽癣”。铺内剃光头的人进出频繁。

进到店内,记者假借咳嗽买药观察着,药柜旁边有一扇门,通往里面的房间,内里面站着3个剃着光头的人,隐约听到一中年女子和3个光头的中年男子谈论膏药的价钱。

拿到咳嗽药付过钱后,记者问这的膏药啥价钱?白大褂瞟了一眼记者问,你们是哪里的?记者说是南阳的,带有两个团,来赵庄采购道具的。他这才放松警惕,说,大片的3角,小的两角。记者问买得多能不能便宜些,他用头指了下那3个人说,他们都出去干“和尚”的,到我们这里拿药也一样价,咱这生熟人一个价。你可以先进来看看,说罢带记者进到了那个房间。

里面的房间相对狭小,地上放着许多纸箱,箱子里装着五颜六色形式各异的膏药。这些膏药名字千奇百怪有“五神膏”、“万应神贴”、“逍遥神贴”、“颈肩腰腿疼可贴”等,贴上印有大大的“佛”字和佛祖头像,盖有“少林寺药贴研究所专用章”,还有的印着“嵩山少林寺募捐基金委员会”,甚至有的还在左上角印有“达摩准字佛009”字样。膏药的外皮都是纸制,呈长方形,对折后中心包裹着一团黑乎乎的胶状物质。

在记者翻看的时候,一个女孩怀里抱着一箱膏药,顺着房间里的楼梯走了下来,将箱子放在旁边。记者起身问白大褂,这些膏药都是你自己制的吗?白大褂笑笑说,那是当然,我这做的膏药是秘方,也是附近最好的,不像有的做得质量很差,膏药把纸都洇了,看起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还说他的这些膏药要用的时候,用手心暖一会就能揭开,不需要用火烤。

见记者挑选完膏药,白大褂从房间里的柜台里拿出两个亮灿灿的卡片递给记者说,这个是送给你们的,可以在卖膏药时配合用。记者接过后,见是“嵩山少林寺药贴价格表”,上面印着:经河南省佛教协会、河南省少林寺医学院、河南少林寺募捐委员会等检验,统一决定如下:一等一贴——330元;二等一贴——260元;三等一贴——180元。卡片上盖有“河南省佛教协会”的大红印章,并盖有“检验合格”的印章。

记者向柜台里探看,发现尽是供“和尚”演出用的物品,从“中国少林寺超级武僧团”的传单,“中国嵩山少林寺扩建募捐专用收据”到“中国少林寺功夫大观”的门票,以及和尚服和佛珠、佛像。这些材料上都盖有少林寺的公章。

记者又问,这有“托药”吗?白大褂爽快地回答:“有!一块钱一瓶。”说罢从柜台里取出两瓶用青霉素瓶盛装的白色粉末。

“这种托药大家都在玩,比较老了,我自己研制出一种新的‘托药,也是粉末,放在手心,一会就能冒出很多白烟,这个‘兴活如果‘空子‘一把(江湖黑话:空子就是不懂江湖的人。一把是一看),就知道你的功夫比较厉害,并且可以用来给佛像开光,到时人家一看这么多白烟,肯定相信,‘兴着点那一个佛像卖个千儿八百的都没问题。”白大褂兴奋地说。

记者说:“那传给我呗,我买你的药。”

白大褂笑笑说,那不能现在就传给你,等你多过来两次,最起码熟了之后才能教你。

见到记者对他说的“活”比较感兴趣,白大褂开始炫耀起自己来。据他讲,他是河南新乡医学院毕业的,毕业后在一家大医院工作,后来觉得乏味,就自己出来干诊所了。他不但精通医术,还精于设计,店内所有的膏药封面,传单门票之类的,都是他自己设计的。

记者问,你这的膏药一年能销个10万张吧?他笑了笑说,那怎么能够,最起码的这个数,说完伸出了5个手指,说,50万张。

白大褂告诉记者:“你们如要1万张以上的话,得提前预订,不要大年初三以后再来,那时候是“和尚”都出去的时候,药不够卖,你来了也定不到。离家那么远,你们来一趟买不到药,不就是白来了。”

随后,白大褂递给记者一张名片,说名片上有他的名字黄冠鑫和联系方式。

少林武僧夜挑黑窝

“假的,全是假的。”验看了记者提供的取自宝丰的皈依证、牒戒、演出门票、传单、卡片和膏药后,少林寺法律顾问黄琨很肯定地说。

“这些皈依证、牒戒、卡片的漏洞很多,有些非常明显。比方这个皈依证上面盖的印章中的‘中国嵩山少林寺佛教协会,就存在明显的名称错误。佛教协会是按照行政区划设置的,怎么会有某某寺院的佛教协会呢?比如膏药上说的‘少林寺三十二代方丈监制,永信方丈才是三十代,哪来的三十二代?还有像‘少林寺募捐委员会,少林寺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机构。”

黄琨介绍,目前的假少林和尚主要分两种,一种是由一些武校组织的,在国外演出,他们甚至跑到赌城拉斯维加斯演出、募捐,前两年媒体报道过的流浪马亚西亚街头、在美国自杀的都是这一种;另一种就是记者提到的团体,以宝丰为基地,在国内四处流窜,打着募捐的旗号,推销劣制佛珠和伪劣膏药。

“少林寺从未成立过什么少林寺募捐委员会、少林寺募捐基金委员会。与少林寺相关的慈善机机构仅是少林慈善福利基金会和少林慈幼院。这两个慈善机构的工作人员以及少林寺本身的僧侣都是从不允许外出募捐的。”黄琨说。少林寺的正规僧侣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我们通常讲的文僧,他们都在寺院内活动,偶尔受寺院委托外出做一些宗教或文化事务;另一部分是社会活动相对多一些,也就是被“假和尚”广为冒用的少林武僧团,武僧团分为两队,他们离寺基本上都是参加一些由政府、社会机构组织的国际文化交流和庆典活动,在国内只是偶尔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四五个大城市参加一些文化交流活动,其他市、县、区从未去过,而且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募捐、卖“开光佛品”和卖药是绝对不允许的。

至于“宝丰和尚”吹嘘的疗效神奇的膏药,“都是用来骗人的”。少林寺从来没有成立过什么中国少林中草药外用研究所、少林寺药贴研究所、少林寺肾病研究中心等机构。古时少林寺曾下设有少林药局,但是这一建制是在2004年才开始逐渐恢复的。少林药局搜集、整理的部分药方在网上公布的有,少林寺没有也不会出品这些什么补肾、壮阳等的乱七八糟的物品。

黄琨律师指出,只要发现有以下三种情况之一的,都是假少林和尚:一、人数众多,特别是上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活动;二、卖药;三、搞募捐。

2008年12月12日,少林寺决定派出由释延裕法师带队,黄琨律师以及记者陪同的武僧团前往宝丰县打假。

晚6点,“打假武僧”顺利抵达目的地。夜幕笼罩,宝丰县赵庄乡一片沉静。

为了安全起见,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延裕法师和记者,前往制售假膏药的“863门诊”,打探诊所里的情况;二路黄琨律师和众武僧,到距离门诊百余米的赵庄乡派出所报案。

记者和延裕法师外着便衣,推开了“863门诊”的玻璃门。一个老太太问,你们是干什么的?记者答:“找黄大夫,卖膏药的。”老太太说:“你等一会,我去叫他。”不一会儿,黄“大夫”从里屋出来,一见是记者,热情地问,“你们今天来那么晚啊,这次要拿多少?”

“先拿8000贴,有吗?”

“当然有,楼上还有好多,绝对够你用的。”

“你给我拿新的,别拿旧货。”

“放心吧,都是今天下午刚摊的,膏药还热乎乎的呢。”

“价格上能便宜点吗?”

“大的3角,小的两角。我这都是这价,老熟人过来几千贴的拿,也是这价。”

闲聊几句后,“黄大夫”的妻子打量起延裕法师来,问:“你穿的僧衣多少钱买的。”记者忙接口答是45元买的,“我们这卖60元,45元的估计是定做的,这个布料看着很硬,不过看起来很像真的。”

延裕法师笑了笑,答:“就是像真的。”

“来挑吧,看要哪几种?”“黄大夫”招呼记者。这时一个女孩怀里抱着一篮膏药从楼上走了下来,很娴熟的倒在桌子上。“这些都是刚做的,保证你用3个月没问题,一篮刚好1000帖。”

“黄大夫”妻子慌忙整理查数膏药数目,“黄大夫”说,“是用箱子装还是用麻袋装?用麻袋装拿起来方便。”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少林武僧和民警出现在门口。“黄大夫”稍一愣神,连忙笑着对民警打招呼说:“过来了。”

民警严肃地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还在卖?”

“黄大夫”看到记者迅速拿出事先放进延裕法师背包的相机拍照,感觉到场面不对劲,连忙对延裕法师辩解:“我也不想干这个,但总是有好多团过来要,不干也不行啊。”

“你冒用少林寺的名义,制售假膏药,任由他们出去骗人,这样能行吗?”面对延裕法师质问,“黄大夫”低下头,哑口无言。

经清点,在“863门诊”现场查获的印有“少林寺”字样的各种膏药,仅被民警搬至派出所的就有两万多贴,留在该门诊的还有两万多贴。该诊所二楼床下、楼梯间堆放的印好的假少林寺和尚演出宣传单有数十捆,还在大量印制好的门票、募捐收据等物品。

赵庄乡派出所副所长张红光对记者介绍说,对此门诊制造销售假冒膏药的情况,派出所了解一些,也进行过相应的处罚,在过去三四年里,曾对该门诊罚过款多次,多则5000元,少则一两千元,但一直无法根除。“卖这些东西是一种现象,其他乡也存在。要想杜绝,需要工商、药监、卫生等各部门的配合,单靠一个乡派出所的力量,难以达到。”

“地方政府对假和尚现象不鼓励,但也不反对,所以这些年整治的力度一直不大。”张红光说,他调这个所三四年了,每年都有二三十个人在外边因为买假膏药在外地被处理了。

祝明的良知觉醒

2003年春节,河南省宝丰县石桥镇,23岁的祝明(化名)作出了一个决定——跟随姑父出去当“少林和尚”。身强体壮的他之前一直在村里做泥瓦匠,日晒风吹,挣的钱仅能糊口,找个对象很困难。看着身边的同龄人头发一剃,大把的钞票带回家,他有一丝眼热。春节时,他专程给姑父拜年,表明自己的想法。姑父嘿嘿一笑,说了句,你早该出去了,就爽快地答应了。过完正月十五,祝明剃成光头,跟随姑父人登上了外出的客车。漂泊过许多地方之后,他渐渐明白了其中的究竟,钱虽说没少挣,但心里总感觉不踏实。

几个月后,祝明随团来到浙江省衢州市常山县的一个村庄,这里民风淳朴,村民大都信仰佛教。虽然演出的都是些常规节目,村民反应却异常强烈。头天晚上演出完,第二天一早,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小女孩来到团里,询问“少林和尚”里有谁属猴,想让小姑娘认个干爹。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意自找麻烦。这时,祝明站了出来,说:“我是属猴的,就认我吧。”

原来,小姑娘家里刚刚遭遇不幸,她父亲开车到河南三门峡贩卖橘子,途经安徽时遭遇车祸,不幸去世。算命的认为是小姑娘命硬,克死了父亲,建议找个属猴的僧人认做干爹,冲冲晦气,这才有了上述一幕。祝明认了小姑娘之后,中年妇女拿出5000元钱,塞给祝明,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你们能来这里,是我们的福分,你可帮了大忙了。”

小姑娘走后,“和尚”们像往常一样,准备出去“支点”(江湖黑话:设摊骗人)。这时,祝明拼命挡着大家,表情严肃地说:“你们要多少钱,我给。这5000元钱我一分钱也不要。这里的老乡极善良,不能再坑他们了。”见祝明动了真格,大家只得放弃了“支点”的打算。

晌午时候,小姑娘及家人又折回来,邀请全体“和尚”到家里吃饭,以表达感激之情。吃饭的时候,后山突然起火,殃及小姑娘家的橘林。“和尚”们四处逃散,只有祝明一人挺身而出,奔至橘林中,拼尽全力扑火。火最终扑灭了,祝明却被严重烧伤,入院治疗。祝明住院后,“和尚团”撤离了,他姑父也随团离去。自始至终,都是小姑娘的母亲在医院陪护,直至两个月后祝明康复出院。

伤愈后,祝明回到宝丰老家,告诉家人,他再也不当“和尚”了,并且要与小姑娘的母亲成亲,照顾她们母女二人。

据了解,有人还取材这一事件,写了一个剧本,取名《“和尚”悔》。剧作者甚至想把剧本送到中央电视台看春节联欢会能否采用。但最终是“和尚”们把剧本抢过来烧了,作者屁股上还结结实实地挨了两“少林”棍。

但愿有更多的祝明觉醒。

尾声:释永信的无奈

“僧人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做这些事情。”少林寺方丈释永信在接受采访时说。根据我国宗教政策和法律法规,如果没有固定的活动场所,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没有固定的信徒和教职人员,僧侣不具备自养的能力,不可能作为寺院开放。更何况少林寺还是全国重点寺庙之一。少林寺的香火收入以及政府所分配的少林景区门票收入完全能维持正常的开支和经营,根本不用让自己的僧侣去社会上化缘募捐,不会去卖膏药,更不可能走乡串户到街头卖艺。

谈起宝丰,永信方丈说,他了解一些宝丰的情况,比方赵庄自古就是远近闻名的“魔术之乡”、“杂技之乡”,有着许多光环和荣誉。但是对于宝丰居然出现了这么多的假冒少林和尚,永信方丈也感到万分遗憾。“那个地方的人有一技之长,有外出卖艺的习惯,是很自然的事。但是有一技之长也不能去伤害别人,欺骗别人啊”。释永信方丈分析说,这些假和尚的骗术之所以能得逞,是利用人们对于佛教和僧人的崇敬与信任。

由于平常接触少,人们对于寺院不了解,以至听到募捐化缘的往往信以为真。他们出于善心做善事,结果却被骗了,“从精神危害、文化危害上来说,这些假和尚造成的危害不低于三鹿奶粉”。同时,由于这些假和尚都打着少林寺的旗号,“毁坏的不仅是少林寺的形象,而且是整个河南的形象”。

对于打击那些假少林和尚,少林寺也曾作出过很大努力,每次接到咨询电话都会做详细的解释工作,而且曾专门派出僧人到上海、西安等地进行打假,也直接向当地公安、工商等部门,以及当地媒体举报、反映过,但是效果都不明显。

对此,黄琨律师介绍说。这些假和尚身份基本上都是农民,法律意识淡薄,加上这种行骗行为经济效益不错,诱惑力很大,整个地区又形成的群体性的氛围,因此,对于打击抱无所谓的态度。打击就打击,劳教也不怕,屡禁不止。同时,由于这些假和尚流动性大,个别地方又打着保护伞,综合治理力度不大,使得这一问题长期不能解决。

永信方丈说:“出家人信息不够畅通,能力也不够,对此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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