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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迹

2009-02-10王佩飞

延河 2009年2期
关键词:马超周全春兰

周全正把“靓妹”往皮鞋上挤,鞋面上、鞋后跟上,到处是一条条黝黑的油虫。风把门刮得一颤一颤的,斜阳从门缝探了进来,亮在鞋上,鞋油在瞬间蠕动起来,象蚯蚓。

鞋是新买的,新贵牌,整整188元。

鞋底上面还有块爬满洋文的牌牌,很勾眼,也贼气派。小姐介绍说是什么出口转内销。也就是说这鞋是替洋鬼子做的,肯定差不了。周全一眼就看上了它。他觉得这双鞋的款式比马鬼子马超脚上那双166块的鞋强多了。他姐姐的,马超穿着那双鞋走路都快飘起来了,还时不时地在人面前掂起脚尖颠两下。看那个烧包样,好像他穿了双烂鞋就成了刘皇叔的五虎将似的。

周全如此和马超弊心,有着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原来,马超的媳妇原本是和周全 的,可她爸极力反对,说马超家境好,嫁了马超不愁吃穿,周全的心上人只得含着哀怨的泪水做了马鬼子的新娘,还为马鬼子生了两个小子。

周全给“新贵”挤满了“靓妹”,用擦布在鞋头只轻轻一拉,立马就亮得晃眼,能映出人影来。情不自禁地说,难怪人说中国的好东西都让洋鬼子消受了,这么好的鞋要不是转内销,老百姓哪有这么个福份。又想,洋鬼子消受的东西没想咱周全也消受了,周全心里那个美气劲儿呀,都赶上前天晚上那18次自摸了。

他姐个奶子。前天晚上本来还要多进帐三千,马鬼子带头赖帐,哭丧着脸说输得吊蛋精光了, 硬是少给了一千多块。

想到马超那狼狈样子,周全心里格外惬意起来,两片厚唇一巴哒,蹦出了一串曲曲来:

小妞小妞快快长。

长大了嫁官长

穿皮鞋,披大氅

走起路来巴巴响

周全拿起第二只皮鞋,也就是左脚这只皮鞋时,刚在鞋头、后跟处抹了几条“靓妹”,门吱地叫了一声,马超来了。马超火烧眉毛般地说。快走,他们都来了好几次电话了,再晚了没位置了。

赌局在环城路那边,过了环城路就是312国道。

周全 问:哎,今天你带多少?

马超难为情地说:只有三百。

周全停住脚说:怎么,春兰没给你呀?这奌钱今晚你还耍个屁呀,连半圈都不够。我是不借给你了,十借九输,我三次借钱给你,害得我就输了二次。

原来,马超自惭形秽,觉得自己配不上春兰,婚后,就自觉地让春兰掌了权。那笔土地出让金,已被他以做生意为名,从春兰手里要了2万多块,都扔在赌场了,再要春兰就不给了,马超扒本心切,情急之下,抖出了向周全借高利贷的事,月息百分之十。春兰听了,先是一愣,继而砍头破脑地和马超大闹一场。闹毕,洗了洗脸,疏了疏头,径直去了周全家。周全见春兰来了,眼睛一亮,呼吸就急促起来,并局促地说,你……你来啦。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只是冲着春兰发呆。春兰避开周全发烫的目光,低着头,噙着泪水,嗓音发颤地说:周全,我知道,对不起你,我也知晓你心里一直有我,可你我都成家立业了,天早已塌了,补不起来了,可日子还要过。马超如今好吃懒做,不像个过日子的人,整天去赌,补偿钱输光了,那笔保命的土地钱又输了2万多块,还从你这里借了几千块钱的高利贷,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你要可怜我,就不要再和他去赌了,更不要再借钱给他了。说着,春兰就哽哽咽咽地低泣起来。

周全先是让春兰说的脸上发烧,继而又让春兰哭得柔肠百转,一把将春兰揽到怀里,春兰也不挣脱,周全也没有动作,这么站了一会儿。周全叹口气,松开手,到里屋拿出那张借据来递给春兰说,这条你拿去,利息我不要了。春兰不接,说你只要不再和他去赌,连本带息我一起还你。周全蹑嚅着欲语又止。春兰见了,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周全望着春兰的背影,嘴里恶狠狠诅咒道:狗日的马超,把我的女人抢去了,你非输得倾家荡产不可。

马超听了周全这番硬邦邦的话,阴阳怪气的说周全,春兰去你家了吧?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吃就行了。我谢你好心,连本带利都还你,一分都不少。

周全让马超说得心里发虚,讪笑着说,看你说得这么难听,咱们今天去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先上。手气好了,你就在我门上下注,捞它千儿八百不成问题。你看这样行吗?

马超听了,答非所问地说:你身上带多少?

周全拍拍裤腰:5180。

马超撇撇嘴,诡谲地无声笑了笑,冷冷地说:你真不愧叫作周全,连赌资都有个讲究,但愿今天你真得发了,好让我也沾沾光。

说话间, 在一户院落很大的大铁门前住了脚。周全刚要动手敲门,铁门无声地开了,两人也不搭话。径直进了房里。麻将已摆好了,三面已坐上了人.正在一边剥着鸡蛋,吃着油饼。周全和马超冲他点点头,也从一旁的盆子里抓了几只鸡蛋和油饼,到桌边坐了下来。待周全吃了两个鸡蛋,半块油饼后,几个便动起手来,打的是乱将和,20块的底子,庄上自带二条鱼子,也就是平和40自摸80,偏庄随意下。周全感觉到这麻将开始就打的不小了,因此格外谨慎,以致于嘴里咬的一块油饼,半天都忘了咽下。

打到了半夜时牌场的气氛已到了白热化,几个赌徒一个个满脸通红,额上冒汗;周全对门的那位由于手气太臭。已输掉好几千元,脸色已红到发根,由于紧张过度,眉头拧成了一团,嘴唇被不自觉地咬出血迹,脖子上的青筋气势汹汹地蹦跳着,象是要挣脱已变的血红的脖颈。每当别人和了一盘,或者自己摸到一张臭牌时.眼里就会闪烁出一股无法遏止的、通常只有输红了眼的赌徒才有的欲哭不能的怒火。周全的脸和脖子也红得像猴屁股,眼睛贼亮贼亮,连皱纹的沟沟里也放着光芒。鼻翼由于内心激动张得大大的,手脚也不时地抖个不停。为了掩饰心底的激动,不停地喝着饮料,肚子被撑得滚圆滚圆,让腰间那鼓涨的钱包咯得酸麻疼痛。就有了方便的念头,刚欲起身,又怕一泡尿放跑了财气,就又稳稳地坐在桌前,全身心地投入到麻将上。一会儿,对门输了个干干净净,将牌一推,起身骂了句:我日他祖宗,今晚认栽了,明晚再来,谁不来,我日他祖宗。骂毕,拍拍屁股走了。另外两个人见场上成了三缺一,脸色显得很难看。周全知道他俩想翻本,心想翻你姐个奶子吧,都到这时辰了,谁要来掺和谁就是肉头。正暗自高笑,没想马超一屁股坐了上去,说我来凑几圈吧。周全听了,心里那个气呀,恨不得伸手给他几个耳光,但又不好阻止,只好说:对门今晚背着呢,你那几个钱还不够一圈呢,回去向春兰多要点,明晚再来。谁知马超不领情,说我在你那门子下鱼子还赢了几百呢,你放心来。保证少不了你的。周全见马超把话说到这份上,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就盘算不把马超打干这场子散不了,说不定到手的大几千块还会倒回去,在出牌碰牌放和上就多了个心眼,逢到马超吃牌时,只要自己有对子,哪怕是已成牌了,都要拆出来碰;自己的牌不好时,故意放牌给下家。这招果然见效,马超那点钱,刚好两圈就进了别人口袋,马超那脸色难看的像死了娘老子。周全心里过意不去,表白说:我的话你不听,看害得我也输了好几百。马超也不搭话,斜了周全一眼走了出去。牌打到这时,按说是不能再打下去了,谁也没想到一惯都设局敛财的赌场老板竟然又坐到桌前。周全见了,心中暗暗叫苦,想刚才故意把牌打背了。这要是翻不起来。到天亮也就输得差不多了。此时,鼓胀的尿泡突然一下憋得抽筋似地疼痛,大便也跟着十万火急,便忽地站起来,说,我去趟厕所。赌场老板说:周全,牌场规矩是输家不说走,赢家不能走,你怎不会溜吧?那可就不够意思了。周全让屎尿憋得难受,甩下200块钱来,对一旁看牌的说。你先给我打一盘。说着撕了一块卫生纸,捂着肚子跑了出去……

312国道上压死人了,头都压烂了。 上早学的学生发现了,报了110,就围住了现场。警察从死者口袋里翻出了身份证,看了相片,脸色就变了。警察叫周义,是周全的堂弟,而死者正是周全。周义的泪水就夺眶而出。他先给刑警队长王昊打了电话,然后才给堂嫂报了消息。春萍先到事故现场,扑在周全身上只喊了声天哪,就背了气。

王昊赶到现场时, 就蹲到周全尸体前清理遗物。周全的头被压烂了。脖子以下部分完好无损,口袋里装着一千多块钱,半包国宾香烟,一只塑料打火机,还有一张商场的售货卡片,就是那双皮鞋的付款凭证。

清理完周全的遗物后,王昊解开了周全的上衣扣子,周全的衣服上除了有几处小块血迹外,还很干净,不像别的车祸受害者那样浑身血肉模湖。接着王昊又解开了周全的裤带,周全的裤带是皮质带眼的那种,锁扣没有卡在眼里,拉开裤子的拉链见周全的裤头竟然褪在大腿根部,上面还沾着一块大便。王昊心中不由一动,叫周义把周全的裤子裤头都褪到小腿部,又撩起周全的背心,前后仔细查看一遍。周全的身体很完好,没有一点伤痕,只是左边屁股上,有一砣黑黑的东西。

王昊对现场作了一番查看后,向交警队通报了情况,便一个人坐到一旁,默默地沉思了足有一个小时.随后又问了周全媳妇一些情况,周全媳妇一把鼻涕一把泪水地说:这段时间周全心情很好,俩口子也没吵嘴磨牙,就是他老是去赌钱打麻将,昨天天黑前他正在擦皮鞋,刚擦了右边那只,马超又来找他去赌钱,他连左脚那只鞋上的鞋油都没顾上擦掉,就跟着马超走了。没想到,他这一走,命就没了。

听了周全媳妇的话,王昊心里又是一动,安慰周全媳妇几句后,就去找马超。马超和周全是局里挂名的赌徒。王昊和他俩是老相识了。马超正坐在家里发愣,两只眼睛红红的,王昊还未开口,马超就哭丧着脸说:这事都怨我,我要是不和他去打麻将或者我要不早回来,他就不会被车压死了。 王昊问:你们在哪里赌的钱?马超说在城郊蔬菜队杨奎家。 马超就屁虫似地跟在后面,一个劲念叨:这事怨我,这事怨我,我要和他一起回来就好了,他赢了千把块钱呢……

王昊到了杨奎家,杨奎慌了,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忙着给王昊敬烟倒茶。王昊不冷不热地说:杨奎,你别忙呼了,周全的事你听说了吧?他昨晚出你这个门就被压死了。你得把昨晚的情况如实告诉我,不然休怪我不给面子了。杨奎听了,一个劲地点头哈腰说:王队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哪敢瞎说呢,昨晚6点钟前后,杨忠、杨万里、周长发、白亮、马成和马超,还有周全来我这玩麻将,上场的是杨万里、周长发、马成和周全。牌嘛打的是有点大了,大几千块钱的输赢。先是杨万里输光了,气得走了,接着马超又输走了,钱都让周全一人赢去了,有好几千块,周长发和马成心不死,就把我又拉上陪他们再玩玩,这时周全要上厕所,因为白亮已回家去了,就让杨忠替他打一盘,他就捂着肚子出去了,谁知他去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回来,气得周长发和马成直骂他是个小人,说要在旧社会赢点钱就溜,早让人装麻袋里扔黄河喂鱼去了。我们这么骂了一会儿,看他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就撒了场,喝了点啤酒,直到天亮,他们几个就回去了。就是这么个情况,王队长我发誓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点谎言。、

王昊听了,沉思了一会,不置可否地问:你这院子里有厕所?

杨奎讪讪地笑了笑说:本来是有的,可夏天太臭.我就在围墙外路边又盖了一个。

王昊说:你门外那条路是公路,你怎能把自家的厕所盖路上呢?

杨奎尴尬地笑着说:这正要拆呢。

王昊到了杨万里家里时,他媳妇金兰见王昊来了,热情地说老王来了。王昊点点头,问老杨呢?金兰生气地说,昨晚又赌了一夜,天亮才回来,看那样好像和人还打了一架,脸都破了,还在床上躺着呢。你来了,可得好好训训他,太不像话了。金兰的话让王昊一下紧张起来,原来王昊、杨万里、周义是战友,同年参的军。王昊是从军区法院的正营职干事岗位上转业的.周义是28岁从副连长的岗位上转业的,只有杨万里没提干,复员时是超期服役三年的老班长。问:你说得是真的?金兰说:我骗你干嘛,不信你去问他。

王昊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卧室,杨万里正在蒙头大睡。王昊重重拍了一下被子说:起来。杨万里一惊,睁眼见是王昊,起身坐了起来,揉着眼睛问:老王,你咋来了?王昊嘴里说来看看你,眼睛却锥子似盯着杨万里脸上的那块伤口看。杨万里不以为然地说:你看什么呀,我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王昊说我觉得你这伤口有故事呢,我问你,昨晚几点回来的。杨万里不假思索地回答:半夜回来的。你说的是实话?没骗我?王昊又盯着杨万里的眼睛问。杨万里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说你问这干什么?王昊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是在办公务呢。杨万里一怔,冲着房门努努嘴,王昊便过去关了房门。杨万里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昨晚手气太臭了,刚半夜4000多块就输光了,全让周全那小子赢了,我心不甘,想借点钱来扳本,找别人借怕人家不借,头脑一昏就去了桂花那里。咳,你猜怎么着,碰到马三那个驴日的,不知在哪里喝了点猫尿,正趴桂花家窗子说混话呢,还用手电朝房里乱照,我气不过骂了他几句,那驴日的竟然反咬一口,说我是会老好来了。我火了,给了他一拳头,驴日的抬手就砸了一手电,这不把脸都砸破了。气得我把他按在地上好揍,要不是桂花出来劝,我非把他日塌了不可。马三走后,我就……就和桂花在门外说了会儿话,就是这么回事,你不信,可以去问马超,我离开桂花门口时,马超也正往家里走呢。

王昊听了杨万里后面这句话后,眉毛一挑问:你真看到马超啦,不会看错人吧?

杨万里瞪眼说:哪能错了呢,天都放亮了,

王昊听了,拿出烟来扔给杨万里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默默地吸了几口。

王昊在下午5点多时又赶到了白亮家,白亮日子过得低沉,只有三间平房和一间临时搭建的小灶房。没有像别的人家那样拦个院子。王昊到白亮家门前时,首先看到的是门前有一行红胶泥的鞋印,窗台上放着一双沾有红胶泥的运动胶鞋。这种红胶泥特粘,沾到鞋上比沥青都难清除。王昊把白亮叫到门外,沉下脸来厉声说:白亮,昨天晚上和你同在赌场的周全死了,这事你应该知道了吧,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周全死得蹊跷,有被谋害的可能,而你正是在周全上厕所前离开的,你有责任把你昨夜的行踪向我交待清楚。

白亮听了,顿时脸色变的刷白说:王队长,周全他……他不是被卡车压死的吗?

王昊说,你怎知他是被卡车压死的?

白亮说:上午我去看周全,听马超说的,你想头都压烂了,不是卡车哪来那么大的重量。

王昊噢一了一声,呵斥道:我是问你昨夜的行踪呢。

白亮说:我昨晚从杨奎家出来就回来睡了,不信,你问我媳妇。

王昊听了平和地问道:那你今天都去了哪里?白亮说就去了周全家一趟,没去别的地方。

王昊突然声色俱厉地说道:白亮,我看你是不想说实话了!我问你,你这门前的红胶泥鞋印和胶鞋上的红胶泥是怎么回事?

白亮听了王昊的话。双腿一软,一下蹲到地上,双手抱头哭丧着脸说:王队长,我错了我交待.不过他马成也太欺负人了……

王昊在晚饭后赶到周全家时,见周全的灵堂已经搭好,杨万里,杨奎几个赌友正在忙乎着。周义见到王昊一把拉住他 迫不急待地问:老王 ――

王昊点了支烟说:别急,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听我慢慢给你说,你也帮我分析分析,不要委屈无辜——

老周,当我赶到事故现场,看到你哥被压死的312国道U型弯道底端时,我心中的愤恨一点也不比你小,从理论上讲,车辆到这里都得减速,车速一般不会超过15迈.除非故意朝车上撞.或者司机故意肇事,否则根本不可能发生车祸,而你哥日子过得不错,还刚刚买了一双那么贵的皮鞋,当晚还赢了几千块钱,也不可能去撞车寻死。事故的可能是司机恶意或大意伤人,而当我看到你哥哥的尸体时,我对司机肇事的怀疑就打消了许多。你哥的尸体是头北脚南,也就是头正好在弯道底端路边的车道上,肩膀以下都在红柳丛中。车轮正好把头压碎了。脖子以下毫无伤痕。你哥的四肢比较整齐地并拢着。看不出挣扎的痕迹。你知道,我在军区法院干了那么多年,到地方后又在刑警队呆了这么多年,处理了多少刑事、交通事故案件,却从来未见过被车辆压死的人能四肢如此自然平和地摆放着的。当时我心里便有了疑问.在我解开你哥的衣裤时,我又发现你哥衣服上的血迹很少,而他的裤头竟然褪在大腿上,上面还沾有一大块大便。你想这么大的一个活人,哪有大便了不提裤头还把大便留在裤裆里的?这更加重了我对你哥死因的怀疑。只是当时我对你哥左边臀部那一块黑黑的印记有点不明就里。但是当你堂嫂向我哭诉你哥出去赌钱时的经过时,我就基本清楚你哥是怎么死的,第一现场是在什么地方了。你堂嫂当时是边哭边这样说的:昨天天黑前,他正在擦皮鞋,刚擦好了右边那只,马超来找他去赌钱。他连左脚那只鞋上的鞋油都没顾上擦掉就跟马超走了……

我听了你堂嫂的话。已分析出你堂哥是怎么死的了。只是我无法确定凶手。所以我只能从那几个聚赌的人身上查找线索。

首先,我怀疑马超脱不了干系,你哥是被他叫走的。而你哥死了。他却安全地回到了家里。又一想,不可能是马超作的案。因为再愚蠢的案犯也不可能在作案前就把嫌疑惹到自己头上。所以,我对马超的怀疑仅仅在脑中存在了不到五分钟。

我离开发案现场后,就去了马超家,马超正坐在房里发怔,两只眼睛红红的,身上的衣服显得很干净,脚上的皮鞋却是一层灰土。我还不开口,他就自责说周全的死怨他。他说:我要是不叫他去打麻将,或者我不一个人早早回来他就不会死了。唉。也怪我俩嘴臭。过国道时,还说这路上又压死了人,要小心呢,没想他真的……

我又问马超:在哪里赌的钱?他说在杨奎家,在我走时,马超追在后面说:这事怨我.都怨我,我要和他一起回来就好了,那时他赢了千把块钱呢。

我从马超家出来就去了杨奎家,杨奎告诉我昨晚赌钱的有杨忠、杨万里、周长发、自亮、马成、马超和周全。先后上场的有杨万里、周长发、马成、周全、马超和杨奎。杨奎说:先是杨万里输光了。气走了。马超又凑上,又输光了,也出去了,他自己又接着玩,这时周全拿着卫生纸要上厕所。让杨忠替他打,因为白亮也走了。周全出去了,就没再回来。杨奎还说:钱都让周全一人赢去了,有好几千块呢。

随后,我又去找了扬万里,他正在蒙头睡觉,春兰告诉我他天亮才回来,而且脸都破了。我便心里一惊,叫醒他一问,才知是因为马三调戏桂花,与马三打了一架,他怕我不信,说: 你不信.可以问马超,我离开桂花门口时,马超也正往家里去呢,穿着老头衫,那小模样儿,看得清着呢。他也说:钱都让周全赢去了。

这样,当时半道离开赌场的人只剩下白亮一人。我在白亮家门前看到了一行红胶泥脚印,又看到白亮那双运动胶鞋上也沾满红胶泥,你知道这红胶泥只有小山后面的河滩上才有,那里离白亮家还有八里路,河滩上只有马成有一片国光苹果园子,白亮半夜去那里干什么呢?除非去偷马成家苹果。可是,现在国光苹果也就两毛钱一斤,且国家免了农业税,白亮的日子红火起来了,有什么必要去偷这么不值钱的东西呢?我一吓唬他,他果然招了,他真是去马成家的园子了。原来,还是因为赌钱的事。马成和别人串通起来。宰了白亮二千多块钱,白亮气不过,趁马成不在园子时,把他的园子里的果树槽塌了不少。白亮还告诉我,他上午听马超说:周全是被卡车压死的。离开白亮家,我再次去了马超家,马超不在,到这里来帮忙来了,马超媳妇春兰两眼哭得肿成了桃子,她说周全是个好人。待人处事宽宏大量的,借钱给别人。连利息都不要,不像马超小心眼儿。春兰夸周全,当然可以理解,他俩原本是一对恋人,但是春兰还说了这么一段话:周全出事后马超心里也很难过,他一大早回来后,穿了件衣服,就坐在凳子上发愣,我做了早饭叫他吃他都不吃,后来我就去干活了。

王昊说到这里,将烟头甩到地上,又用脚狠狠地踩了一下。从以上人的话中,我们可以得知有一个人说的与其他人不一样,而且是说了假话。一是他不是半夜回家去的,而是天亮才回去的;二是周全不是像他说的赢了一千多块钱,而是赢了好几千块钱,而周全死后,从他身上找到正好也就是千把钱;三是在这个季节晚上去赌钱,不可能只穿一件汗衫.而扬万里看到他时,他确实是穿了件汗衫,而且春兰也说他回去后又穿了件衣服,穿了什么衣服呢?是一件干干净净的上衣;四是你刚才说中午才找到那个卡车司机。而白亮说上午这个人就说周全是被卡车压死的……

听到这里,周义咬牙切齿地骂道:原来是他个狗日的干的。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又不解地问:那他究竟是在哪里害了我哥?又是怎么害了我哥的?

王昊说:对.确定作案地点是关键的问题,但这个问题在本案中可以非常准确地确定。你哥是在杨奎家厕所里被害的,凶手进了厕所后,因为是熟人,你哥没什么防备,而凶手此时已经准备好砖头石块之类的凶器猛击你哥的头部,这一击虽然凶狠,却未把你哥击倒,在你哥与之挣扎搏斗时,凶手将你哥按在坑位上又进行了第二次第三次打击,因为你哥是未来得及提起裤子的情况下被打死在坑位上的.这就是他左臀部为什么有块黑砣的原因。你嫂子告诉我,你哥是在左脚皮鞋上的鞋油都未来得及擦掉就出了家门的,这个细节非常重要,没有它就不能确定你哥被害的时间地点,而确定你哥被害的时间地点后,车祸的假像就会不揭自破了。凶手打死你哥后,即脱了上衣,包住你哥的头部,当然也有可能凶手是先突然把上衣蒙在你哥头上,再开始行凶的,这样现场不会留下血迹。随后,凶手将他扛到312国道U型弯道底部旁的红柳丛中,待一辆卡车减速驶过时.他迅速将你哥的头部送入后车轮下,造成了车祸假像。在凶手将你哥的尸体往前一推时,结果就形成了你哥四肢垂直并拢的姿式。应该承认凶手制造假车祸的办法很绝,估计是在事前就有周密考虑的,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是他在推送尸体时,把手腿弄得太规则了,而褪在大腿的裤头和臀部的鞋油油迹又明白的说明了行凶现场,所以说认定他是凶手,应该不会委屈他的。下一步,只要我们找到他行凶的凶器和那件血衣,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听了王昊的分析,周义的肺都快要气炸了,说狗日的好阴险歹毒呀!他为什么下此毒手呢?我哥和他没什么仇呀。

王昊点了点头说,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现在虽说许多犯罪动机令人匪夷所思。但也应该有个够份量的理由吧,而你哥虽然和他在婚姻上有过尴尬。那也是多年前的事了,而且这件事与他无关。是女方家长的事情。这里有一点信息也很重要,就是春兰说的,他是个小心眼儿,什么小心眼儿?他对周全产生了什么怀疑?就像那件血衣和凶器藏在那里一样,现在我们还是不得而知,只能说是谋财害命了。杨奎他们都说,你哥赢了好几千块钱,再加上本钱,应该有上万块钱了吧,而从你哥身上找到的只有千把块钱,这千把块钱是凶手留下作为车祸并非谋杀的佐证,而正是它证明了凶手的做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凶手在这一点上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时,杨万里走了进来,冲着王昊周义讪讪地说道:赌博真是害死人啊。

外面,马超也在动情地劝着周全媳妇说:嫂子.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悲伤了,今后还要过日子呢.还是吃点东西吧。

周义在房里听了,双眼陡然暴睁的滚圆,嘴里崩地一声响亮,右手在腰间一探,一件耀眼的金属物件已擎在手中……

王佩飞江苏泗洪人,中国作协会员,著有小说集2部,有小说缩获获宁夏文艺奖、首届精短小说奖;并入选10余种文学选本,《跑水》《淸官》《奔跑的树》《水笑的声音》《古器》《谶语》《日子的味道》等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刊选载;发于本刊今年2期的短篇小说《带着村庄上路》被《小说选刊》作为佳作推荐;《谶语》入选《2008中国年度短篇小说》,散文《悠悠乡情》被译成英文介绍到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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