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魂(三题)
2009-02-08喻敏
喻 敏
烈犬
烈犬本名不叫烈犬,叫秋光。那是一条普通的纯种的中国狗,烈犬是后来人们追认的荣誉。
秋光与别的狗没什么不同,只是由于生活优越,体格强壮些,看上去像头母狮。
秋光的主人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名叫秋红。她出身庐陵名门望族,琴棋书画样样娴熟。秋红的丈夫罗继光是个富家公子,投身革命后不久便被日军杀害。年仅23岁的秋红成了独守清闺的寡妇。
秋红的亲朋好友都劝她趁年轻,找个好人家续弦过日子算了,但亲友们的规劝都无济于事。她和秋光相依为命。在这个清静的小城里默默无闻地生活着。
身为年轻漂亮的寡妇秋红,生活里自然会受到一些侵扰,但都被秋光那锋利的爪牙吓跑了。曾有一位轻狂公子的裤裆都被秋光撕烂了,耳朵也被啃去了半爿。
自那以后,就没有人敢骚扰秋红了。人们对秋红的甘守活寡有着种种猜测。有人说秋红太爱罗继光了。今生她再也不会嫁人了;也有人说她和秋光生活在一起身影不离,比亲姐妹还亲密,一定有着不正常的心理倾向……
1944年孟春的一天,阳光明亮得晃眼,庐陵古城古香古色的街市,寺庙,书院,石拱桥在这春光的暖照下竟是那么的美丽,赣江水面闪着银子般的光芒。只是街道上车马稀疏、门庭冷落,不见昔日商贾繁荣的景象。那些巡逻的日本鬼子兵,给庐陵古城蒙上了恐怖的阴影。
秋红家的后门就是赣江,她像往日一样带着秋光去河边漫步。蓝天、白云、城廓、白鹭洲在水底构成一幅风情画,她被这诗情画意所陶醉。
此刻,站在拱桥上的日本军官龟山盯着蹲在河边凝思的秋红看。龟山看了一会儿,就走过去站在秋红的背后,龟山重重地干咳了一声,秋红本能地回过头来,惊愕地看了龟山一眼,便慌忙起身往回家走。龟山一把抓住秋红的手,咿哩哇啦说着。秋光忽然大声吠了起来,龟山吓得赶紧松了手。
秋红刚走进自己的后宅大院门。龟山幽灵一般出现在秋红面前。见秋光已经跑出屋外了,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就饿狼一般扑了上去,把秋红按倒在地,同时褪下了自己的裤子。秋红手抓脚蹬地挣扎着喊叫着。这时,秋光冲进来,张开大嘴向龟山猛扑过去,龟山四脚朝天仰倒在地上。秋光一口就把龟山胯下那物咬住了,猛一使劲就盘根扯了下来,龟山的裆里现出一个血洞。秋光叼住龟山胯下之物,疯也似地向江边沙滩奔跑。
龟山见自己裆里的鲜血汩汩外流,气急败坏地抽出手枪,向秋红连开数枪。
秋光叼着龟山胯下之物往白鹭洲跑。鬼子兵倾巢出动将白鹭洲围得水泄不通。
龟山命令,狗要抓活的,不能开枪,以免伤损了那“宝物”,接植不上去。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回来。
于是鬼子们轻易不敢向秋光动刀枪,徒手围捕秋光,结果被秋光咬得鬼哭狼嚎,许多士兵不是丢了鼻子就是少了耳朵,胳膊腿都被咬得皮开肉绽,聪明的秋光专挑鬼子致命的地方咬,一连几个鬼子兵捂着胯裆尖叫。
在鬼子兵付出惨重代价的前提下。秋光最终还是被活捉了。鬼子兵七手八脚像对付一头公牛一样死死摁住秋光。一个日军头目用军刀剖开了秋光的胸腹,从秋光的胃囊里翻找龟山那阳物,用刀尖在那冒着热气的粪糊糊中拨拉着,一个日本军医凑近日军头目的耳边低语了一声,似乎是建议他不要再用刀尖拨拉了,以免伤及龟山那东西。戴着白手套的军医用手指在粪糊糊中,就像和面粉似地翻动寻找。找着找着,竟发现里面有好几个肉团子。这就使军医犯难了,他不知道到底哪个是龟山的。军医再次贴近日军头目的耳朵合计了一番,最后为了交差。就挑了其中较大的一团,认定那就是龟山的东西。当时有人提议赶紧去冲洗一下,军医以极具权威的口气说不能洗,以防感染。
日本军医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坨肉,像捧着一件宝器一般赶到日军医救站。龟山躺在病床上面如菜色,奄奄一息。他得知军医捧回了自己那东西,立马回光返照,目光炯炯。但当他看到军医手里那物已成了一个烂肉团子,并散发出一股恶臭气味时,龟山双脚一挺两眼一翻,便气绝身亡了。
伙妇
1945年的兰英,是一个30岁的农家少妇,一个慈悲得连别人杀鸡她都不敢看的女人,谁也不会想到,她一怒之下杀了一个队的日本鬼子。
兰英的厨艺在村子里出了名,每逢乡亲们迎娶终老、红白喜事,都是请她来掌勺。
日本鬼子进驻丁江墟时,兰英被同村汉奸许望富出卖,抓进了日军骑兵队做伙妇。
兰英在为日本鬼子煮饭的日子里,常常遭到那个管炊事的大胡子日本兵的凌辱。
日军骑兵队队长木冢一郎嗜血如魔,爱吃人的心脏。有一天,一个日本兵提来一串还沾着新鲜血迹的人的心脏,交代兰英不要切开,整个地红烧给木冢一郎吃。兰英当初以为是猪心,烧热油锅将它放进锅里,谁知那些心脏一个个蹦跳起来,兰英赶紧用锅盖盖住。结果还是在蹦跳。鼓点一般砰砰砰地撞击着锅盖,兰英用手摁住锅盖。良久,渐渐闻到扑鼻的炸肉香味。那锅里的东西才不跳了。
兰英指着锅里问大胡子日本兵,那是什么东西。大胡子阴险地笑着,叽哩呱啦讲着兰英听不懂的鸟语,同时伸手在自己的胸口比划着,再指了指兰英的胸口部位。兰英哇的一声蹲在地上翻江倒海般地呕吐起来。天哪,这些魔鬼吃的是人心,是中国同胞的心哪!
兰英十分惧怕做红烧人心那道菜,但是木冢一郎就喜欢吃红烧人心。每次做这道菜时,都要大吐一回。有时来不及跑开就吐到锅里去了,那呕吐物就和人心脏混在了一起红烧。兰英以为木冢一郎吃出异味来就不再吃这道菜了。没想到这魔鬼吃完还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那日,一个日本士兵提着一个新鲜的人心。甩给兰英红烧。兰英和往常一样战战兢兢将这颗心脏放进沸腾的油锅里。那心脏就砰砰砰地跳起来,兰英双手都摁不住锅盖。那心脏一下一下有力地撞击着锅盖,杉木锅盖就裂成两爿。兰英的心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揪痛。兰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感觉锅里跳动的就是她丈夫张大牛的心。因为昨晚她就梦见刚刚参加游击队的丈夫被日本鬼子抓捕了,捆绑在村口的大樟树下,被日本鬼子活活开了膛。所以一天下来,她的左眼皮不停地跳动。她坚信“左眼跳灾,右眼跳财”的预兆对她来说十分灵验。她的父亲坠崖身亡之前的一天夜里,她的左眼皮也是跳个不停。
下午,兰英到河边淘米,就听到村里的放牛娃说,她的丈夫张大牛早上在送一个机密文件给八路军营部时,被汉奸出卖而被捕,不幸被鬼子杀害了,心脏被挖出来之后弃尸荒野。
兰英强忍着万分的悲痛,偷偷扛着锄头,赶到梨东山,将丈夫的尸体掩埋。她跪在丈夫的坟堆前,默默发誓,一定要为丈夫报仇。
兰英在回来的路上远远看见一个摇着拨浪鼓的货郎,从夕阳中走来。她知道货郎都有一种灭鼠的毒药“三步倒”,便让货郎跟着她回家,货郎来到兰英家门口将货郎担放下。兰英跑回家从米缸里翻出几个铜钱,要求买下货郎所有的三步倒。货郎认识兰英,也知道她在给日本兵做饭。同时也听村人说过她的丈夫被日本鬼子杀害了。善良的货郎以为她想轻生,就劝慰道:“牛嫂,大牛走了你不要想不通
啊!”
兰英强压住心中的悲愤说:“不会的,我不想死!我要亲眼看着那群吃人的魔鬼死光!”
货郎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索性将一大包的三步倒全塞给了兰英,一个铜钱也没要,挑起货郎担急急离开了村庄。
当天夜里,日本骑兵队的几十号官兵,都被巧手兰英做的美味饭菜毒翻了。就在兰英打起包袱准备投奔八路军时,被一个还没有吃饭的日军哨兵枪杀了。
秤匠
刘秤匠是水西(赣江以西)人氏。住在水东的白水乡的李家坪,他是村里唯一的外来户,以制秤补锅造酒壶为生,他的手艺方圆百十里出了名,尤其是他制的秤一钱不差,灵准得很。人们只知道他手艺了得,却不知他身手不凡,他为人谦让厚道,从不显山露水。
刘秤匠是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他一年四季多数日子在外流浪谋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他家的烟囱飘着炊烟。
1943年的清明,刘秤匠和往年一样,赶回李家坪给母亲的坟墓烧纸钱。当他翻过蝉溪岭,远远看见李家坪的上空浓烟滚滚,几栋低矮的草房被火海吞噬,土坪上密匝匝地挤满了人,一群日本鬼子,端枪对着前排几个五花大绑、脸青鼻肿的村民。鬼子的膏药旗魂幡一样在晨风中飘忽。刘秤匠挑着担子三步并作两步向村口走去,在他的视野里,这幅惨景愈来愈清晰和真切。突然“砰”地一声枪响,老村长李正旺应声倒地。接着是乡亲们凄厉的尖叫和哭泣声。
这时,戴着近视眼镜的日本翻译官嚷嚷道:“大家听着,太君说过了,只要你们说出那几个八路藏在哪里,就不杀了你们。”乡亲们鸦雀无声,只是用利刃般的眼光冷冷地看着胖翻译。
胖翻译见没人吭声,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大洋在手里掂抛着,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太君还说,如果有谁说出八路在哪里,还大大的有赏。不然的话——”胖翻译指了指倒在地上的老村长说,“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的下场。”而后,胖翻译叹了口气说:“我也是中国人,我也不忍心同胞们这样的下场……”
“呸,你是日本人的一条狗!”嘴角流着鲜血的孙寡妇,冲着胖翻译脸上吐了一口血水。
胖翻译脸上的肥肉抽动着,他脱下一个雪白的手套抹了一把脸。这时,日军头领从腰间拔出军刀,命令胖翻译说出孙寡妇说的是什么。胖翻译说:“她说,皇军就是把他们杀光了,也不知道八路到底在什么地方。”日军头领气急败坏地将东洋军刀举过头顶,正要对着孙寡妇劈下去。
“住手,我知道八路在哪,我给你们带路。”日军头领被这一声吆喝愣住了,停留在空中的军刀闪着惨烈的寒光,循声扭过头来一望,只见一个挑着担子的黑大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人群中立刻泛起一片叽叽喳喳的碎语声,所有表情复杂的目光都聚集在刘秤匠身上。
鬼子兵立马丢下村民跟着刘秤匠走了。
走在前面带路的刘秤匠总感到脊梁骨凉飕飕的,他分明听到了乡亲们愤怒的责骂声。他第一次体会到做叛徒的耻辱。
刘秤匠带着鬼子的队伍离开了李家坪。沿着一条崎岖的山路,水蛇般蜿蜒前行,向着西坑坳走去。
西坑坳只有一条路,两边悬崖峭壁,一条山路在峡谷中穿行。
刘秤匠领着这群鬼子兵进了西坑坳,也再没有出来了。李家坪的李三斗老汉亲眼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
那天他在西坑坳打柴。他正抬头擦汗,就见到刘秤匠带着鬼子的队伍远远走来。李老汉心里骂了一句“狗汉奸”,就爬到悬崖上的一棵歪脖子树上,他透过树叶和枝桠,看到鬼子的队伍刚一进坳口,就停下来,不再前行。一匹军马发出咴咴的叫声。蹄子在地上刨踏着。马背上的胖翻译用枪指着刘秤匠喝道,“八路到底在哪里?”
刘秤匠放下手艺担子陪着笑脸说,“马上就到了,先歇一歇再走吧。”胖翻译收了枪插回腰间。
路边是一条小溪,清冽的山泉潺潺流过。天空被峡谷的树林挤得窄窄的,空中传来老鸹凄厉的叫声。
鬼子们见到清凉的泉水,纷纷来到小溪边,蹶起屁股或跪或趴在岸边喝水、洗脸,鬼子兵顿时乱成了一团糟。刘秤匠忽然从怀里掏出两个鹅蛋般大小的秤砣,两秤砣间是一根油光乌亮的麻绳子连着,就像古代的流星锤一样,呼呼地狂舞起来。两个秤砣跟长了眼睛似地、不偏不斜地砸在一个个鬼子兵的后脑勺、太阳穴等致命部位。刹那间,小溪里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清泉顿时变得浊红。
剩下的几个鬼子兵被雨点般的流星砣打得晕头转向,纷纷从溪边匍匐着企图取回枪支,被刘秤匠那穿梭般的秤砣结果了性命。
刚刚在旁边丛林里宽衣解手的日军首领。仓皇掏出手枪要对准刘秤匠,枪就被飞来的秤砣打飞,光着下身的日军首领抽出腰间的军刀,疯狂地向刘秤匠扑来,一个秤砣闪电般飞去,砸在了他的眉宇之间。胖翻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慌忙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举枪向刘秤匠瞄准,一个飞来的秤砣砸在了他那肥大的额头上。
此刻,寂静的峡谷里,只有刘秤匠手里的流星砣“呼呼”的飞舞声。刘秤匠忽然感到身后的树丛里有所响动,转身一个秤砣飞过去,与此同时枪声响了,子弹射中了刘秤匠的胸口。而树丛里的一个鬼子也歪倒在自己的粪便上,脑袋开了花。
李家坪人为了纪念刘秤匠这位爱国匠人、救命恩人,在村里竖了个纪念碑。每到清明节这一天,全村杀猪宰牛,隆重祭拜刘秤匠这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