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怪诞·想象
2009-02-06唐建怀
唐建怀
摘要:文章从考察作者所处的时代背景入手,深入探讨和分析了《呼啸山庄》的情节结构、艺术特色和创作风格的独具匠心之处,并结合历来对该小说的评论,认为“荒谬、怪诞”手法的运用是对资本主义工业文明最强力的控诉和最有力的揭露,也是小说流传后世而不朽的重要原因。
关键词: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艺术风格
在世界各民族辉煌灿烂而又浩如烟海的文学遗产中,爱情始终是一个连绵不断而又常写常新的主题。涉及爱情主旨和题材的作家和作品,可以说是群英荟萃、佳作如林。英国19世纪中期著名的“勃朗特三姐妹”之一的女诗人及小说家艾米莉,·勃朗特(Emily Bronte)穷其毕生精力所完成的伟大巨著《呼啸山庄》(Wuthering Heights)以其奇特的情节构思,富有神秘色彩的景物描写以及对人物的精心刻画和塑造使这一爱情悲剧成为世界文学长河中又一璀灿明珠。
小说以18世纪末狂风呼啸的英国约克镇荒野为其背景,通过相辅相承的两对青年的爱情遭遇向人们展示了一幅畸形社会的生活画面,勾勒了这个被畸形社会扭曲了的人性及其由此而造成的种种可悲事件,表现了敢于反抗压迫、争取个人幸福和人格与尊言的伟大力量。艾米莉·勃特朗对自己的悲惨命运的勾画不是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反映的,而是用居住在她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严峻的人们为蓝本来描绘人生的,是以广阔无垠的沼泽、风雨凄凉的荒野、寂寞孤零的峡谷为背景来讲述她的故事的,她更是以她丰富的想象力、炽热的激情、爱憎分明的阶级立场来塑造她的男女主人公形象的。因此,从这一意义上讲,《呼啸山庄》可堪称一部气势磅礴而激动人心、构思奇特而扣人心悬、富于想象而紧贴现实的文学巨著。
一、时代的真实写照
《呼啸山庄》的故事发生在18世纪后半叶至19世纪初英格兰北部山区。此时正值英国工业革命胜利并向全世界范围内大肆进行殖民扩张之际。由于工业文明的发展和贫富差距的加剧,金钱至上的个人主义不断盛行起来,这种经济上的不平等也在不断地冲击着英国社会及其人际关系。饱尝了艰幸生活与经历了悲惨命运的艾米莉·勃朗特亲眼目睹了这一时期英国社会的种种巨变。因而,吞噬人类灵魂的“现代文明”在她的作品中被批判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她通过塑造希利克利夫这一畸形儿寄人篱下、疯狂复仇、灵魂沉沦与悲惨之死的一生及其他与凯瑟琳爱恨交织的爱情悲剧,深刻反映了这一畸形社会对人性和良知的摧残与扼杀。
故事的主人公希利克利夫是呼啸山庄主人恩肖在利物浦大街上拣到的一个弃儿。出于惘怜,恩肖把他带回了呼啸山庄。在老恩肖的庇护下,希利克利夫与呼啸山庄的少爷辛德雷、小姐凯瑟琳一起过着同样舒适的生活。但是好景不长,老恩肖病故后,辛德雷便对希利克利夫开始进行残酷的折磨和百般虐待,他把希利克利夫贬为奴仆并剥夺了他受教育的权利。在呼啸山庄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希利克利夫却得到了他的小伙伴凯瑟琳的同情,反抗辛德雷专横暴虐这一共同目标把两颗小小的心灵紧紧连在一起。随着年龄的增长,友情又发展成了爱情。但他们的爱情不是一帆风顺的。凯瑟琳与画眉山庄少爷德加·林淳的结合,使希利克利夫的爱情梦彻底趋于破灭并进而影响他整个命运的改变——由寄人篱下、受尽躏辱的社会弃儿变成了腰缠万贯、罪恶昭彰的资产阶级代表,于是他开始了疯狂的复仇。希利克利夫的沉沦与毁灭是个人的悲剧,更是社会的悲剧。在复仇的过程中,希利克利夫破坏了一个又一个家庭的幸福,包括他的亲生儿子。而他本身又是一个受害者,因为是罪恶的社会制度毁了他。他的变态的复仇,实质是变态的社会因素造成的。这是对不公平的社会制度和政治文明的强烈控诉。艾米莉对希利克利夫这个离奇古怪而难以理解的主人公在批判中带有同情、在厌恶中带有无可奈何的悲哀。
从希利克利夫的堕落与沉沦及与凯瑟琳的爱情悲剧中,我们可以看到资本主义社会里金钱的主宰作用。凯瑟琳背叛了希利克利夫,嫁给了她不了解、也根本不爱的林淳。造成这个爱情悲剧的直接原因是她的虚荣、无知和愚蠢,结果却葬送了自己的青春、爱情和生命,也毁了对她始终一往情深的希利克利夫,还差一点坑害了下一代。艾米莉·勃朗特在刻画这个人物时,有同情,也有愤慨;有惋惜,也有鞭笞;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心情是极其复杂的。作品的深刻之处在于作者通过相互交织的几对爱情,揭示出资本主义人性毁灭和良知泯灭的悲剧。希利克利夫在疯狂的复仇中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他自己曾这样表白过:正常的父子关系被金钱关系所取代,这种金钱关系已经成为支配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唯一杠杆。在希利克利夫身上,已经不存在正常的父性和父爱之情了,这一切都淹没在利己主义的冰水之中。资产阶级所宣扬的平等、博爱在作者笔下卸去了它的伪装,露出了最残忍最狞狰的面目,这就是这部小说昭示给人们的深刻思想。
希利克利夫是这一畸形社会造就的畸形儿,怀着对辛德和林淳的仇恨,进行了丧失人性的报复。然而,当他的复仇目的达到时,精神却走向极度空虚和寂寞。从他复仇的结果来看,他是胜利者,但从个人追求来看,却是一场个人主义的悲剧,凯瑟琳爱慕虚荣,幻想借林淳家的财富帮助希利克利夫“高升”,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既背叛了自己心爱的人,也背叛了自己,她的资产阶级偏见和自私思想断送了自己的幸福甚至生命,他们的悲剧是对资产阶级和这一畸形社会的强烈控诉。希利克利夫承认,这是一个很糟的结局,最后他精神失常,死在了一个暴风雨的夜晚。这样,希利克利夫的形象便又从非人性的复仇狂回到了应有的理性境界,而小说的思想主题,也得以从某种梦魇和恐怖的迷雾中实现出来,生动鲜明地展现了19世纪中期英国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尖锐矛盾和生活悲剧。
二、不朽的艺术典型
《呼啸山庄》在艺术上的主要成就是成功地塑造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小说详尽地展示了英国资本主义侵入农村后所带来的种种巨大社会变化及其对人们精神世界的强烈冲击,并在这种巨大的社会变化中,一环紧扣一环地描绘出希利克利夫这个拜伦式反叛英雄的形象;小说不仅用优美的风景描写和动人的故事情节来衬托和表现希利克利夫与凯瑟琳的爱情,而且也更多地运用对恶劣环境的描写来揭示这一悲剧的必然性。
希利克利夫一来到呼啸山庄,就受到了人们的鄙视和抛弃。因为他是身世不明的社会弃儿,除了恩肖之外,无人去同情他。老恩肖死后,辛德雷对他的虐待和毒打“足以使一个圣徒变成恶魔”。辛德雷听任希利克利夫和凯瑟琳在荒漠中变野。然而,更为沉重的打击来临了,他生活中唯一有价值的真实,凯瑟琳因为他社会地位的低鄙而选择了林淳,这一打击使他离开了养育他的呼啸山庄和自然。四年后,他积聚了大一笔财产,也学会了一套资产阶级的礼仪,于是他用当压迫者的手段来对付那些压迫他的人。他通过欺骗、暴力敲诈、买卖婚姻等,赢来了辛德雷的全部财产,让他尝到了
剥夺者被剥夺的滋味;他娶了林淳的表妹,用婚姻的形式来肯定自己的社会地位,然而,希利克利夫的变形记也正是从这里开始了,如果说他对凯瑟琳的爱情带有一种人性的理想,可他为之所采用的手段却使他离这一理想越来越遥远,他最终成了一个“豪无悯怜心的,自私的,狼一般的资本家”。凯瑟琳一死,希利克利夫唯一的自我肯定方式就是无情地压迫他人,另一方面他又自我折魔得历害。如此一来,希利克利夫分裂了一一作为资本主义社会中剥削者的一部分,又有与“永恒的”凯瑟琳代表的价值连在一起的真正的一部分。他越来越远地背弃了他作为一个人的本质,越来越近地实现了一个恶魔的“变形”。四年后归来的希利克利夫更代表工业资产阶级,这是山庄和田庄之外和又一种力量,因此,他在当地人心中象征一种冷酷残忍的外来的恶魔,悲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在这悲剧的后面有着特定的社会内容,是资本主义社会淹没了他在荒野上短暂的机缘中发展起来的人性,作为一个在历史中行动的人,他代表着自耕农体制的山庄走入了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社会。
凯瑟琳是作品中作者塑造的另一个典型人物。凯瑟琳迎着狂吼的风暴,赤着双脚奔跑在石兰丛生的荒野上,在自然的怀抱里,陶冶了她的真正个性。然而附近还有一个富有、开化的画眉山庄,文明社会在这里的影响及其明显,终于凯瑟琳背弃了在荒野中结下深厚爱情的希利克利夫而嫁于林淳,凯瑟琳的悲剧序幕由此拉开,这不是单纯的爱情悲剧,这是在遍地石兰的荒野中成长的人与在铺着地毯的豪华中陶醉的人之间的冲突。于是违背了她的本性做出了选择——从荒芜破落的呼啸山庄走进了铺满腥红地毯的画眉山庄。这是决定性的一步,希利克利夫愤而出走了,她失声痛哭。然而,这时的凯瑟琳并未认识到,她对希利克利夫的背叛事实上是对自己本质的背叛,她与林淳的结合只是一种假想的满足。当她一旦意识到存在的价值时,就只能悲惨地走向死亡,她在希利克利夫身上找到的价值事实上在当时社会里是无法真正存在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幻想,它决定了凯瑟琳悲剧的必然性。
三、精湛的艺术技巧
《呼啸山庄》的伟大之处在于,作者越出时代的限囿。以精湛的文学技巧戏剧性地表现了弗洛伊德所说的人的本能冲动,他发现了人的心理上的隐私——人们尚未意识到的精神的源泉,并通过男女主人公疯狂的形象表现出来,在表现手法上,始终贯穿着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哥特式的惊险情节,偏僻荒原的神秘气氛,紧扣人物心情的风云剧变以及由女管家向游客追述主人公生活历史的表现手法,这些都使小说在很大程度上接近浪漫主义。同时,艾米莉用激越的诗情和激昂亢奋的感情来描写人物的内心风暴,使作品充满了强烈的爱憎感情。
小说人物和事件具有传奇性,情节奇特怪诞,场景安排变幻莫测,特别是通过真实与梦幻,生与死的交织和象征、夸张等手法着力渲染了阴森恐怖的气氛,偏僻的山庄,鬼哭狼嚎的旷野,都使作品显得富有艺术魅力。贯穿爱情主题和复仇主题的精神因素是通过一系列超自然现象的描述来进一步体现的,小说不仅涉及生活中的物质现象,而且涉及到一系列超物质的现象,作品最初的几章中,作者就在这方面埋下了伏笔。她用了一系列诸如“四脚恶魔”、“有鬼附体的猪群”、“恶魔似的讥笑”、“家神”、“好天仙”、“魔鬼”、“学魔术”、“用腊和泥捏成的模型”、“小女巫”、“鬼魂”等富有神秘色彩的词汇,为以后做准备,书中还有不少源于神化或传说的情节,许多一带而过的情节就是以它为基础的,如第12章中,凯瑟琳在高烧的恍惚中,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呼啸山庄,与希利克利夫在一起,这时她感觉有一张面孔在望着他,这是她本人在镜子里的影像,然而,当耐丽试图使她明白这一点时,时钟敲响了午夜十二点,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喊到,“我自己!”可以看出,她的灰姑娘之梦彻底破灭了,在这里作者把一个真实的故事与神化故事中的“灰姑娘”联系起来,而这两部分又结合得如此巧妙,于是读者不知不觉把这些富有神秘色彩的超自然景物看成了周围现实世界中可信的一部分,另一个最突出的例子就是洛克乌德在梦中遇到的那个小精灵,那实际上是凯瑟琳的灵魂,因为当洛克乌德把他的手腕放在有玻璃的碎碴上擦来控去的时候,那胳膊上流下的鲜血浸透了床单,连洛克乌德吓醒之后,都相信这个房子里在闹鬼,并且指出那鬼的就是凯瑟琳。那么比洛克乌德更富于想象力,更富于感情的希利克利夫,无疑会相信有另一个世界和生活在那个世界里的凯瑟琳,更何况凯瑟琳在临之前也是坚信不疑,她不是走向乌有,而是走向一个新天地,毫无疑问地超越你们,在你们所有的人之上。
最富有神秘色彩的是小说的最后几章,在这几章中,希利克利夫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失去了报复的愿望,陷入了极度的空虚和寂寞,不再关心哈里顿和他的表妹的事,但他却体验到了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快乐,仿佛看到了一种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它给了他极端强烈的欢乐与痛苦,他甚至不能吃不能喝,仿佛在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引导着他走向他向往的天堂和极乐世界,果然,这种神秘的力量终于引导他的灵魂脱离了他饱经苍桑的躯体,使他获得了精神的解脱。
在小说的未尾,作者抹下了神秘主义的最后一笔,约瑟夫发誓说,这个看似荒谬怪诞的结尾,其实是作者能设想出的最圆满、最合乎逻辑,最让读者回味无穷的结局。有谁希望希利克利夫和凯瑟琳在经历了分离的痛苦和种种折磨之后,灵魂在来世还不能重新获得重逢与安宁呢?
四、结束语
《呼啸山庄》出版后一直被人认为是英国文学史上一部“最奇特的小说”,是一部“奥秘莫测”的“怪书”。原因在于它一反同时代作品普遍存在的伤感主义情调,而以强烈的爱、狂暴的恨及由之而起的无情的报复,取代了低沉的伤感和忧郁。它宛如一首奇特的抒情诗,字里行间充满着丰富的想象和狂飙般猛烈的情感,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