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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与苦闷后的消极皈依

2009-02-06赵前宁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1期

赵前宁

摘要:苏雪林的长篇自传体小说《棘心》塑造了一个苦闷、彷徨、独具个性的“五四”知识女性杜醒秋的形象。她最终屈服于包办婚姻并投入基督怀抱的归宿却和当时多数受“五四”新文化洗礼、追求婚恋自由的知识女性迥然不同。探究杜醒秋矛盾、艰难的心灵挣扎,了解她的细腻、多面的心路历程,对于更深入地认识这部作品,进而加深对于苏雪林的研究具有一定的价值和意义。

关键词:苏雪林《棘心》杜醒秋基督教心路历程

1921年,“五四”女作家苏雪林考取了由蔡元培等人创办的海外中法大学,后又转入里昂中法学院、里昂国立艺术学院。192.5年春,因母亲病危辍学回国,其间因婚姻纠葛,曾一度皈依天主教。1929年,她发表的《棘心》便是取材于这份波折情感和生活经历的长篇自传体小说。该小说展示了她在法国留学的生活,成为其成名作和代表作,连续发行10余版。《棘心》洋溢着浓烈的基督教色彩,为我们展示了主人公杜醒秋细腻多彩而又独具个性魅力的心路历程。

一、中西方文化碰撞中杜醒秋的心灵挣扎与苦闷

《棘心》书写了在中西方文化交汇、碰撞中主人公杜醒秋的心灵挣扎与苦闷,描绘了激烈而鲜明的内心搏斗。“一部《棘心》的主旨,便是情感与理性的争斗。”在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中成长的杜醒秋,没有忘记旧式伦理和孝道(尽管这并未直接表现,表面上是出于对于母亲的爱,但深层次的文化原因不能不归于此),但又接受了“五四”洗礼,还到了法兰西这样一个浪漫多情的现代化国度,沐浴了西方现代文化的雨露。中西文化的冲突与碰撞是她挣扎与苦闷的深层文化背景。

(一)情感与理性的冲突。当她未成年时,就由祖父给她订下婚约,但和对方毫无感情。初到法国,她遇到了热烈追求她的秦风,正当她为恋爱所陶醉的时候,从国内传来了她在法国的两则绯闻,这使她顿时不知所措。她最先想到的就是母亲的艰难处境,赶紧拍了一份电报回国澄清,同时果断地断绝了与秦风的来往,独自到法国南部旅行去了。就这样,她的初恋便无可奈何地夭折了。事后,她在给女友的信中称这是“光荣的胜仗”。“所谓胜仗,不过是自己对自己的心灵之战,是用母女之亲情战胜了男女之恋情。小说对她的内心挣扎与搏斗,刻划得相当细腻,那种如泣如诉、血泪交进之状历历如在目前,写实的笔力不啻千钧!”情感和理性的冲突是杜醒秋内心挣扎的主要层面。

(二)追求美好爱情与现实压抑的悖谬。杜醒秋心中自然对爱情是怀有美好期望的,然而坎坷波折的命运却未给她实现这种期望的机会,她本人也始终处在追求美好爱情与现实压抑的夹缝中。她一旦和毫无感情的叔健解除婚姻,必将给家人主要是母亲带来伤害。“我终不能为一己的幸福,而害了母亲!我终不能为一己的幸福,而害了母亲!”是在她心头萦绕回荡挥之不去的阴影。叔健不解风情、不通人情,使杜醒秋的自尊心受到打击与伤害。但为了重病中的母亲,她不得不强颜欢笑,与他举行婚礼,并在日后维持形式上的婚姻,靠着并不十分纯粹和执着的基督信仰,度过凄苦、落寞的时光。

(三)不同文化质素的矛盾。杜醒秋是受“五四”思潮影响的现代知识女性。“五四”的主要理念就是张扬知识与理性,崇尚民主与科学:而宗教却是一种信仰,更多的是感性成分,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排斥现代科学与现代知识的。“五四”精神和宗教是有较大对立性的元素。这种对立,在杜醒秋身上有淋漓尽致的表现。杜醒秋皈依天主教后,既有自责,也有其他人的误解,他们认为她背叛了“五四”,甚至有人给她写匿名信,并扬言要杀死她。这使杜醒秋“长夜失眠,浑身血液奔凑头脑,头胀得要裂开相似”,不只肉体承受巨大痛苦,精神也陷入了很深的困境。

在重重矛盾和困惑中,在艰难的挣扎与激烈的内心搏斗后,她终于投入了天主教的怀抱。

二、杜醒秋消极而功利的皈依

然而,笔者以为杜醒秋的皈依虽然是真诚的,但不是纯粹的,是消极的,不是积极的。因为杜醒秋皈依基督,彰显了一种功利性,只是借助基督来排遣自己内心无以发泄的苦闷,化解心灵紧张,并无对基督精神的绝对信仰。“基督教的核心问题可以说是关于人的问题,是关于人的本质,处境和归宿的问题,它强调人的原罪与救赎,关心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它提出上帝之光普照下的人人平等,呼唤爱人如己宽恕仇敌的博爱精神,正是对人的深切关怀和爱,使基督精神中蕴涵着人道主义的暖流。”纵观杜醒秋的所想所为,没有任何与基督的“原罪”“救世”等核心教义关联之处,也没有任何与基督的牺牲精神、宽恕精神和博爱精神契合之处。杜醒秋最爱的是自己的母亲,这种爱既是出于生命的本能,也与她从小所受的中国儒家传统伦理中的孝道教育密不可分。她的皈依只是为自己的灵魂寻找一处避难所,其功利性不言而喻。

促使杜醒秋皈依宗教的外在原因主要是白朗女士和马沙修女的布道、劝诫以及她们嘉言懿行的感化,另外还有两个关键的外在契机,一是杜醒秋母亲的重病,二是杜醒秋与叔健情感的破裂。后者是至关重要的,并最终促成了杜醒秋的皈依。当家乡传来因遭匪祸母亲受伤兼惊恐而重病缠身时候,杜醒秋忧伤焦虑,白朗女士劝她为母亲向上帝祈祷。杜醒秋的“忧愁痛苦,已达极点,她的灵魂已到走投无路的地步,除了依靠神力之外,也没有别的力量可靠”,她决意向上帝祈祷,竟然说“如果母亲病愈,我就皈依罗马教!”与一般虔诚皈依、一心向道的宗教皈依迥异,杜醒秋的皈依竟然还有附加条件,功利心如此鲜明。我们丝毫感觉不到杜醒秋本人对于基督的内在的、积极的、主动的拥抱与热爱,她是迫于心外事务、消极地、被动地选择与依托,因此杜醒秋绝不是一个纯粹的教徒。

关于杜醒秋的皈依心态,小说中也有明确叙述:

本来杜醒秋的信仰宗教原不是对于宗教有什么深切的了解,更不是出于什么爱耶稣基督的诚心,不过是弥补爱情的缺憾起见,想在宗教中寻一个安身立命之地罢了。

总之,杜醒秋是一个可悲但是不可敬、可怜但不可爱的五四知识女性,也是一个真诚然而又不纯粹、消极而不积极的基督皈依者。她的皈依无涉基督教义和基督精神,只是为缓解和排遣内心苦闷而遁入宗教,是无可奈何的消极选择。

三、杜醒秋心路历程的文学史意义

《棘心》这部小说,以“五四”知识女性特有的敏感与细腻透视异国他乡的宗教生活,浓墨重彩地书写了天主教徒(如马沙修女和白朗女士)的嘉言懿行,大大丰富了“五四”女性写作的表现领域。杜醒秋所走的路和当时受“五四”新文化洗礼、追求自由、热心求知的知识女性并无多大差别,然而她最终走入包办婚姻、投入基督怀抱的归宿却和多数人迥然而异。这样的心路历程,和一般的知识女性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与对照,具有独特的认识意义和价值。这样的选择更说明了人性的复杂性、立体性与多元性,人生道路的崎岖与坎坷。杜醒秋这个人物形象,在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是独具特色的,富有个性魅力的。她富有传奇色彩的宗教皈依经历,为新文学带来了浓厚的宗教色彩;她艰难复杂的心路历程和激烈矛盾的内心冲突,提升了新文学小说创作的思想深度和思辨力量。

新文学的诞生从外在因素来说是受外国文化主要是西方文化的影响,而自从中世纪以来,基督教是整个西方文化的总背景。所以中国的新文学也无可避免地要受到基督教的影_响,这是新文学发展史的重要特征。闻一多认为:中国文学两度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第一度是印度的佛教,第二度是西方的基督教。他说:“第一度外来影响刚刚扎根,现在又来了第二度的。第一度佛教带来的印度影响是小说戏剧,第二度基督教带来的欧洲影响又是小说戏剧,(小说戏剧是西方文学的主干,至少是特色。)你说这是碰巧吗?”杜醒秋这个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既是苏雪林结合亲身经历的深入思考和真诚书写,也为中国新文学创作受基督教影响再次提供了一个鲜明案例。

然而,“大约由于苏雪林与胡适、陈西滢等的密切关系,以及赴台湾后与大陆的隔绝,苏雪林的创作解放后鲜为人论及。”尽管在新时期以来这种境况有所改观,但在通行的文学史教材中,苏雪林及其作品《棘心》的文学史地位并不高,名声并不彰显,有的文学史甚至避而不谈,这似乎有失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