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人寻味的金华酒

孙飞盈

摘要：《金瓶梅》中有很多关于酒以及饮酒的描写，其中金华酒是提到次数最多的酒。对于金华酒，《金瓶梅》的研究领域有过一番有趣的争论，笔者通过分析前人的争论和自己的考证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即以金华酒的产地来推断兰陵笑笑生的籍贯是不科学的，也是不可取的，学术界应该杜绝这种荒谬的研究。

关键词：《金瓶梅》金华酒兰陵酒兰陵笑笑生

《金瓶梅》是我国明代一部著名的长篇小说，小说主要通过描写西门庆一生的兴衰来揭露晚明社会的种种黑暗和丑恶。《金瓶梅》中有很多对酒和饮酒的描写，其细腻程度在中国古典小说中是罕见的。《金瓶梅》中对酒的描写不仅反映了明朝晚期社会中上层阶级的生活习俗和饮酒风尚，而且还生动真实地刻画出了西门庆这一典型人物形象。

西门庆是一个典型的恶霸流氓，他经商又买官，在山东清河一带可以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有钱有势，认为玩弄女性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众所周知，西门庆有一妻五妾，但是他并不因此而满足，还要常常光顾青楼妓院，因此饮酒成了西门大官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在家和妻妾们一起喝，在青楼与妓女们一起喝，在商场与商人们一起喝，在官场与官员们一起喝，可以说，西门大官人几乎一天到晚都在喝酒。

据研究《金瓶梅》的专家统计，围绕西门庆的日常生活大概写了二十几种酒，如：老酒、白酒、烧酒、金华酒、葡萄酒、黄米酒、荷花酒、黄酒、豆酒、菊花酒、竹叶青酒、滋阴摔白酒、河清酒、茉莉花酒、药五香酒、南酒等。这些酒大致可以分为四大类：白酒类、黄酒类、果酒类和药酒类。白酒类如白酒和烧酒；黄酒类如金华酒和黄酒；果酒类如葡萄酒；药酒类如药五香酒。

据徐裴先生不完全统计，《金瓶梅》中有十六处写到金华酒，可以说金华酒是《金瓶梅》中提到次数最多的酒，如第二十回，李瓶儿教迎春：“昨日剩的银壶里金华酒筛来。”第三十四回：“西门庆看见桌子底下放着一坛金华酒便问：‘是哪里的?李瓶儿不好说是书童买进来的。”第三十五回写到吃螃蟹，月娘吩咐小玉：“屋里还有些葡萄酒，筛来与你娘们吃。”金莲快嘴说道：“吃螃蟹得些金华酒吃才好。”(本文所引《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

学术界围绕着《金瓶梅》中的金华酒，对于它与作者的关系展开了一番有趣的争论。笔者根据学术界前人的争论和自己的考证，从而提出了自己对金华酒与《金瓶梅》作者之间关系的一种新的看法。

一、关于《金瓶梅》的作者问题

关于《金瓶梅》的作者，四百多年来一直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以至有人把这个问题列入了“中国文化之谜”，但现今多认为是兰陵笑笑生。兰陵笑笑生这一化名是从欣欣子的《金瓶梅词话序》中“窃谓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传，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一句考证过来的，专家们也一致同意这一化名，但是兰陵笑笑生到底是谁，又是哪里人，到目前为止还是个谜。根据专家们探究，《金瓶梅》作者的籍贯主要有两种说法，一是山东人，二是江浙人。

二、关于金华酒与《金瓶梅》的作者问题

已故的专家戴不凡先生是第一个把金华酒与《金瓶梅》的作者联系起来研究的人，他在《(金瓶梅)零札六题》一文中谈到《金瓶梅》的作者问题时说：“小说中凡饮酒几乎不离金华酒，如二十回‘将昨日剩的金华酒筛来、二十一回‘玳安又提了一罐金华酒、二十三回‘咱赌五钱银子东道，三钱买金华酒——西门一家妇女几无不嗜好金华酒者。笔者虽读书不多，然就所读古今书籍而言，写及金华酒者，仅《金瓶梅》一书耳，且其频繁如此。迄于今日，若非在金华一带住过，决不知金华之醇甘，明人书中言绍兴老酒、言衢州橘子者有之，然由明迄今言金华酒者绝无仅有。此若非金华、兰陵一带人，殆难有可能反复笔之于小说之中的。”

戴先生在这一段话中的论述清楚明白，他认为《金瓶梅》中之所以那么频繁地写到金华酒是因为作者是金华或者兰溪一带人，否则作者绝对不会对金华酒有那么清楚的认识，也不会在小说中用那么多笔墨描写金华酒。

张远芬先生是最早质疑这一观点的学者，他在《金瓶梅新证》一书中提到：“《金瓶梅》中所提到的金华酒不是浙江金华产的酒，而是山东产的酒，金华酒就是东阳酒，也就是李白曾经赞美过的兰陵美酒。”大诗人李白在《客中作》写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张先生认为从这首诗“郁金香”和“琥珀光”这两个词组可以推断出“兰陵美酒”是一种有颜色的甜酒，而且很可能是用郁金香为配料酿造的，因此，此酒又名“金花酒”，而“金花酒”中的“花”古时写做“华”，所以该酒又名“金华酒”。至于金华酒又是东阳酒的说法则是参考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的一句话得来的“东阳酒即金华酒，古兰陵也”。张远芬先生认为这句话意思很明显，即东阳酒就是金华酒，金华酒又是兰陵酒，因此东阳酒就是兰陵酒。而东阳这一名称是古时春秋鲁地，在现今山东峄县一带，峄县即兰陵。这样一考证一推论，张先生的结论就出来了，即金华酒和浙江金华毫无关系，金华酒的产地是山东兰陵一带，《金瓶梅》的作者如此熟悉金华酒，因此作者应该是山东兰陵人，并且他认为是山东峄县大文人贾三近。

与此同时，张远芬先生的金华酒即山东兰陵美酒的说法也受到了一些学者的批评。学者李时人先生在《金瓶梅》中写到：“金华酒指的是明代时期浙江金华府所产的酒，这应该属于常理，难作他解。”他认为从古到今，东阳与兰陵两个地名都没有直接的联系，相反，东阳一名与浙江金华地区，无论是历史上还是现今，都有密切的关系。史书记载：从三国时公元266年在今金华设置东阳郡，到南朝公元562年改东阳为金华，现在的金华地区有近三百年的时间被称为“东阳”，因此，从地理名称上讲，浙江金华产的金华酒又称东阳酒是合理的，而兰陵不能称东阳，兰陵酒就不会被称为东阳酒，这么一来的话，兰陵酒就和金华酒毫无关系了。他还认为李时珍的那句“东阳酒即金华酒，古兰陵也”以及李白所吟的“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可能都搞错了，另外把金花和金华联系在一起也只是一种臆测，因此不足为据。

三、关于金华酒的相关考证

那么《金瓶梅》中的金华酒到底是山东兰陵美酒还是浙江金华美酒呢?学者们并没有得出一种确定的结论。笔者认为，酒的名称和酒的产地关系密切，例如绍兴酒产于绍兴，汾酒产于山西临汾，枝江大曲产于湖北枝江，浏阳酒产于湖南浏阳，衡水老白干产于河北衡水。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金华酒产于金华。另外，浙江金华在明代的时候被命名为“金华府”，所以“金华酒”又被称作“金华府酒”。

历史上许多书籍都曾提到过“金华酒”。如范濂的《云间据目钞》里有句“华亭熟酒，甲于他郡，间用煮酒，金华酒”；冯时化在《酒史》里说“金华酒，金华府造，近时京师嘉尚语云‘晋字金华酒，围棋左传文”；明代弘治年间还流传这么一副对联：“杜诗颜字金华酒，海昧围棋左传

文”，把金华酒与流风遗韵的杜甫的诗、颜正卿的字、左氏的文章这些中国文化的精粹相提并论，可见当时饮金华酒非常风雅。这些书籍足以证明金华酒产于金华府，即现今的浙江金华地区。

再看《金瓶梅》第七十二回，在那里有这么一段描写：

只见玳安拿帖子进来问春梅：“爹起身不曾?安老爹差人送分资来了，又抬了两坛金华酒，四盆花树进来——不想西门庆在房中听见，隔窗叫玳安问了话，拿帖子进去，拆开看着，上写到‘奉去分资四封……外具时花四盆，以供清玩；浙酒二樽，少助待客之需，希莞纳，幸甚……四盆花草；一盆红梅，一盆白梅，一盆茉莉，一盆辛夷；两坛南酒……

这些文字提到了两坛金华酒、浙酒二樽、两坛南酒，从这三个词，我们完全有理由推断出金华酒就是浙酒，也即南酒，因此金华酒应该是产于浙江金华的，而不是产于山东兰陵一带。

从历史书籍和《金瓶梅》原文相关的文字描写中，我们有理由相信金华酒产自浙江金华一带，但是这一点证据并不足以推断出《金瓶梅》的作者便是浙江人。如果我们一定要用这一点来断定作者的籍贯的话，那么《金瓶梅》作者问题这一研究领域将会走到一个不可知的层面上去。因此，笔者通过以上论述提出自己的观点，即以金华酒作为突破口去探究《金瓶梅》作者的籍贯是不科学的，这种研究方式是不可取的。

论文至此，读者可能会问如果《金瓶梅》作者的籍贯与金华酒的产地没有关系，那么作者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笔墨在文中如此频繁地提到金华酒呢?金华酒与《金瓶梅》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理所当然是没有关系的，其实金华酒是当时闻名一时的酒。

据《武林旧事》记载，金华酒在南宋时期即扬名京都。南宋建都临安(今杭州)，大批的官宦、贵族、商贾云集杭州，“直把杭州作汴州”。当时酒的销量很大，由于北方战乱，交通不利，“北白南黄”(北方人饮白酒，南方人饮黄酒)的饮酒格局被打破了，西湖游宴自然以南酒为主，而金华酒得益于舟楫之便，盛行于京都。那么金华酒是何时进入我国名酒行列的呢?元人宋伯仁在他的《酒小史》中列举了许多名酒，如“春秋椒浆酒、杭城秋露白、西京金浆胶、相州碑玉、蓟州意珏仁酒、金华府金华酒、高邮五加皮酒、长安新丰市酒、汀州谢家红、南唐脑酒、处州金盘露、广南香蛇酒……”可见，在元代金华酒就已成为名酒。明代王世贞在《酒品前后二十绝》中提到“金华酒，色如金，味甘而性纯，食之令人懑懑。即佳者，十杯后舌底津流旖旎不可耐，余尤恶之。”清康熙年间，学者刘廷玑在他的《在园杂志》中写到了历史上的金华酒“京师馈遗，必开南酒为贵重，如惠泉酒、芜湖四并头、绍兴酒、金华酒。”可见金华酒在古代京都不仅风雅而且很高贵。清乾隆年间，诗人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金华酒，有绍兴之清无其涩，有女贞之甜无其俗，亦以陈者为佳，盖金华一路，水清之故也。”袁枚不仅是清代著名的文学家，还是位烹饪家和美食家，他把金华酒与绍兴酒、女贞酒相比后给予金华酒很高的赞誉。

同时现存的一些历史遗迹也告诉我们金华酒曾是历史上闻名一时的酒：在现今的金华城东有条酒坊巷，巷内有口井，名曰酒泉井，据史料佐证，现今的酒坊巷在历史上是酒坊如林，当时用酒泉井中的水酿制的金华酒，经码头上婺江，然后源源不断地销往各地。

《金瓶梅》中西门庆一家宴请家人或者宾客饮用的大多是金华酒，朋友送礼也少不了送金华酒，可见金华酒适宜男女大众，而这种酒一般是自家饮用或送人，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金华酒是当时的名酒，这正像我们现今的茅台和五粮液一样，一般人都知道，但是知道了解并不表示我们就是贵州人或者四川人了，而《金瓶梅》的作者了解金华酒也不一定就是金华人，道理是一样的。

四、关于金华酒与《金瓶梅》的内在联系问题

现在我们知道《金瓶梅》作者的籍贯与金华酒的产地没有直接关系，那么是不是就说明金华酒与《金瓶梅》没有任何内在联系了呢?笔者以为金华酒与《金瓶梅》之间是有联系的。《金瓶梅》的作者花那么多笔墨描写了金华酒，说它酒甜性温，可以冷饮也可以热喝，这恰好写出了当时人的饮酒风尚，即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南北方人都喜欢喝黄酒，喝金华酒；说它适宜送人，并且是适宜送像西门庆这样阶级的人。从这些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出金华酒在当时的社会地位。同时作者在《金瓶梅》中描写了那么多种酒以及饮酒场合，这也从另一角度反映了西门庆那一阶层人的奢侈糜烂的生活。

结论

《金瓶梅》的作者被署名为兰陵笑笑生，这只是一个化名，到底他是谁，一直是学术界的一个谜，许多研究《金瓶梅》的学者从文本中提炼相关的信息进行研究，特别是近些年，学者们提出了金华酒的产地与作者的籍贯问题，认为金华酒的产地就是作者的籍贯，笔者翻阅了相关文献，据此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即用这种方式去推究作者问题是不科学的，但笔者不否认金华酒在《金瓶梅》中的相关作用，酒是生活用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人的生活习俗，同时《金瓶梅》中有那么多的酒以及饮酒场合的描写，这也反映了西门庆那一阶层人的糜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