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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军帽(外一篇)

2009-02-05

散文百家 2009年1期
关键词:军帽挖洞防空洞

田 林

人类在远古时期就懂得戴帽子了。最初它也许是遮阳避雨的一片树叶,也许是一节树枝、一块瓦石,后来的演变与进化及至审美需求是漫长的,礼帽、草帽、鸭舌帽、法国夫人帽、贝蕾帽、太阳帽……以及后来中国人曾经发明的纸高帽,都与我们的脑袋紧密相连。帽子的演变,与审美有关,与流行有关,与实用有关,也与政治有关,帽子的脚步迈到六七十年代时,其审美意识与政治的结合已经发展到了极限。那时候,你如果能够拥有一顶草绿色的军帽,无疑是件很风光很抢眼的事情,如果再配上一身草绿色的军装,你就酷得很啦。只是,军装来得比军帽不容易,往往是家里有人当了兵,你政治了,你才会有这样的福分。因此,那时的大多年轻人,只要头上能顶着一只军帽,你就不一般,你就扬眉吐气耀眼夺目光芒四射勇于到处游走。看吧!我的军帽多漂亮。

我们对军帽的喜爱,与当下的流行时尚如出一辙,我们可以把它称为英雄崇拜。部队是所大学校、大熔炉,解放军是充满阳刚之气的钢铁长城,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有了解放军我们心里才踏实,才睡得稳吃得香。至今许多人心里,依然有着军人情结。但那时,它只能体现在一只军帽上。

那时的军帽,与现在的名牌商品一样令人垂青。军帽亦有真有假,真的,帽底印有浅色黑戳。那是唯一的证明。假的,多来自深山里的军工厂。但不管怎么说,戴在头上,它依然是只军帽。更有珍爱者的突发奇想,里面装进一圈报纸,帽沿笔直,这就像个军官了。真正上档次的军帽,是的确良,什么意思?一点也不凉,戴在头上威风凛凛!

那时的另一个时髦,是照像,同样一颗脑袋,如果不戴上军帽,还像张照片吗?我家里留有一张与三个同学的合影,至今依然记得,那顶军帽是从别人手里借的。至今,依然记得他那句话:照完了,快给我。至今,我依然记得他,军帽摘下时那副不舍的样子。

不过,我很快就有了一顶军帽。它是军工厂一个同学托人捎回来的,记得军帽里还附了一封信,尽管内容早已记不清,但信封后面那句话却历历在目: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两个粗壮的叹号极为醒目。在那样的年月那样的年代,还有什么能够比得上有人送你一个军帽的情义呢?

凡是美的事物,人人爱。军帽也曾制造过一些混乱,六十年代的人,走在大街上满头是绿。弄不到军帽的人怎么办?一个字:抢。那个人正在街上走得雄赳赳气昂昂,突然会有人从后面扑上去,一只手秋风扫落叶般从头顶掠过,那个人的脑袋,立时变得空空荡荡毛发耸立。我们时常会看见一个遭到抢劫的人,站在六十年代的阳光下放声大哭。他没有别的办法,因为那个人有着良好的短跑能力,很快便无影无踪了。

有一段时间,我们对军帽又爱又怕,爱它的美丽,怕它的丢失,不戴,你便无法美丽,戴上,你便难免遭到抢劫,而抢劫的痛苦远远大于美丽的虚荣。我们后来的办法,是在家里戴,在院子里戴,在胡同里串来串去地戴,一旦走到街上去,我们便把军帽端正地挂在墙上。这是防止丢失的唯一办法。

军帽对我们的诱惑,潜意识里是对军人的崇拜。只有那些能够参军的人,才会令人更加倾慕。那时,你不但会拥有几个货真价实的军帽,并且穿上了军装,穿上军装的人,就不是个普通人而是人上人了。而我的一位中学同学,走得实在不容易,发誓要穿上军装,他是色盲,眼里分不出红蓝绿,但他又是个极有办法的人,先从医院借来了测视表,回到家里一个字:背。后来在部队,连续立了两个三等功。值!

另一个同学,走得更艰辛,体重不够又是独生子,最后一天晚上找到了接兵的,“啪”地一个立正,然后递上了一份血书,白纸红字:我要当兵!

这样的战士,让你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大约一个月以后,我接到了来自遥远的云南来信,内容热情洋溢,他以军人的名誉告诉我:你要以军人般对组织的忠诚,干好你的翻砂工。我当即回信告诉他,我已经入团了,当上了翻砂车间的小组长,并且我已经有了一顶真正的军帽,记得信封背后,依然附上了那句话:向解放军同志学习!向解放军同志致敬!

如今,人们头上的帽子早已大变,冬有冬夏有夏,据一家鞋帽协会统计,世界上的帽子已经不下上千种,有些人甚至剔了光头不戴帽子了,但那依然是顶帽子。美丽的军帽已然远去,但却深深留在我们的记忆中。它承载了我们当年富有革命理想主义的浪漫情怀,承载了我们那段迷茫、忧郁、徘徊的青春时光。我并未把它仅仅理解为一顶草绿色的帽子,它曾是我青少年时代生命的图腾,它是我们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时代美丽的象征,它使我们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崇拜与追求,什么是真正的理想,以及如何成为一个建立起自己理想的人。尽管,那理想是幼稚的,但它却是绿色的、富有激情的,令人永远珍惜并加以怀念。说不准有一天,它会像当年上海滩上的旗袍一样回归了呢。很遗憾,我并未曾保留那顶草绿色的军帽。它,曾经被我遗失在了哪里?如果继续保留下去,也许会增值的呢。

顾名思义,防空洞当年的产生与普及,缘自毛主席当年提出的“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后面紧跟的,便是“备战、备荒、为人民”。那是个国内没有战争的年代,但国际气候异常紧张,“美帝”与“苏修”,是我们这些第三世界正牌社会主义国家的头号敌人。心理上产生的战争却是有的,全民皆兵,随时准备迎接战争的到来,珍宝岛不是已经打起来了么?中印边境不是已经动了枪炮么?我们这座城市的上空经常有警笛响起,战争的苗头,已经时断时续边边溜溜地蠢蠢欲动了。

全国人民齐动手,深挖洞,广积粮吧。其实,内涵更深的是“不称霸”。这意思是,我们这个八亿人民八亿兵的泱泱大国,并非不能称霸不可称霸,而是我们不愿称霸不主张称霸。毛主席是思想家、哲学家,老人家极具东方文化思维方式:正话反说,或曰含蓄。深挖洞广积粮就好理解了,“民以食为天”,粮食第一位,一旦战争打起来,国库没有粮食怎能行?不行。深挖洞,也不是乱挖,是躲避飞机大炮的洞,防空洞。当年,我们承德最大的防空洞,应该在佟山。挖那个洞我没参加,只记得我们那条胡同,家家院子里都在挖小洞,如果从空中望下去,整座城市,就有些像星罗棋布的老鼠洞了。

现在想起来,家家院子里留有一张黑口似的大洞,该是个多么恐怖的事情。但我们这些少年,却是快乐的,挖洞产生的快乐,极具神秘感,原本生活的天空之下,早已索然无味,钻进地底,一定会妙趣横生。后来,屡屡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们,地下暗藏的玄机,比头顶上的蓝天更加深不可测。某种意义上的防空洞,后来都是防自己人的。

防空洞都是由大人们挖成的,我们小孩子,只能看在那里,偶尔也许会往筐里多添几把土,内心里期盼的,是早日进去。直到一天下午,我和小雷真的进去了。我们备好了吃的喝的,并且准备了一些稻草几只蜡烛,我们没有战争的概念,我们要在洞里过日子,我们沿着大人们壁上留出的脚窝,一步步向下走去。其实那个洞,横下里并不深,但可容下院子里几十口人。洞里是潮湿的,我们被包裹在从未见过天日的黄土之中,蜡烛照亮了洞壁,我看见我们的身影似乎放大了许多倍。然后我们把稻草铺在了地上,躺在那里的小雷说:

我好像看到了我们的祖先,山顶洞人,就是这个样子。

我们并不知道外面的时光在匆匆流逝,我们忘记了头顶上的一切,我们在对山顶洞人的想象中睡着了。岂不知头顶已然大乱,直到我们在梦中听见有人在喊:小雷子——大林子——当我们爬出洞口时,头顶已是满天星斗,几双眼睛怒目圆睁正在盯着我们:死到哪里去了!

多少年之后,想起那次穴居,我始终认为,至今我们的行为,依然留有祖先的基因。它以那遥远的神秘感,引诱我们走进黑暗,并让我们从记忆残存的深层中,淘洗那看似虚无的影子。

战争开始的“集结号”始终没有吹响,战争,成为了我们不愿期待的期待。

但防空洞却是真实的。它的作用,后来被我们院子里的小成发挥得淋漓尽致,最终成为与那个女孩子谈恋爱的藏身之地。某个夜晚的月色下,你也许会发现,两个人忽然从地下冒出来……恋爱,是不可阻挡的。当一个人成长到一定年龄时,恋爱的念头便会潮水般涌来,但那个年代,恋爱是不宜公开的。如果你是一个正经人,你的恋爱最好是革命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后来在一家工厂学徒,直到车间那两个人准备结婚了,才知原来如此——他们的恋爱过程,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那是个把爱情幸福藏在黑洞的年代,也是个扼杀天性、不真实、虚伪的年代。当年钻进洞里的小成,现在已是五十几岁的小成,青春期没有花前月下,没有肯德基麦当劳和冰淇淋,对于防空洞里黑暗的恋爱,却一定会刻骨铭心。外部的环境压力,使得那些美好、明朗的爱情,永远地停留在防空洞般封闭的心灵之中,并且成为了永恒的秘密。有一次我看见两口子正在逛大街,小成的一只手光明正大地拉着老婆东张西望,看着那幸福的样子,我首先很不礼貌地想起了当年的防空洞,想起了他们身上的土。

防空洞后来的另一作用,与我们这座城市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它与我们当下的保鲜冰箱一样,可以储存大量的白菜、土豆、苹果及个人的秘密,直至下一个春天的到来,它们依然新鲜如初。多么好的地窖呵。

真实的防空洞,是为战争准备的,而它最后的力量,终归被文明与和平所替代。就像小成现在的儿子一样,他们的恋爱是阳光的、公开透明的,大张旗鼓毫不设访惟恐别人不知的。时光的流逝,使得防空洞,如同太空里的黑洞一样,永远神秘永远不为他们所知。对现在的年轻人而言,防空洞是咖啡间,是卡拉OK包房,是迪厅,是最愿意让人知道的地方。这可真是一件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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