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还是机遇：论外贸企业的社会责任

孙德升

近年来，随着越来越多的跨国公司（如沃尔玛、麦当劳、迪斯尼等）相继开始对我国的供应商和分包商实施以劳工标准为内容的社会责任检查与监控，是否要承担社会责任已经成为我国对外贸易中的热点问题。我国绝大多数外贸企业的经营者对此一直犹豫不决：一方面，他们担心承担社会责任会造成成本的增加而影响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另一方面，他们又担心如果不承担社会责任，外国的消费者或经销商会以之为借口抵制产品的出口，从而失去他们的市场份额。究其原因，可能是他们对企业社会责任的影响作用认识不清所致，因此，本文研究这样一个基本的问题：承担社会责任，对外贸企业来说，到底是威胁还是机遇？

一、我国对外贸易中的社会责任问题

企业社会责任是一个多维的概念，目前还没有一个大家公认的定义，一般认为其是指企业在创造利润、对股东利益负责的同时，还要承担对员工、消费者、债权人、所在社区等利益相关者的责任，具体包括遵守商业道德、维护生产安全和职业健康、保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保护环境、支持慈善和社会公益事业、保护弱势群体等。在国际贸易中，企业社会责任关注的焦点是劳工问题，即保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以在国际上具有广泛影响的SA8000（Social Accountability 8000，即社会责任标准）为例，其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1）禁止使用或者支持使用童工，采取必要措施确保儿童和青少年的受教育权利；（2）禁止使用强迫性劳动，不得要求员工交纳“押金”或寄存身份证件；（3）尊重所有员工的结社自由和集体谈判权；（4）不应因种族、社会阶层、国籍、宗教、残疾、性别、性取向、工会会员或政治归属等而对员工在聘用、报酬、培训、升职、退休等方面有歧视行为；（5）不得从事或支持体罚、精神或肉体胁迫以及言语侮辱员工；（6）不能经常要求员工一周工作超过48小时，并且每7天至少应有一天休假，每周加班时间一般不得超过12小时。（7）支付给员工的工资应不低于法律或行业的最低标准，应保证不采取纯劳务性质的合约安排或虚假的学徒工制度来规避有关法律所规定的对员工应尽的义务；（8）为员工提供安全健康的工作环境和安全卫生的生活环境，采取措施降低工作中的危险因素，尽量防止意外或健康伤害的发生； （9）制定公开透明、各个层面都能了解并实施的符合社会责任与劳工条件的公司政策，并要进行定期审核。

与国际标准相比较，我国的外贸企业的社会责任表现有很大不足，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多个方面：非法使用童工、限制工人的人身自由,采用侮辱、体罚等方式侵犯工人的人身权利、要求工人经常超时工作或者加班、工资水平低于最低工资标准,并经常恶意拖欠、不依法支付加班费、不为工人交纳社会保险、不重视工人的工作环境和生活环境，职工的健康和安全难以得到保障、工会组织形同虚设、管理层不重视企业社会责任，没有制定相关的政策等等。此外，为了应对社会责任监控，一些企业还存在弄虚作假的问题。例如，某些厂家为了获得订单而应付劳工标准的验厂检查，提供虚假的工资单和工作时间记录，胁迫工人必须按照企业规定的统一口径来回答检查人员的询问等。

二、承担企业社会责任是一种威胁吗

承担企业社会责任，主要是改善劳工状况，将从根本上改变我国外贸企业现有的主要生产方式。而我国的很多企业经营者不愿意改变现状，不支持企业承担社会责任。他们认为承担企业社会责任是一种负担，会导致“坏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发生，甚至有人认为企业社会责任只不过是国外的竞争对手所设立的新贸易壁垒，下面将对这几种常见的观点进行驳斥。

1、企业社会责任负担论

持有这种观点的人认为，承担企业社会责任必然会造成企业成本的增加，从而会影响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的确，承担企业社会责任对大多数外贸企业来说, 意味着成本支出的增加。例如，在提高员工工资、改善工作环境和安全设施等措施，必然需要增加资源的投入；不雇用童工、不加班、严格按照8小时的工作时间要求，则会提高劳动力的成本；如果还要通过SA8000认证的话，高昂的认证费用也是很大的一笔支出，据统计，一个1500人的工厂在一个3年周期内的认证总费用大约需要20万元。上述这些方面的投入对主要依靠低成本、低价格为竞争手段的我国大多数外贸企业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然而，成本增加仅仅是企业实施社会责任影响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从长期来看，承担企业社会责任也会降低企业的经营成本。这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一是能够提高企业现有工作人员的忠诚度，也能对高素质的新员工产生很大的吸引力，从而帮助企业节约招聘和培训等方面的费用。2006年，韬睿咨询公司发表的《中国员工敬业度调查》显示工作环境在吸引、保留员工和提高员工敬业度等3方面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二是能提高员工的士气和工作积极性，进而能够促进员工生产效率的提高。三是能够规避许多隐性的风险，调和雇员与雇主之间的矛盾冲突，节约管理成本。美国的一家零售商曾对员工个人正当权利被侵犯时的表现做过调查，发现1997～2000 年间, 雇员的盗窃行为令公司蒙受的损失达到128万美元之多。

另外，已有研究表明承担企业社会责任不会影响外贸企业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例如，Aggarwal( 1995)在对美国同10个主要的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双边贸易研究后发现: 出口国对核心劳工标准的遵守程度与美国的进口增长率之间并不相关, 发展中国家出口的扩大不是靠压低本国的劳工标准而获取的低成本优势实现的。我国也有学者通过实证研究得出结论:我国劳工标准和外商投资企业的出口贸易正相关，即企业的社会责任表现越好，其出口额越大，这实际上说明承担企业社会责任不但不会成为企业的负担，反而会提高外贸企业的竞争力。

2、“劣币驱逐良币”论

一些企业经营者担心如果自己的企业承担社会责任，而其他企业不承担社会责任的话，那么自己的产品在成本上就不能和众多的竞争对手相比，从而自己的市场份额会被不承担社会责任的企业抢走，即可能会出现“劣币能驱逐良币”的现象。上述这种担忧，在短期内是有可能出现的，但从长期来看，在对外贸易中，要求企业承担必要的社会责任是大势所趋，不承担社会责任的企业在国外市场中是不可能长久的，这种“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即使存在，也只能是昙花一现。2001年,有关组织在欧美国家做的消费者调查显示, 70%的人认为公司对社会责任的承诺,是他们购买产品或服务时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超过50%的人表示会对社会责任表现差的公司采取负面行动,20%的人表示已经对没有社会责任感的公司采取了“惩罚”行动。因此，企业要想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站稳脚跟，承担社会责任是必由之路。

3、贸易壁垒论

有观点认为，要求我国企业承担社会责任只不过是国外贸易保护的一种形式，是一种新的贸易壁垒。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企业不承担社会责任找借口。我国的《劳动法》及相关的法规早已涵盖了国际上的社会责任标准的主要内容，比如第七条规定劳动者有权参加工会，第十二、十三条规定反对就业歧视，第十五条规定不得使用童工，第十八条反对强迫劳动。在某些方面，我国《劳动法》中的有关条款甚至更为严厉。例如，我国规定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8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40小时，每月加班不得超过36小时，比国际上SA8000标准规定的每周工作时间不得超过48小时，每周加班不超过12小时要严厉的多。由此可见，企业社会责任根本不能算是什么贸易壁垒，我国的外贸企业只要严格遵守劳动法，就能很容易的达到外贸出口的社会责任要求。

三、企业社会责任：我国外贸企业的新机遇

笔者认为承担企业社会责任不仅仅不是威胁，反而为我国外贸企业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机遇，主要的理由如下：

第一，有助于我国外贸企业竞争优势的转型。长期以来，我国外贸企业的竞争优势是建立在廉价的劳动力基础之上的，但这种优势不可能永远不变，因为随着我国经济水平和综合国力的提高，劳动力的工资水平也将水涨船高，这会从根本上改变我国企业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因此，以承担企业社会责任为契机，外贸企业可以通过加大研发投入和提高科学管理水平，来逐步提高产品技术含量和附加值，培育以产品差异化的竞争优势。其实，率先承担社会责任也是一种具体的差异化手段。例如，星巴克公司为了保证农民的收入，在世界上咖啡市场价格降到40到50美分1磅时仍然用1.2美元的高价来进行收购，同时向农民们宣传，只要是绿色咖啡，他们就愿意出高价购买。正是这种社会责任所带来的差异化优势使星巴克获得了消费者的信赖，其CEO奥林·史密斯曾经自豪的说过：“星巴克的最大成绩之一就是说服顾客付3美元的高价买一杯有社会责任的咖啡。”

第二，有助于外贸企业的优胜劣汰。自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来，我国对外贸易持续快速增长，外贸经营主体不断壮大，截至2007年底，外贸企业已达37万家。然而，这些外贸企业的实力良莠不齐，有很多是靠牺牲劳动者利益而低价竞争的中小企业。他们对承担社会责任的企业在国际市场上构成了一定的威胁。随着国际上对社会责任要求的逐步提高，这些中小外贸企业将会因无力承担社会责任而逐步退出国外市场，这为我国那些主动承担企业社会责任、有实力的大企业提供了优胜劣汰的机会。

第三，有助于提高国际市场的份额。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消费者越来越重视企业的社会责任表现。国际市场的竞争不再是传统的价格、质量等常规手段的较量，企业社会责任已经成为企业获取竞争优势的重要来源。如果我国的一些外贸企业能带头承担社会责任，并致力于不断改善劳动者的工作条件，将有助于改变国外的消费者对我国社会责任状况差的固有观念，在国际市场上树立起良好的企业形象，从而能吸引越来越多的外国消费者购买其产品，扩大其市场份额。

第四，有助于促进国内市场的销售。对于很多的外贸企业来说，他们的产品不仅出口海外，而且也在国内市场上进行销售，特别是在今年世界金融危机爆发，国际市场需求大减的情况之下，产品内销就变得非常的关键。而随着我国今年汶川地震捐款、三聚氰胺等事件的爆发，我国的消费者也越来越注重企业的社会责任表现，越来越倾向于购买在社会责任方面表现良好的企业产品。如果外贸企业能够在国内消费者心目当中展示良好的企业社会责任形象，也将会对产品的内销产生积极影响。

综上所述，从短期来看，承担企业社会责任会对我国外贸企业的经营成本造成一定的压力，降低产品的价格竞争力。但从长期来看，承担社会责任为企业所带来的机遇远远大于威胁。因此，我国企业应该主动承担起应尽的社会责任，并以之为契机，努力培育新的竞争优势，力求在消费者心目当中树立起良好的企业形象，扩大产品在国内外市场上的销售，最终提高企业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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