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天空》在英雄形象塑造上的突破

李　醍　赵红云

摘 要:20世纪90年代,受政治语境淡化和商业语境强化的双重夹击,英雄形象的塑造更加个性化,出现了关山林、梁大牙、李云龙等被称为“另类”的英雄主义形象。尤其是《历史的天空》中梁大牙形象的塑造更具有突破性,在写作上更倾向于颠覆传统,显示了当下多元文化的特点。

关键词:《历史的天空》 另类英雄 演变 代表 价值

20世纪90年代,受政治语境淡化和商业语境强化的双重夹击,英雄形象的塑造更加个性化,出现了关山林、梁大牙、李云龙等被称之为“另类”的英雄主义形象。在这类英雄身上,个性与缺点被充分张扬,甚至过度放大。作家们为了使英雄的个性更加突出,一改传统英雄形象的书写,在写作上更倾向于颠覆传统,显示了当下多元文化的特点,其中《历史的天空》中的梁大牙便是另类英雄描写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

一、另类英雄形象塑造的发展演变过程

从神坛英雄到本色英雄,有一个转变过程。早在理想的书写过程中,已有不少作家大胆地对英雄人物进行了思索和有益的尝试。如《红日》中石东根身上的人性缺点、《铁道游击队》中鲁汉的酗酒与鲁莽、《林海雪原》中白鸽对爱情的憧憬,虽然描写得很粗浅,但已表明军旅作家希望冲破政治束缚、描写具有真实人性的英雄的愿望,这说明在理想的书写中已经出现了人性化书写的痕迹。同样,在英雄赴神坛的过程中,由于长期的思想禁锢,作家在塑造英雄时,依然有些缩手缩脚,我们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理想书写的束缚。于是,有些作家急于摆脱这种束缚,致力于人性中最深层次的挖掘,无论是美的还是丑的,于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红高梁》中的余占鳌为我们呈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英雄形象。《红高梁》虽然不是军旅作品,主人公余占鳌与我们传统意义上的英雄也迥然不同,但这个人物的出现,对后来另类英雄的创作思潮影响巨大。可以说,20世纪90年代英雄主义写作中出现的另类英雄就是以此为肇端,从而将人性化书写推向了另外一个高潮,从而也揭开了英雄主义写作的新篇章。

20世纪90年代以后,作家们在英雄塑造上开始进行更为大胆的突破,他们将人性的关怀、个性的张扬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于是,我们看到了另一类英雄形象活跃在文坛上。他们是英雄,但按照传统英雄的评判标准,他们行事往往有些出格,甚至很离谱;他们个性张扬,有时甚至张扬得置军纪军法于不顾;他们思想大胆,有时甚至无法无天。这类英雄,是人格个性过度放大之后的英雄。他们的种种行为完全不同于传统的英雄形象,为了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英雄,评论家们称其为“另类英雄”。这类英雄瑕不掩瑜,大节不亏,也正因为此,他们的个性化、真实化才能赢得读者的喜爱。

二、塑造另类英雄形象的代表性作品《历史的天空》

徐贵祥的《历史的天空》获得了第六界“茅盾文学奖”、第三届“人民文学奖”、第十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第八届“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

(一)《历史的天空》故事梗概

《历史的天空》讲述的故事起伏跌宕、错综复杂,贯穿了从抗日战争到拨乱反正长达四十年的历史。抗日战争初期,蓝桥埠的米店伙计梁大牙因“英雄救美”杀死了几个日本兵,要去投军。浑身流氓无产者习性的梁大牙一心想去投奔吃军饷的国军,但阴差阳错,梁大牙却碰上了八路军游击队,受到司令员杨庭辉的人格感召和女八路东方闻音美貌的吸引,留在了游击队,开始了他有声有色的战斗生涯。小说将主人公置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以及文化大革命的历史情境中,展现了老一辈革命家在峥嵘岁月中充满理想和激情的革命情怀,同时以人性化的表现手法再现了主人公梁大牙从一名流氓无产者成长为真正的革命者的艰难转变。

(二)梁大牙的形象塑造突破了军事文学中英雄群像的塑造

《历史的天空》中的梁大牙和《亮剑》中的李云龙可以说是另类英雄中闪光的“双子星座”。梁大牙是我军的高级指挥员,但他参加革命既不是受剥削遭压迫而要求解放,也不是因为思想觉悟而献身革命,这与我们的传统英雄不同,传统英雄参加革命的动力不是本身受剥削压迫要求解放,就是思想觉悟高,献身革命是为了解放受剥削压迫的人民。梁大牙参加革命纯属偶然,他是误打误撞碰上了八路军游击队,在吃过饭,询问了八路军有多少人,多少枪,发不发军饷等问题之后,还没有拿定主意,直到东方闻音的出现,他才改变了主意。他一出场,完全是以一个贪财、好色、匪气十足的无赖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的。《历史的天空》最大的特点是摒弃了阶级、党派,甚至简单的好人与坏人的习惯眼光,“代之以顺乎人物个性与梦想的,以一种对人物行为描写不定性的写作方式,潜含着一种公正的价值取向,用大写的人格来烛照小说中的一个个人物的发展与汇合。作为这部小说的主人公,这个人物形象的出现突破了十七年和新时期之初军事文学中英雄群像的塑造。因为以往的军事小说中所塑造的英雄形象大多是苦大仇深的工农子弟、充满激情的知识分子和为革命理想而背叛富裕家庭的革命者,他们参加革命队伍的目的都很明确,那就是解放自己和广大的劳苦民众。然而梁大牙的形象颠覆了所有这些传统。参加革命后的梁大牙,身上的匪气和流氓无赖相依然十足,粗话脏话满天飞,调戏妇女、与组织讨价还价、我行我素、唯我独尊等行为不仅毫无收敛,反而表现得十分过分,以至于很多领导都忍无可忍地骂他是十足的“土匪”,党组织几次开会讨论是否应该杀掉他。

(三)英雄成长与环境隔离开来,具有传奇色彩

《历史的天空》在塑造英雄时,将英雄和环境隔离开来,梁大牙的军事才能几乎是天生的,因此在刻画梁大牙成长的过程当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着意忽略了组织纪律性、党性原则性对梁大牙的约束力量。当代理司令员窦玉泉向梁大牙下达命令时,他只是凭直觉判断代司令员的军令不利于战斗,因此不但拒不执行,居然掏出手枪下令要把司令员捆起来。在他心里,根本没有组织纪律的概念,也没有一个革命军人的素质,而是我行我素,胆大妄为。但耐人寻味的是,梁大牙违抗军令的做法从战略和战术上看却往往又是正确的。和以往那些有智有谋的英雄相比,梁大牙没有修养,没有文化,但有军事天赋,正是这种天赋,为他日后成长为英雄创造了条件,这几乎和政治、环境完全没有关系。在抗美援朝的战斗中,作为师长的梁大牙在津江阻击战中,面对二团惨重的损失,顶着公报私仇的嫌疑,拒绝了所有人的建议,坚持不动预备队。为此,他和政委张普景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直认为梁大牙公报私仇的陈墨涵为此耿耿于怀,他素以善于作战而著称,自认为受过教育,打过正规战,但当他仔细研究了战役的详细资料后,不得不承认梁大牙的决策是正确的,不得不承认梁大牙敢于坚持己见顾全大局的气概是真正的英雄气概。像梁大牙这样一个匪气十足又浑身是刺的人,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在上级党组织的帮助教育下,最后终于成为一个我军出色的指挥员和优秀的共产党员。

三、另类英雄梁大牙形象的文学价值

另类英雄的突破意义“英雄何必问出身”,这可以说是他们在思想意识上的一种突破。

(一)另类英雄与以往英雄的革命目标不同

过去的英雄人物大多苦大仇深,革命目标崇高、明确,肩负着保卫祖国的神圣使命,为了解放劳苦大众,抛头颅、洒热血,但另类英雄的革命目标不一样。梁大牙参加革命完全是误会,他稀里糊涂地撞进了八路军的营地,又由于出水芙蓉般清丽的东方闻音,使他临时改变了主意,留下来当了八路。但他还是有言在先:“不过呢,咱还是先当着试试。合适了咱就当到底,不合适了再说。”由于有美人的吸引,“梁大牙狠狠地想,要是能够娶个城里来的女八路做婆娘,自己的这个八路那就算当到如来佛的屁股底下了,梦里都是阿弥陀佛”,这样的动机,哪有点革命者的味道?简直是背道而驰。梁大牙参加革命虽然带有很大偶然性,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英雄,这恰恰是这个人物的独特之处。革命是个大熔炉,它需要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才能吸引千千万万的人投入到其中。

(二)阶级仇恨在另类英雄形象的塑造中被淡化

梁大牙这个英雄形象的出现,有别于十七年小说中我军阵营的英雄群像。同十七年小说中的众多人物一样,他也有家仇,父母为土匪所杀,但另一方面,他的父亲是个商人,土匪姚葫芦杀他们是由于生意上的私仇,而且是梁大牙的父亲先割了姚葫芦的耳朵,这就混淆了过去小说中传统意义上的阶级性,仇恨的阶级意义淡化了。收养梁大牙的朱二爷待梁大牙如己出,梁大牙活得如鱼得水,因为阶级仇恨而走向革命的意义至此荡然无存。

梁大牙参加革命的动机不纯并不奇怪,在老家蓝桥埠,他就是出了名的混混。梁大牙参军之前,是那种“除了有副盘死蛤蟆踢死猴的顽劣相,还有一身张牙舞爪的打人功夫”的人物,把“成家立业的大洋多数打了水漂”。因此,梁大牙既是农民,又并非“水深火热”中的穷苦农民;既非自觉的革命者,又有民族的正义感;既是痞子式的无赖,又能够明白一些善恶之分。

而这种善恶之分,主要得益于传统文化的熏染。他从乡村民间演义里知道了岳飞和文天祥。他大字不识几个,有限的知识主要从说书中听来,还常常搞得颠三倒四,参加革命之前,梁大牙无疑顶多算是个草莽人物,参加革命之后,在相当长时间内,他也还只是一个草莽英雄。一方面,他在战斗中屡屡取得胜利,另一方面,又暴露出他的个人英雄主义、本位主义、小农意识、刚愎自用等毛病。在他身上,集中体现了那个时代的中国农民军人的许多突出的优点和缺点。

(三)小说中英雄和非英雄的界限模糊,体现了人物的丰富性、复杂性

梁大牙是作为英雄人物塑造的,但我们可以看到,尽管他在革命的熔炉中获得了政治觉悟、军事才能和文化修养,但顽劣的本性却自始至终未曾稍减,心胸偏狭、精于算计,作者也毫不回避。如对陈墨涵的不信任、不公平,在工作中的霸道专权,在荣誉面前的患得患失,以及在与李文彬等人的明争暗斗中的种种手段,这些显然都不应该是革命战士、英雄人物的品质。正因为如此,《历史的天空》在出版前两次被退稿,因为编辑拿不准能否把军旅英雄塑造成像梁大牙一样的无赖,而小说最终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原因也正在于梁大牙这一英雄形象带给人们的耳目一新的感觉。相对于梁大牙由顽劣、无法无天到逐渐走向成熟,作品中另外几个人物的命运却是很耐人寻味的。当初抱着革命理想、满腹革命理论、一看见梁大牙就想摸枪的“正宗的布尔什维克”李文彬叛变了,江古碑成为革命的投机者。即使是那些一直坚持革命真理的老革命,如张普景和窦玉泉,也只是勉强能够跟上梁大牙的步伐,而且最后也都成为了梁大牙的生死之交甚至是追随者。这种命运变化的巨大落差警示我们:所谓的革命者,并不等于他参加了某一个党派就是革命者。革命者有可能来自多种渠道,甚至来自反革命阵营,如陈墨涵;甚至,反革命也很有可能出自革命的政党,如李文彬。这一警示告诫我们:所有人参加革命的过程,都不仅是一个逐步提高思想认识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自我净化灵魂的过程。反之,革命道路中的种种考验和挫折,也是检验真革命或反革命的试金石。那些在困难和考验面前的失败者,即使口头上表现得再革命,也一样有可能逐步走向反面。这样的暗示和揭示,在同类题材的小说创作中,无疑具有卓尔不群的创新价值。

参考文献:

[1]丰晓流.论九十年代军旅小说中的英雄主义写作[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06.

[2]朱向前.军旅文学史论[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

[3]朱向前.中国军旅文学50年(1949—1999)[M].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7.

(李醍 北京昌平武警警种指挥学院 102200;赵红云 北京昌平教师进修学校 102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