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高兴能高兴起来吗?
2009-01-27曹弋张先良
曹 弋 张先良
[摘 要] 高兴是一种愉悦的情绪状态,高兴地面对现实生活,不仅是一种生活态度,更是一种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以“高兴”为名的进城农民工,因为身份、职业的原因,在城市根本没有高兴起来的物质基础和精神平台。高兴只能是美好的愿望。
[关键词] 高兴;农民工;城市;贾平凹
[中图分类号] I206.7[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4738(2009)06-0077-03
[收稿日期] 2009-09-12
[作者简介] 曹 弋(1971-),男,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办公室副主任,讲师;张先良(1968-),男,郧县实验中学教师。
在贾平凹的小说《高兴》里,农民刘哈娃一进城就决定给自己改名,把土里土气具有典型农村气息的名字刘哈娃改为刘高兴。现实生活中改名换姓原本再正常不过的事,不值得大书特书,而刘哈娃的改却值得我们玩味儿一番。其一,刘哈娃改名没有走正常的程序,自己想改就改,没有到公安机关办理手续,可见这改名是一厢情愿,不具备法律效力。其二,改名的时间是离开农村,面对全新的城市之际,用什么来表达他与旧生活决裂的快意和对新生活的期待呢?高兴!只有高兴一词真实地反映出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因此,名字改为高兴寄托着他对城市生活的美好向往和满怀信心的期待。
眼下农民进城务工已成为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进城务工者的生活状况、生存状态以及他们所遇到的困难和问题已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也成为文学关注和表现的重要题材。可以说,农民进城务工,他们的生存状态具有相同之处,他们面临的现实困境大同小异。反映进城农民工的文学作品汗牛充栋,切入的视角各不相同,但以农民工自己的角度特别是以高兴的人生态度来面对城市、面对生活的写作,不能不说是个创新。
对于刘哈娃改名刘高兴的美好初衷和愿望,我们在阅读时满怀期待,读者很希望现实生活能够满足刘哈娃的愿望,让他真正高兴起来,让他名副其实。然而,现实是无情的,作家是冷静的,小说呈现给了我们一个客观而且残酷的故事。
一
刘哈娃改名是在进了西安城,从同乡韩大宝那里分到了辖区兴隆街之后。从乡下来到省城,面对全新的生活环境,刘哈娃对前途充分了信心,他期望自己在城市的生活顺利、快乐。改名的过程简单却坚定,他宣称:我要高兴,我就是刘高兴。
刘高兴在城市里谋生的手段是拾破烂,一天到晚拉个架子车或蹬个三轮车走街串巷,收买废品和垃圾,有时候在街头巷尾或垃圾场捡拾垃圾。拾破烂的人寄生于垃圾,依靠垃圾生存。这个职业完全有别于城市环卫工人,工作肮脏,从业者往往被他人所鄙视,收入难得有保障,运气不好的时候会空手而归。
刘高兴在城市里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为了生存,为了捡拾更多的垃圾,挣得尽可能多的钱,他们划分区域,遵守行内规定;他们结伴去垃圾场,在尘土飞扬、臭气熏天的垃圾堆中翻拣,与同行争抢;他们大胆到鬼市收销赃物品,被讹诈欺骗;他们白天收垃圾,晚上曾找到卸水泥的活,为争得卸货权而行美人计,大打出手;他们为了挣更多的钱,到咸阳挖地沟,结果上当受骗,遭受虐待,五富命丧黄泉。工作的艰辛很自然地引起生活上的窘迫。这些来自农村的拾破烂群体聚集在城乡结合部,用廉价的房租租赁简陋的房屋,房屋内外废品成堆,老鼠泛滥,苍蝇成群,空气中弥漫着污浊腥臭之气。他们的饮食主要是家乡饭——面糊糊疙瘩汤,偶尔会擀面条吃,很少能吃上米饭,到饭馆吃面便是极大的奢侈。有时下雨不能出门挣钱,便克扣自己,挨饿而不开伙。房间里经常晾晒着发霉的馍干,以此充饥。小说对拾破烂者的生活环境、工作情况、饮食起居、家长里短的刻划精细入微,生动传神,他们职业的卑下、生活的艰难、情感的无所寄托、性欲的难以发泄,令读者心酸,发人深思。
面对种种困难,面对生活环境的恶劣和生存的艰难,刘高兴没有悲观却步,没有被困难和人们的鄙视击倒,像他的名字一样,他始终保持乐观向上的态度面对现实。
刘高兴对待拾破烂这项工作,没有像城里人一样小瞧甚至鄙视,反而认为拾破烂是崇高的。在刘高兴的观念里,垃圾就如农村收麦子,收获的麦子越多,麦草也越多,城市越繁荣,垃圾也就越丰富。垃圾作为城市的附产品,也是城市繁荣的标志。拾破烂的工作虽然脏,被人瞧不起,但却是城市发展不可缺少的。城市的需要才产生了拾破烂队伍,通过拾破烂,刘高兴们为城市的净化出了力。这种认识已经超越了生存为目的的层面,把拾破烂作为融入城市的一条途径,作为了服务城市的一个手段。所以有理由为自己高兴,因为他为城市作出了贡献。
刘高兴的思想观念固然与众不同,但在物质层面,拾破烂是刘高兴的生存依靠。因为老乡的帮忙,刘高兴和五富一进西安城就入了道,直接成为了拾破烂行业中的第四等人,有了自己的辖区,避免了孤魂野鬼式的第五等人命运。辖区虽小,只有一条大街和东西各十道长巷,却供他们吃喝,刘高兴对此心怀感激。尤为可贵的,则是刘高兴对拾破烂生活的平常心。
对于挣钱多少,刘高兴心态平和,他劝五富说拾破烂不在乎跑得勤,吆喝声大,得有个运气。运气从那里来?心态好才可能来运气。于是,刘高兴在高兴时,会吹萧自娱;不高兴时,他会发挥想象,环境越逼仄越要想象,从而使自己的心情如鸟儿有了翅膀一样飞起来。这是何等的洒脱,哪里是一个社会底层人会有的超脱呀。在逼仄的环境里,刘高兴没有像垃圾一样邋遢下去。他爱干净,衣服虽旧但是洗得干净,衣着整洁;屋子虽小,但收拾得清清爽爽。对吃饭,尤其是吃面很讲究,对面条的形状、加工的程序、调料的搭配都有要求。租住的房屋是没有建好的剩楼,他在心中把剩字念成圣字,把剩楼视为自己的圣地,期盼着自己在城市有美好未来。
刘高兴的言行的确与拾破烂的身份相去甚远,他为什么会与众不同呢?一句话:他以高兴的姿态面对一切。离开农村进入城市,是农村人的梦想。尽管所从事的工作卑下、肮脏、收入微薄,屡屡遭人贱看,但是,这是依靠自己的劳动在城市谋求到了立足、生存下去的道路。刘高兴对以拾破烂为生,没有怨言,既从中获得了经济收益,还自得其乐。高兴一名,充分表达了刘高兴对进城的兴奋,对城市生活的美好期待。
二
如果说刘哈娃改名为刘高兴,最初的动机是出于对农村生活的决裂与对城市新生活的期待,希冀通过吉祥的名字给自己带来好运气,用积极的态度面对生活的话,其后来在城市的生活、经历,靠勤劳、诚实、聪明为改变自己及周围人的命运,想为所生活的城市付出更多等种种努力,不由得使人对其人生价值产生新的理解,对高兴一名产生新的认识。
刘高兴进城的第一步是站稳了脚,有了拾破烂的工作维持生计。第二步是做什么呢?刘高兴教训五富:“来西安了就要认同西安”,而且认为:“我来西安,原本也是西安人,就应该为西安做我该做的事”。对刘高兴来说,第二步就是如何去做好西安人。既然认定要做西安人,就该担负西安人的责任。
与五富典型的乡下人特征相比,同是乡下人的刘高兴身上却具有别于乡下人的特质。他自己也认为自己贵气,孟夷纯第一次见面,就说刘高兴不像个农民。不像农民的刘高兴的确来自商州乡村,一个不象农民的人却不是城里人,因此,可以断言,刘高兴进城最重要的事情并不在于能挣多少钱,而是如何使自己像城里人,甚至成为西安人。在此过程中,刘高兴在几个圈子里建立起了威信,他的领导作用对他人,甚至对社会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刘高兴与五富结伴进城谋生活,在与五富的关系中,他是五富的保护者。二人的关系是小说的主要情节线索,他们同吃同住,即便拾破烂也相互照应。年龄上,刘高兴比五富小,但实际生活中,刘高兴要花很多精力甚至钱财来关照他。这固然由于五富比较蠢笨,需要刘高兴的关照。在二人的关系中,刘高兴处处照顾、帮助着五富,五富对刘高兴则言听计从,一派恭敬,两人和睦相处。离开了刘高兴的关照,五富将难以在城市生存下去。在居住在剩楼的拾破烂群体中,刘高兴有着绝对的权威,甚至被杏胡尊为“书记”,他的权威调停着几个人之间的关系,维护了剩楼的和睦。
就是这样一个蹬着三轮车拾破烂的人,他用理性和智慧处理着与城里人的关系。五道巷门卫不让五富进院收破烂,五富伙同黄八用胶水报复门卫,刘高兴斥责这种行为下三烂。刘高兴先用计让送菜顺手收破烂的秃子得罪了收购站的瘦猴,使得收来的破烂卖不出去,只好便宜转给五富;随后又带着五富,用一盒烟和一堆奉承话摆平了门卫。事情处理得圆满,充满智慧。给五富这类头脑简单的人,很好地上了一堂社会学课。刘高兴身上流露出很好的文化素养,也表现得非常血性。虽然没有看上别人介绍给自己当对象的翠花,但是当翠花遇到困难时,刘高兴挺身而出。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谎称在报社工作,帮翠花要回了身份证,还要到了工资。当肇事者撞倒小孩逃逸时,刘高兴冲出去拦截小车,拼命抓住刮雨器,虽被拖行八里地,但见义勇为的壮举受到了好评,甚至被记者说成是党员。一个拾破烂的乡下人,被报道成党员,其寓意不言而喻。
在刘高兴的人际关系网中,最感人肺腑的是刘高兴对妓女孟夷纯的爱情,以及他那种为爱甘愿付出一切的牺牲精神。作者在安排孟夷纯的故事时,是有瑕疵的。孟夷纯拼命挣钱寄给地方公安部门用于破案,公安局却用孟的卖身钱游山玩水,破案经费由此成为无底洞。不合理的设计,显然是为了给孟夷纯接受刘高兴的钱一个理由。刘高兴爱上孟夷纯,很大程度上是对孟夷纯不幸遭遇的同情,他的爱情更多的成分是怜悯。刘高兴找不到帮助孟夷纯的好办法,只有从自己微薄的收入里拿出一部分钱来,用物质上的支持实现着对爱的忠诚。当孟夷纯卖淫被公安局抓住,需要交五千元罚款时,刘高兴为了凑钱带着五富去咸阳挖地沟。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说,刘高兴这名字是给自己起的,是让别人叫的,更是彰显出他希望用自己的努力让自己高兴,并为城市做点什么从而让大家都高兴,这是大爱。
三
高兴,一个吉祥的词汇,寄托着一个进城的农民对城市的梦想,对自己未来城市生活的祈祷与美好祝愿。然而,刘高兴能真正高兴起来吗?回答是不能。尽管他有融入城市的强烈愿望,也有城市人的素养,甚至已经开始自觉地承担城市人的责任,但最关键的,刘高兴没有融入城市的足够的资本——身份、职业。
现实生活中,农民进城者众多,方式各异。建国时,胜利了的农民大军当家做了主人。计划经济时代,农民子女进城的主要渠道是考学、当兵,端上国家饭碗。改革开放之后,新增加了民营企业家、个体工商户等新的进城形式,他们在城市安身立命依赖的是所创造的经济价值。
农民刘高兴进入城市谋生一事,折射出当代普遍而又严峻的社会问题。眼下,以农民进城为题材的文学作品多不胜数,被称为“底层写作”。底层的概念是个冷冰冰的门槛,阻挡住了多少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农民刘哈娃进城变成了拾破烂的刘高兴,名字可以改,但刘高兴农民的本质却没法改变。对农民刘高兴来说,生存是第一位的,爱情对于这些生存下去尚存艰难的务工者来说无疑是奢侈不可及的。拾破烂只能让刘高兴维持生活,而且只有克扣自己节衣缩食才能勉强有所节余。当心爱的女人需要五千块赎金时,经济的困窘、无奈让刘高兴只能去干挖地沟的苦活,最终搭上了同伴的性命。物质上的问题尚不能解决,进城农民的精神生活将会是何等的苍白。生活的困境和生存的艰难,对于有着坚韧、顽强、富于爱心的刘高兴的打击沉重而无情,但同时他又是幸运的,因为他还没有丢掉性命,也没有身陷囹圄。
心爱的女人在监狱里,自己没有五千块钱把她赎出来。一起进城的伙伴客死异乡,却不能送尸还乡,只能带盒骨灰回去。刘高兴面对两个最亲近的人的不幸,他还能高兴起来吗?
小说结尾,我们看到了一个意外的结局,那就是刘高兴坚定地留在西安城。刘高兴此时的内心世界里,除了内疚地等待爱人出狱之外,他实在没有在西安城呆下去的必要。但是,作者安排刘高兴在西安城呆下去,相信贾平凹已经有了让刘高兴呆下去的理由。对农民问题,贾平始终在关注、思考,让刘高兴以及刘高兴们真正高兴起来是一项迫切的社会问题,需要政策的引导,也需要思想家的先行。期待着在下一部作品中,贾平凹为读者带来他对此问题的思考。
Can Mr LIU Gao-xing Cheer Up?—on Immigrant Worker's Urban Life and Spiritual Pursue in the Novel of Gaoxing
CAO Yi1, ZHANG Xian-liang2
(1.Yunyang Teacher's College, Danjiangkou 442700, China;2.Yunxian County Experimental Middle School, Yunxian 442500,China)
Abstract:Happiness is a kind of pleasant felling. Smiling to face social reality is not only an attitude towards one's living but also an optimistic attitude towards life. Immigrant workers seeking happiness in the urban areas find little material support and spiritual foundation to achieve their goal of a rich and cheerful life because of their identity and profession. Happiness, to them, is just a daydream.
Key words: happiness; immigrant worker; urban; JIA Ping-w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