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
2009-01-27叶仲健
叶仲健
许多人都有一个飞翔的梦。他也不例外。
在梦里,他踢蹬着双腿,腾空而起,渐升渐高,像是一只鸟儿,又像是一个会绝世轻功的侠客,在人们仰望着的目光里掠过。这个梦令他流连忘返,不愿醒来。
小时候,他时常歪着脑袋问隔壁家的阿婆:“阿婆,你说我们能不能像电视里的人那样飞来飞去呢?”
阿婆已经九十岁,患有老年痴呆症。她叭咂着干瘪的嘴巴说:“能啊,能从院子里飞到屋顶上。”
听完,他用目光丈量着地面与屋顶的距离,心想,如果能飞这么高,也是值得炫耀的!
7岁开始,他喜欢上了奔跑。村子后面有一块草地,像草原一样空阔辽远。他时常张着双臂,绕着“S”形曲线,迎风飞奔,手臂随着跑动时的身形上下摇摆,俨然一副飞翔的姿势。风从他耳边掠过,呼呼作响。在他看来,那种感觉,就是在飞翔。
终于有一次,他攀上了院子里的那堵高墙。这次行动,其实他酝酿已久。那是院子围墙的一部分,有三四米高。站在高高的墙头上,他张开了双臂,闭着眼睛,一跃而下。落地的一刹那,他发出一声呻吟。听到响声,父亲从屋里奔出来,看见他趴在尘土里,痛苦地扭抱着左腿。父亲问他干什么了?他说他想学飞。父亲心疼地将他抱进屋,骂他:“小小年纪,整天瞎想些什么!”他说他就是想学飞。父亲甩给他一巴掌:“兔崽子,你要是能飞,老子就不要整天下地甩蛮力了!下次再这样,摔死你!”
14岁那年,他考上了镇里的中学。那次墙头上的飞翔,让他摔断了左腿,还挨了一个响亮的巴掌。他明白了,人没有翅膀,是不可能飞翔的,至少不能靠身体飞翔。但那个关于飞翔的梦,却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上课的教学楼在5层。他喜欢站在一楼的地面上,眯着眼睛仰望教学楼的最高处。也喜欢在下课时跟同学走到天台上,将目光高高地从五楼抛向地面。
他将折好的纸飞机从天台上抛出去,然后看着它乘风缓缓飘落。他问同学:“你们说,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死?”同学打趣他:“你试试就知道了。”他不死心:“如果我撑着一把雨伞或抓着一床毛毯的四角往下跳呢?”看着他一脸正经的样子,同学耸了耸肩膀:“你试试就知道了,疯子!”他终究没跳,那次墙头上的飞翔和断腿挨巴掌的疼痛,令他记忆犹新。
19岁,他参加了高考。他的愿望是当一名飞行员,但他成绩不好,连一所普通的专科院校都没考上。他只好回到了乡下,跟着父亲下地种田。沉重的劳作,使他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但当他听见天空中传来大雁的嘶鸣时,他会直起劳作的身子,仰天凝望。于是心中那个关于飞翔的梦,似乎一刹那间又被唤起。父亲看在眼里,一边锄草,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起他在墙头上学飞的那件蠢事,说小时候的他,真是傻得可爱。末了,父亲换了语气,一本正经地说:“所以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能空想。”
20岁,他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参了军,幸运地成为一名空降兵。他是班里最早学会空降的。他的胆量和表现令战友们咋舌,教导员也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第一次高空实战降落,他永远不会忘记。深呼吸,跳跃,下落,开伞,速度在瞬间减慢。降落伞像花一样在空中绽放,他像一只鸟儿,悬浮在半空中,鸟瞰着大地。他终于体会到了飞翔的感觉!
22岁,他已经是班长,领导着6个跟他一般大的战友。在特殊时刻,他们被派往四川汶川。他们降落在满目疮痍的地震灾区,投入到营救工作中。
那是他参加营救工作的第三天。在搜寻一个微弱的求救声时,因为遇到余震,他从一处摇摇欲坠的废墟上,塌陷了进去,一块厚重的水泥块瞬间淹没了他。
被战友从水泥块下救起时,他已经奄奄一息,鲜血染红了他的军装。6个小时后,他闭上了双眼。22岁的生命,就此定格。
他是我的堂弟,我三叔的儿子。得知他牺牲的消息,我们悲恸不已。他的骨灰被他的战友带回了家乡。他的战友说他已经被追立一等功。
抚摸着骨灰盒,三叔问他的战友:“临终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战友说:“有,他叫你们……不要太伤心……说,人总有一死……”
三叔不甘心,颤抖着声音说:“除了这些呢?”他的战友愣怔了一下,流着泪说:“哦,对了,临终前,他还托我问您,说您家院子里的那堵黄泥墙还在不在……那天,他流了好多血……他说,他现在的身子变得好轻。他说如果他再从那堵墙上跳下去,肯定可以……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