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战神.1948》导演构想

李建平

《战神·1948》具有一个重要的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始终吸引着我。

在中国的话剧舞台上,柔美多,壮美少;阴柔多,阳刚少。也许,这是中国人的民族性使然。我觉得,上海的舞台尤其缺少具有阳刚之气、男性色彩的戏,不过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为观众提供另一种欣赏美感——胸怀坦荡的壮美与军人的阳刚之美。

这就是《战神·1948》吸引我的可能性。

剧本的价值

《战神·1948》有三个重要价值——

首先,延安整风后,毛泽东在党内的地位空前高涨。“毛泽东思想”作为全党唯一的指导思想已深入人心,随着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毛泽东的战略思想也得到了全党全军的一致拥护,此时的毛泽东,得到了全党全军高度的拥戴。但就在这时,作为一个直接在第一线战场指挥作战的粟裕,根据战争的实际状况、敌我力量的对比,根据历史的经验,以他开阔的视野和大局观对毛泽东的战略方针提出了不同意见,并“斗胆直陈”。大家知道,那时毛泽东的战略部署已经非常完整,粟裕要改变整个战略方针无异于螳臂挡车。而粟裕恰在此时伸出手臂,挡住了毛泽东和即将滚滚向前的几十万大军。

粟裕的做法有着极大的危险性——如果事实证明他的方针是对的,不仅冒犯了具有崇高地位的毛泽东,更会给毛泽东如日中天的声望以极大损害。反之,如果中央不听从他的意见,执意原先的部署,他几十年出生入死的革命生涯将会受到另一种评价。

但是,作为一位赤诚的共产党员,粟裕在解放战争的关键时刻向毛泽东提出了关乎全局的战略建议,而毛泽东在自己的战略部署甚至权威受到挑战的时刻,更是虚怀若谷,从全党全军全国人民的利益出发毅然改变了自认为得意、并得到中央常委一致认可的战略部署——这,不能不说是全党全军的一件幸事。时间已经过去六十多年了,在强调科学发展观的今天,我们是不是应该从这段历史中看出一些新的含义?重温这段历史,并将这段历史鲜明地呈现给现代观众,以引起人们的思索,这是这个戏的第一个重要价值。

其二,这个戏不仅写了粟裕斗胆直陈的史实,同时为我们呈现了当年粟裕真实可信的内心矛盾冲突。他并没有想去触碰毛泽东的权威,但他斗胆直陈的行动无疑是对毛泽东权威的挑战。因此,他的内心充满矛盾,他的夫人充满担忧,他的战友陈毅更是为他担心不已。我一直希望要在戏剧作品中触摸人物内心的“柔软之处”,在这个戏里,我们看见战场上赫赫生威、无往不胜的将军“懦弱了、胆怯了”,他担心“我这是在动摇中央的战略部署?主席难道会没有察觉吗?”粟裕的犹豫担心甚至胆怯,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谁都不希望一世英名毁在一次谏言之上,更何况自己只是战略部署的执行者,不会承担更多的责任。然而,粟裕最为可贵之处在于,他牢牢地站在党和人民的立场上,站在将要失去生命的几万将士的立场上,站在为新中国建设提供一个更好的物质基础上,最终克服了自己内心的犹豫,发出三封具有历史意义的电报,扭转了毛泽东的看法。这是该剧另一个重要的价值。

其三,古今中外的战争,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而这个话剧表现了粟裕对他人生命的尊重,表现出一种远远超过当时历史局限、具有永恒价值的人道主义精神。

以上该剧的三个值得我注意的思想内涵价值。当然,更触动我内心的却是作者似乎是轻轻一笔带过的“闲笔”——1958年,刘伯承、叶剑英、粟裕、萧克等同志在军委扩大会议上均遭到了错误批判。在会议上,彭德怀、黄克诚等都猛烈批评粟裕。8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通过了解除粟裕总参谋长职务的决定,并决定将他的“错误”口头传达到军队团一级、地方地委一级。1959年粟裕被错误批判和撤职一年后,彭德怀、黄克诚等就在庐山会议上被打成了“反党集团”,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粟裕也出席了这次会议。这时,有人劝粟裕把1958年受到错误批判一事提出来。粟裕却明确表示:“我不愿在彭德怀受批判的时候提我自己的问题。我不愿在他受批判的时候提我自己的问题。我绝不利用党内政治风浪的起伏!”

该剧写出了一个真实可信的粟裕将军,这是我们值得张扬的一个艺术形象,更是一个值得现代人敬仰和学习的楷模。

创作的可能性

战争题材的戏剧作品给人的总体印象是描述战争过程多,描写人物内心少;外部场面轰轰烈烈,内部缺少细节支撑。该剧给我们提供了表现战争题材的另一种思路——写人少写事,把事件作为背景,写大事件下的人、写人物内心的变化、写人物关系的改变。

我们在这个戏里看见了许多过去不曾见过的细节和场景——

粟裕是一位金戈铁马的将军,可这位将军在向毛泽东斗胆直陈之际却显出了他的犹豫和柔弱。

人们所了解的毛泽东几乎都是他的雄才大略以及人们对他的服从。可在这里,我们看见了粟裕对他的“抗命”,看见了他与陈毅的亲密关系,以及他作为一个人遇到反对意见时可能发生的勃然大怒。这是过去从未在艺术作品中出现过的有趣场景。

陈毅是位极富诗情的将军,在这个戏里我们不仅看见了他的诗情,看见了他的坦诚,看见了他与粟裕的生死之交,更看见他张扬的性格和对粟裕战略方针的衷心折服。这是一个极有色彩的人物。

在过去,在我们眼里,蒋介石总是以一个反面人物的形象出现的。在这个戏里,我们要将他作为一个统领几百万大军的将领,看他的谋略,看他的威严,看见他的勉力亲为,看他对自己执政和战略方针的深刻检讨。

戏的结构

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的《万水千山》始,描写战争的剧作并不多见,这完全是由于此类题材不好写也不好表现的原因。话剧不比戏曲,戏曲的打斗和肢体冲突可以大肆张扬、铺垫、渲染,尤为特别的是,它们在舞台上常常迅速转化为赏心悦目的炫技性表演;话剧也不比影视,影视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将战争场面几乎完美地呈现出来,并以此吸引观众。话剧舞台上的战争场面,往往应该尽力避免展现——这是话剧的弱项。在舞台上,直接展现刀枪剑戟、枪炮齐鸣向来不适合话剧舞台,不仅技术难度很大,而且稍有不慎就给人以虚假感觉,是一个比较尴尬的事。

作者比较巧妙地避开了这一难题,把战争场面放在幕后处理,而是将导致战争产生的人以及人物关系放在观众面前,通过人物关系和人物情感的变化折射出战争进程——即以写人物内心世界、人物关系变化为主,以写战争进程为辅。因此,全剧虽以战争进程的具体时间为主线,但不时飞跃时空,使观众有一种历史的纵深感,可令观众以现代的眼光回溯那段历史。

叙述者的出现也是一种巧妙的构思。他是探寻人物内心世界的现代人,更是一种超越时空的历史眼光,他也可以走进历史人物的内心,毫不留情地触摸人物内心“柔软之处”。依靠他,我们运用一个个细节串联起了整个庞大的历史事件;依靠他,我们得以重新评判一些人和事。

人物形象

表现众多历史人物形象,是大家担心的要点。毛泽东、周恩来、陈毅、蒋介石都是大家很熟悉的人物,加上这些年来表现历史人物的影视作品大量出现,他们的外部形象特点早已被人熟知。我们应该怎么办?是通过化妆造型模仿这些历史人物的外形,还是另辟蹊径?

我想,应该是另辟蹊径。

模仿和化妆都需要一定的外部形象基础,比如身高、脸型、形体、语言等等。这些条件我们也许都不具备,我们选择演员的主要标准并不是“像不像”,而是这个演员是否具备某一种与人物吻合的精神气质。

与过去相比,现代戏剧美学发生了很大变化。过去是竭力摆脱自己的外形和内心,以期塑造与自己距离很大的“另一个”;现在的表演美学则更注重人物内心世界的表达,需要演员寻找自身与角色相符合的精神气质且将它放大,也就是将自身的精神气质变成人物的精神气质。演员在塑造人物时,不是“我在演某位历史人物”,而是“我就是某位历史人物”。

于是,我们从全剧一开始就通过叙述者之口在观众面前确定人物身份,使观众立即知道是一个演员在扮演某一位历史人物,让观众在自己的想象中补充这个人物的具体形象。我们也不需要人物的地方口音,因为地方口音不仅妨碍台词意义的表达,而且会使我们再次落入“像不像”的问题。所以我们采用普通话作为全剧唯一的语言表现形式。当然,一些必要的外部造型还是要的,这是历史人物不可磨灭的特征印记,比如毛泽东的服装、发型、下颚的痦子;周恩来不能伸直的右臂;蒋介石的光头和手杖;陈毅宽阔的发髻线等等。但更重要的是,演员必须注意毛泽东的文人气质中所透露出的那种纵横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的豪气;周恩来的谨慎、积极;蒋介石的领袖气质;陈毅不时爆发的诗人气息。

对于粟裕这个人物的形象以及精神气质,大家还都不大了解,只知他是建国时授衔的十位大将之首,并有推辞元帅之衔的传闻。这就给我们塑造人物带来了一定的方便。观众不熟悉不要紧,我们可以先入为主地给观众一个既定的印象。从选择演员开始,我们就没有注重外形条件,只注重演员的表演能力和精神气质。他是一位长年征战的将军,常胜将军,他的手下有千军万马,他的部下对他敬佩有加,就连毛泽东也十分欣赏他。从个人性格出发,也许因为他的少数民族血统,使他缺乏汉民族的那种在矛盾中左右逢源、游刃有余的能力,他更多的是凭自己的一颗赤诚之心在巨大的压力下左冲右突。

舞台美术原则

整体写意,局部写实。在整体高度写意的原则下追求局部细节的真实,营造出可信的规定情境。

武戏文唱,扬长避短。有意回避战争场面在舞台上的出现,着力表现战争前和战争后人物的精神世界,表现人物内心的情感。

由于场次较多,变化频繁,地点又有大幅度腾挪,因此不出现具体写实的环境,而以假定性的原则和具有环境特征的大小道具、灯光来创造环境特点。我们第一次在舞台上使用了沙画这一艺术手段,除了它的假定性意味以外,在一抹一画之间可造成一种历史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