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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吾尔项目:北京爱知行研究所 和谐族群的一盏微光

2009-01-20章剑锋

南风窗 2009年26期
关键词:聚居区艾克维族

章剑锋

颁奖词

该项目旨在帮助在京维吾尔流动人口获得健康教育和基本医疗服务。要达成这些目标,必须确保流动维吾尔人更好地融入所在城市和社区,推动其他民族的人认识他们的生存和健康状况。摆在该项目面前的,是更为现实和纠结的族群矛盾,需要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妥善求解。

12月7日的一次外展工作,25岁的维族小伙艾克被弄得有点狼狈,从中不难看出,“底层关怀”理念要被付诸实践,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特别是在试图抚平族群问题的时候。

愤怒的房子

在大兴一个维、汉民聚居区,艾克试图说服一些汉民房主将房子租给维民居住,屡屡吃了闭门羹。

“我们又不是狼!你不用赶我,我不到你房子里去,”40来岁的维族女士美丽开难掩激动,声音颤抖着,“房子是你的,不是我们的。我要是干了坏事,你可以把我赶出去……你给,我们就住,不给,我们就不住。又不是小工,又不是狼,你叫我们走走走,啥意思啊?”

艾克带她去看了一所比较整洁的单间屋子,房主儿子本来在电话里一口答应可以出租给新疆人,但房主本人态度决绝,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咣”一声将门锁上,闪身躲避。

这个聚居区里,聚集了100多名新疆人。在今年10月之前,他们全部租不到房子,天一擦黑,就钻入网吧、浴池等公共场所呆上一晚。两个月前,艾克他们进入这里,赶忙找房子,一家一家敲门进去和房主沟通。就这样,好不容易解决了30多人的居住问题。艾克算了—下,30多人一帮一,就可以安置下60多人。

12月7日中午,一位房东找到艾克,投诉刚搬进去一周的维族房客。艾克这才知道,自己介绍进去的原房客未经允许私下将房子转租易手,现在里面住着一个腿脚有问题的年轻维吾尔人,语言不通。住进去之后,又招来三四个维族男子同宿。一群人不讲卫生,并且深更半夜在院里劈柴,把房东吓坏了,一边诉说一边落泪。

艾克勃然大怒,把几个蓬头垢面的维族男子全部轰了出来,一边提出增加租金,另找—对维族夫妇接替,一边赔不是宽慰房东,“嫂子,你别哭,有问题了,不值得为他们掉眼泪。我们穆斯林讲究干净整洁、真善美,我们也痛恨这样的人。”

艾克不是房屋中介,而是在京维吾尔人项目的工作人员。这个项目,由北京爱知行研究所设立,负责人是防治艾滋病社会活动人士万延海。项目旨在帮助维吾尔流动人口获得健康教育和基本医疗服务。两项主要的目标,是要使艾滋病感染者获得免费医疗、检测服务,并帮助吸毒者得到政府提供的美沙酮维持治疗。

要达成这些目标,必须确保流动维吾尔人更好地融入所在城市和社区,推动其他民族的人认识他们的生存和健康状况。这类工作有其艰巨性。在大兴那个庞大的城乡结合部,维、汉民关系一目了然。这些流离失所的维民,如能安顿下来,维吾尔人项目将能对他们进行相应教育和干预,比如美沙酮和一些免费检测,根据当局的规定,只有固定居所并办理了暂住证的人才可得到。这些事务。就都落在了艾克等人身上。

“有时候一天见30个房东,谈成的只有一两个。”艾克说。更不顺利的时候,见了70个房东,一个也不成,连交谈机会都没有,就被轰了出来。还要表现得彬彬有礼,他认为,这在—定程度上有助于改善外人对维吾尔人的负面印象。

“这两个月搞得太累了,”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的艾克,把找到房子看作是一项挑战,“每次能帮助一个人住进房子,成就感是非常大的。”

底层的维族人,过着近似游牧一样的城市生活。早前。北京曾出现过魏公村、甘家口等维吾尔族聚居地,两地先后被驱散了,他们就向更为僻远的大兴集中。这些人当中,有摆小摊儿的、有开小餐馆的、也有做新疆土特产贩卖生意的。美丽开原来就在甘家口开餐后现在变得不再富有,一身疾病,连个居所都不稳定。“北京的人,就是不理解我们……”

在大兴聚居区的维民中,有五六位艾滋病感染者。早些时候,一位感染者去世,直接影响到那—地点的其他维吾尔人。房东陆续解除了租房合同,这种恐慌最终演变成各种误解,將新疆人推向更为边缘化的境地。有些严重的病人,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回到新疆去。

项目办为此发出严厉警告,“在京维吾尔人所面临的健康、公共卫生等问题已经非常严峻,限制和排斥该群体的最基本生存和居住权利,是不应该的。”

突发事态

2006年,有人建议万延海到北京西站地区的维吾尔人聚居区看一看。当时他了解到,那些地点注射用针头遍地,连小孩儿都在玩针头。随后,他们向全球基金和德国米索尔基金会申请资助,设立了维吾尔人项目。这两个组织,都有针对少数民族群体的健康干预专项资助。

“也挺害怕的,因为完全陌生,不了解,”万延海说,“能躲的也想躲。我们的更多精力,是做能做的、熟悉的和安全的事情。”

维族项目已经在北京和昆明两地开展工作,他们从中央民族大学等一些高校招募维族学生担当志愿者,并将这些人派往各个维族流动人口聚集场所,通过联谊、咨询和培训等外展工作,向维吾尔群体提供健康教育和医疗转介服务(免费检测、清洁注射器交换、美沙酮治疗等),也通过与官方进行沟通和交涉,帮助他们取得某些基本的公民待遇。就项目本身来说,他们也会对维吾尔人进行一些物质帮扶,比如给予贫困者基本生活资助、协助无力承担丧葬费用的感染者家属处理善后事宜等。

维吾尔项目原来有7个专职工作人员,都是高校毕业生,每月拿着1000多元生活补助,不长时间就陆续离开了。现在的3个维族青年,像艾克这样,有的已经坚持了两年多。如果不遇到重大变故,工作进展还算顺利,但遇到一些重大节庆或事件,很多工作会陷于停顿。

“我们的能力太有限了,”艾孜提说,“社群里有各方面的需求。”

艾孜提是中央民族大学毕业的学生,早些时候,爱知行与一些高校社团建立过合作关系,也资助过中央民大的一些学生赴新疆支教。毕业了,她就向爱知行求取了这个职位,担任项目专职人员。但像找房子那样一波三折的工作,并非女孩子能够胜任,于是就都交给艾克一个人天天去跑。

维吾尔流动人口的不固定和周围环境的变动,给项目工作带来了难度。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社群志愿者,可能由于一些意外情况而从此失去联络,此时,社群联系就会出现断档,需要重新培养。他们所关怀的,始终是不断切换着的陌生面孔。

“我们不能保证永远做下去。对于政府来说,我们做的也许是多余的工作,本来这就是他们管的事情,”艾孜提的同事、南京大学毕业的女孩热依莱说,“如果政府尽职尽责,我们就没必要去做了。”

发生在新疆的一系列暴力事件,加剧了维吾尔人的民族污名化和社会歧视处境。如果没有专门针对维族流动人口的第三方帮扶力量出现,这些维吾尔流动人口,只怕真会成为美丽开所说的那样,是“睁着眼睛的瞎子”。相应地,对艾克1门的到来,他们寄予了过于沉重的期望,有些事情,完全是艾克等人力所不能及的。

这个地点据称已经写入政府的规划,最迟在明年春天就会夷为平地,居民们需要迁离,而那些没有房子的维吾尔人,又要走上一条未知之路。在此之前,这个始终被排斥在主流视线之外的社会,将—直保持着它的本来面貌。

12月7日午后,聚居区内冒出一个四处找白粉的汉民男子。这个瘸着一条腿、口齿不清的男人,在扫完一条街后,一无所获。接着进到一家维民开的小卖部里。当时艾克正和店主夫妇交谈。听说要找白粉,店主和艾克同时厉声警告此人离开。“赶快出去,别影响人家做生意,”艾克说完,转而向本刊记者叹气,“这又要引起误解了。”

傍晚时分,聚居区里还发生了一起维、汉居民之间的暴力冲突。一群汉民举着棍棒和长长的大砍刀,把手里端着一把菜刀的一个维族男子逼进胡同里。人越聚越多,对峙一阵后,又各自散开了。这功夫,艾克大声喝斥了一些维吾尔人,一位妇女和他申辩了几句,艾克挥挥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这件事情让一直小心翼翼处理社群事务的艾克感到忧虑。冲突可能激化矛盾,加深误解,使他们的帮扶工作前功尽弃,维吾尔^将更难从汉人那儿租到房子住。但他又不无侥幸,觉得事情发生时正好天色已晚,事态也没有扩大到整个聚居区。

天黑了,奔忙了一天。艾克准备返回市里。那个被围攻的维族男子找来,向艾克说明刚才的冲突原委。他的脖颈处有两条被砍开的伤口,正在渗血,皮衣的左肩处,也被砍出两条长长的刀痕。艾克要求他控制—下自己的情绪,先去诊所包扎伤口,什么都别想。他答应明天过来再协调此事。一路上,他为两个月以来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静局面被打破而遗憾。

摆在维吾尔项目面前的,是更为现实和纠结的族群矛盾,他们需要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妥善求解这个难题,绕不开,也回避不了。这决定了项目本身一盏点了3年的微光,能否变得更明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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