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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告诉我一个秘密

2009-01-18照日格图

少年文艺 2009年12期
关键词:小云圆珠笔保镖

照日格图

1

三那年班里来了个女生。班主任把她领到班里,用开班会的语调说,小云的学习成绩很不错,她的初中三年都是在首府的重点中学读的,面临中考了,因为户籍问题才回到了原籍。那天,一向以严肃著称的班主任还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题外话,说,小云的数学成绩尤其好,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去问她。班主任以照顾我数学成绩为由调走了我原来的同桌,让小云和我坐到了一起。我偷偷看一眼小云,完全是中性打扮,头发短到酷似班里的男生,加上她从讲台那儿走到坐倒数第四排的我旁边雷厉风行的样子,让我暗暗叫苦,她应该和温柔二字无关。

小云像个熟人一样冲我嘿嘿笑,说,我听说了,你写作文全年级第一,还在很多杂志上发表过文章呢。给,这是我从首府带来的。说着递给我一支蓝色圆珠笔。虽然我很不喜欢她说话的语速,但看到印着安七炫头像的圆珠笔,没多说什么,将它放进了文具盒。

之后的几个星期,小云在班里出尽了风头。每一次数学老师拿来厚厚的习题时,小云会很兴奋。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在我脑海里乱成一团麻时,同桌小云正在埋着头奋笔疾书。小云最得意的,还属老师解答习题的那节课。老师问习题集最后一道题的解法时,原本还有几个人举手的班里就剩小云一个人还在举手了。小云的右手高高扬起,像一面胜利的旗帜。她在黑板上潇洒地列出数学公式,像探迷宫一样潇洒地点点算算,最后将答案写在黑板上,打一个V字手势。此时,人称“包青天”的数学老师脸上会露出难得的微笑。班里的数学高手们都把头低下,假装不屑一顾。

班里李小萌、谭倩倩等数学高手在小云转来之后,犹如小数点后那些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字一样,渐渐淡出了数学老师的视线。每一次讲习题最后一道题都留给小云,而其他人,只有坐在那儿接受小云灌输的份儿。仅仅两个月,默默无语的小云到期中考试时蜕变成高傲自大、目中无人的家伙。每个课间,她都高昂着头去数学老师办公室,把正在做值日的我们扔在尘土飞扬的教室里。

2

“战争”终于爆发了。晚自习前李小萌、谭倩倩和其他几个女生跑过来,把小云的文具盒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下去,找出她的《代数》和《几何》撕成碎片,那些碎片像雪花一样飘落下来,让人心生凉意。最后,她们像做好事的英雄一样在小云的桌子上贴了纸条:你少张狂,东西是我们砸的,我们赔!齐刷刷地写下了六个人的名字。小云看到一片狼藉之后怒发冲冠,跑过去将毫无防备的谭倩倩推倒在地。此时,其余的五个“肇事人”跑过来将小云推到墙角,准备暴风骤雨般拳打脚踢。我实在看不下去这种势力悬殊的“战争”,大吼了一声:你们还让不让人活了?平时和我无拘无束的那些女生被这一喊镇住了,停止了“暴力运动”。或许知道理亏,谭倩倩第一个回到座位,其余几个女生也都默不作声地散开。

小云趴在桌上哭了整整一个自习。班里的人都走完了,她还在哭,肩膀一抖一抖的。我用手推推她,说,别哭了,下自习了,人都走光了。小云这才抬起头,我看到她的双眼红得吓人。见她没事,我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准备走人。小云说,能送我回去吗?我有点害怕。她的语速很缓慢,像极了传说中的淑女。我点了点头。我们去学校存车处取自行车。小云默不作声,或许是故意配合我,脚步放慢了好几拍。走出校门时我问她住哪儿?她说是美心小区。原来她住的小区和我家只隔一条街。我说,为了上次你贿赂我的蓝色圆珠笔,我就免费当你一次保镖。小云乐了,说,保镖,走!

我们一路无语。到小区门口小云说,保镖你不用送了,我家住六号楼。第二天上学时小云又送我一支圆珠笔。和上次的那支一模一样,只是,这支是黑色的。她说,我希望你每天放学后都当我的私人保镖。我从首府回来时买了一盒这样的笔,够你用到初中毕业。

我在众朋友“重色轻友”的谩骂声中毅然决定每天放学后和小云一起回家。小云也一改往日的高傲,认认真真放慢节奏,一步一步地教会我演算数学题。只是等我费尽周折演算出最后答案时骂我一句“猪头”。

学校组织春游,没人愿意和小云在一起。小云过来找我,说,跟我混行不?我没说话。

野炊时大家都忙着去找柴火,我和小云留守阵地。小云从远处搬来几块大石头,我们把锅抬到石块上架起来。半个钟头过去了,同学们还不回来,昨天刚下过毛毛雨,估计找干柴不容易。

望着蓝天,小云突然说,你有秘密吗?我被她猛地这么一问吓了一跳,说,什么意思?她笑了,说,我是说你有没有秘密?我们的关系这么好,你能不能给我说一个你的秘密?就是那种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说起的秘密。我左思右想了半天,说,初一我暗恋过英语老师,可惜她只教了我们一年就去北京读博士了。我问她,你问这些干吗?小云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说,你看,这照片上的人像我不?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一个小丫头,丫头脸上的表情并不开心,好像要哭出来。她说,这是我爸妈,可惜他们在我五年级的时候就离婚了。谁也不要我,我现在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当时我们学校要特招我,可我想换一个环境,所以去了首府的那所中学。

小云像我那些狐朋狗友一样重重捶了我一下,说:“好了,现在我们扯平了。你要是能保守秘密,咱俩就一块儿混。”

看着像个男生一样风风火火去河边洗手的她,我竟然心里堵住了什么一样,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好像离婚的不是她父母,而是我父母一样。

3

临近毕业,闷热的班里充满了离别的忧伤。大家纷纷拿出自己的毕业纪念册,让同学们签名留念。我千方百计地打听到了那位英语老师在北京的地址,把毕业纪念册的第一页取下来,叠好,放进信封里寄了过去。半个月后,我们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即将结束时,她的信终于寄到了学校。

此时我和小云已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她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一看到北京的地址,她没经过我同意就将那封信私自拆开,把写有英语老师的祝福的活页拿在手上,跑上讲台朗诵起来。鸦雀无声的班级在她阴阳怪气的朗诵里沸腾了。我一跃而起,风驰电掣般跑上讲台,将那信封和纪念册里的活页从她手里抢了过来。小云不肯放手,那张纸在我们俩的你争我夺中一分为二。我狠狠推了一下小云,然后我听到小云从讲台上踉跄倒下的声音,很沉闷。我不顾大家的起哄,砰地摔了教室的门,顺着楼梯跑下了楼。

没想到第二天事情会变得更糟糕。第二天早自习小云把我告诉她的那个秘密像演算那些难解的数学题一样,潇洒地写在了黑板上。全班同学的眼光齐刷刷地聚焦到我身上,仿佛我成了物理老师经常说起的那个焦点。我跑上讲台,将黑板上的那几个字狠狠地擦去,手里的黑板擦朝窗外一扔,像昨天那样跑出教室。在转身的刹那,我听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窗户玻璃碎成了小片片。

被班主任一阵训斥后,我再也无法保守曾经发誓要为她保守一辈子的秘密,将其父母离婚后抛弃她的事当成班里的头条新闻传播开来。本来怀恨在心的李小萌、谭倩倩等人像一个个扩音器,恨不得让学校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听到这个让她们听来极为解恨的消息。在人们的议论中,我也准备接受小云任何形式的挑战。

只是小云没来找我。我身边的座位从那天之后空了。小云像从学校里蒸发了一样。上了高一,我才得知去年从我们中学晋升为市教育局副局长的女强人竟是小云的母亲。那次小云拿出所有的勇气去找称之为母亲的女人。而那个女人也给足了小云面子,将她从我们学校调到一所普通中学的初三参加中考。

我和小云都未能考取理想的学校。平时成绩优异的小云在流言蜚语中成了倔强的贝壳,遇见谁,都不轻易打开。而我们那段试图用彼此的秘密换来信任和友谊的青春片段,也在岁月的流逝中成了散落在人生路上的玻璃渣,远看亮晶晶,拾起来,却会扎疼我们的记忆。

发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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