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本《袁枚日记》(六)

王英志

乙卯年闰二月往杭记笔[1]

校记:

[1]“乙卯年”原无。

初八日

午后起身,到石城下船。汪姑爷、管师爷、张培、王凤章姑爷、王大相公、陆大相公、郑姑爷舟中送。晚过下关住下。

初九日

开船至观音门,游弘济寺,抄壁上诗。绍隆僧求写扇三柄,出来游梳妆楼。下船吃饭开,于栖霞口住。大风。

初十日

大顺风。午前到金山,同二少爷游金山,取中泠泉水,下船吃饭。午后叫小船泊于下马头,换轿到龚太太处,见王梦楼、王以勋、胡黄海、左兰城、张舸斋共五人,谈一更后散。

十一日

差人下船:取貂帽檐二副、纬二匣,送张、左二公;欧绸被面二床、文竹多成盘,送龚太太;大头菜四包、板鸭二只、小菜四罐、蜜饯二瓶、黄精二篓、蛤干一包、蛏干一包,分送郭、赵二公。

午饭后拜查大老爷,见镇江府贺、丹徒县林、儒学赵,见王梦楼,见镇江卫朱兴、武卫华,见郭晋、张柯斋、左兰城、王公大。回寓后,晚同席左老爷、少爷、张柯斋、胡黄海,谈一更后散。

十二日

早,托龚寄扬州李军所信一封、《全集》一部、《尺牍》一部、《诗话》一部。送王大少爷靴一双,宁绸套料一件。赵帅来拜,赠仪二函;汪以勋送仪一函;镇江府贺送满汉席一桌,转送王可泉。回拜袁廷极(岸夫)、胡黄海,到左府吃酒,同席王梦楼、喜官、福官、胡黄海、二主人。回寓,龚太太交严士敏送仪一函。

陆谨亭与汪心农相好,能通花路。蔡芷衫送茶二篓、火腿一只。

十三日

早,会符箨庵①、胡黄海、家廷极、张柯斋、严士敏、古严和尚谈诗。后查道台送饽饽、馒首、小菜、泉酒、卤鸡、蹄子数种,转送家廷极、符箨庵、严士敏。三人去后又□到柯斋处吃酒,未饮闻王老爷梦楼同谢大人振定来。寓谈之后,同约至柯斋处吃酒。主人夫妇拜门生,同席者谢振定、王梦楼、左兰城、胡黄海、主人,谈于一鼓后散[1]。早,有家廷极送少爷宁绸袍套,府杏红缎二匹、绿缎二匹,帽纬四匣,安息香十匣。王公大送仪二函。

注:

① “箨庵”,又作“拓庵”。

校记:

[1]“鼓”原为“古”。

十四日

早,严士敏、符拓庵、张柯斋、左兰城、胡黄海、毛五老爷来谈[1]。谢大人送烛仪一函,宁绸袍套一付,王少爷庆云送祝仪一函、火腿四只、醋四坛。收扬州信数封,寄来刁漆盒四个。后拜查公林,号竹山。回寓谢公,张、左、胡四公,一齐同往袁岸夫家宴饮。毛五爷、鲁进士同梦楼后至。席毕回家,与佩香夫人下棋一盘。

谢大人要选本朝古文册一本,要写送计五官诗,代求奇大人诗。

鲁进士名铨,号子山。拉梦楼往袁家和[?]事。

曾公题佩香云:“儿命苦于慈母处,当年有父为传经。”

钦差送礼,兰城送礼。

校记:

[1]“来”原无。

十五日

早拜蔡芷衫回寓,赴梦楼宴。看喜官唱《寻梦辞》。

钦差先归,情甚依依。黄海送上船,说把总求调事。郭晋说高青士事,求李太守致书贺公。

贡斋代买雕漆合子二个,两匣寄来,银三两一钱,尚未付价,当寄与之。知其已得通州掌教关聘矣,为之欣然。

十六日

清晨又落一牙,只存六齿矣。是日清明,桃花落满路,已到丹阳。借左太爷雨衣一件。舟中遇胡双湖太守、吴如轩二兄,快然良久,约去苏州相见。辨佩香语,乃马太守所说。

“人生难解是恩仇,果到伤心死不休。但见范雎一乾笑,半空飞下魏齐头。”“可惜信陵君胆怯,不曾留下魏齐头。”

记访赵学斋家,问山舟。

十七

天寒如故,已到金坛,水浅桥仄,幸而得过。

“十日横□事亦休,一椎博浪祖龙愁。”

十八

午后到溧阳,见鹏姑,见三世兄元圃,发胖留须,几不相识。婿筠庄,外孙春雨官、比官,俱各长成,年十三四矣。傍晚二世兄归,号让泉,面亦微苍,相扶重登大厅,到红泉书屋,开旁门便到花园。海棠正开,松竹愈老。忆壬寅与霞裳来,同饮刘郎杯,观少司马写对联见赠;晚间叙平生官迹,锣敲三鼓方还内寝:都如昨日事。意欲载酒到坟一奠,以路远隔八里、天雨不能前往,为之慨然。

三世兄说锣鼓可治疟。

十九

一早,彭贲园先生于十三里之外闻声相访,长余三岁,而仙风道骨,弱不胜衣。即订明日招饮,彼此喜不自胜,说王兰泉是其老师也。晚间饮三世兄家,赠大古董一定。筠庄婿赠田黄图章一方,水精方朔一个,又绿精小件二个。旁有侍童,三世兄又赠水精根小桃二件,铜管笔二枝。晚间腹痛,泻二次。

三世兄赠寿诗七律四首,子叙世兄五排二十韵,名锡畴,小三元也。二世兄送定窑瓶一个,王石谷画一幅。

二十

彻夜盲风怪雨,早起欲赴彭公之招,而路远难行,乃作札辞之。负其诚意,心殊不安。三世兄送水精章两方、双纽四层,交王右军真迹手卷一匣,要梁山舟写对一副、尺幅一条。不拘梁、王。二世兄送王石谷画一幅,定窑花瓶一个。鹏姑示宣窑瓶一个。又收阿迟图章六方,内长方老青田一方,阿八要。要壶,二十两。

腹泻二次。晚吃二世兄饭,雨终日不断。收彭贲园诗《临吟音深寻》,又食物四种。

庚戌五月,鬼火满田,有脚无头,人疑为盗,到底并无吉凶。如此者二月。有大灯为之领路,如领队然。司马殁时,黑云界天半,一周□。

史府大厅,南木所造,高大绝伦,始祖菊塘所造。元时人掘地得金砖所造。皇上赐“绿野怡和”四字,壬寅年,抑堂司马写字处也。二世兄让泉晚饭甚佳,烧野鸡尤妙,命扣儿学王厨所为,又命扣儿学打烛台,高一尺二寸,不占席上地方,而所照甚广。晚接彭公七律一章,送礼甚厚,收食物四色。常州陆在田拆字如神,住城隍庙[1]。

校记:

[1]“隍”原作“皇”。

廿一

廿一日吃粥,起身补看《图书集成》中各种相法。鹏姑交二奶奶小照命题,我将代为装裱。留诗《寄彭贲园》云:“千里来相访,平生一片心。苔岑虽异质,笙磬本同音。风雨偏如妒,桃源未许寻。幸亏得沾接,已抵万黄金。”临行二、三、七、八世兄,春雨官、比官、子叙秀才同送上船。因天雨泥泞,我坐轿上船,回首留连,知今生之不能再到也。因雨未拜文靖公墓、看《桂花碑》,此心缺然。鹏姑送钱七千,浔酒一坛,白米三斗;三世兄送靴一,又笔二匣。

记问授簪赴考事,与方苞争元事。

廿二

天晴风逆。《留别溧阳彭贲园先生有序》:“先生名光斗,乙卯举人,出宰。家居十载,著作等身。读拙稿而爱之,芳讯往来,深相结纳。余感知己之情,因看女到溧相访。君闻大喜,扶病先来,订次日见招。家居宋村,甚远,为雨所阻,竟负诺债而行,心不能安,舟中作诗寄之。”

廿三

吃双湖太守早饭,同吴鸣鉴快谈。内贡崇明张南溪寿诗十首,颇佳。汤春叔、潘□及太守俱送寿礼。金坛毛景宗、周□俱出见。周有伊父行述,要作墓志,交出,殊难落笔。

得见赵横山先生之孙、书山之子[1],将必有礼投赠之,以报其祖荐馆之恩。庄蕴山寿诗七十韵,甚佳。晚吃云松饭[2],鸭肉、刀鱼甚佳。谈至一鼓而散,约归时扰蒋六采、钱三采、刘种三世兄之餐,以了生受之情。陆在田拆字,道有九十一之说。

要夫拉纤。

胄斯先生作福建主考,年馀不复命。京江相公为之周旋乃妥。□□事务,故有《收纶返棹图》。

方苞中解元事:主考送银四百两,才肯出京。汪绎闻解元是方,曰我第二也,罢了。不许文靖公下场。公援毋簪下场。书辨之子劝之,乃取关节而去。主考有意中人,卷放褥下,千寻不得,急欲得人,书辨竟以文靖卷呈上,遂中且连捷。中尚有记不清处,须作字鹏姑问之[3]。

校记:

[1]“山”原缺。

[2]“饭”原无。

[3]“鹏”原为“朋”。

廿四

惠山见没脸之乞丐,真混沌也。一歪洞为口,家有千金。

早,到无锡吊中堂家,见二世兄笠轩、五世兄曼轩,欣然相迎,拉往惠山吃茶吃饭,游茶园,再游石门洞,危峰峻岭,险不可耐,真生平未历之境。门在两山之夹缝,童谣云:“若要石门开,还须邵宝来。”此伪言也。有紫微宫、白云洞,中有道士供吕仙。烧香礼拜者,士女如云。东望空洞,莽莽苍苍。轿在石缝中回折旋转,使一失足,便成齑粉。余竟不能无怯,得句云:“九天一声咳,万峰齐欲动。已定似又摇,将横复又纵。虽无意境□,幸免性命送。只嫌躯壳重。”

晚归往拜韩复堂,茶话良久而别。五世兄送至舟中,口诵吴松厓《咏芭蕉》:“看取风前舒又卷,方知心里又藏心。”吴峻云:“当年过买秋花种,到晓还将夜月吟。”曼叔工言情,《无题八首》工妙之至,皆有所托。相约归来抄吴峻诗及自家诗见示。中堂挽诗,赵味辛佳,抄二首而归。

壬寅出天台,赠送者云[1]:“七十年华千里路,劝侬还要再来游。”隔十二年而竟游。乙酉别嵇二世兄云:“此后难禁三十年。”乙丑再见,刚三十年。此二事合作诗记之。

彤庭:“人指沙堤夸父子,公将生日让君王。”袁老爷:“烟难出屋天将雨。”

校记:

[1]“赠”原为“增”。

廿五

辰刻到苏,抚台遣夏庆迎至无锡。廿四夜,上船一谈,替我讨关。先到闻周家吃中饭。上船载行李到局,寓杨氏小园。二庚来,又恺来,知唐大小姐死,樊绍堂死,为之叹息。樊无病,写曹娥而坐亡,有《别随园》一绝,将为刻入《诗话》。潘榕皋为作传。孚吉将往杭州二秦公处,欲遣张仁附舟而行。

唐大小姐殁了!

廿六

入城先见王西林,后见抚台,吃饭而出,觉其精神大减,奈何!拜吴县未值,拜李太守未值,见方太守,见霞裳,随往书院拜辛楣先生。蒙赐寿诗,甚佳。拜姚秋槎,正值赴杭,将往云南矣,幸得相见。在其家修书与李晓园观察,同往见憨文园,潘冷香之女也,冒充随园女弟子而未见面,品貌皆三等,而尊贤好名之心,殊属殷勤。据云其母,河库道潘本智之孙女也。霞裳曹夫人貌果佳,九分不足,六分有馀,脸盘长得最好看,眉目清秀。余戏云:“认我作干爹。”而即行下拜,其聪明可想矣。眼嫌略大,秀而有威,霞裳必怕无疑也。我当以一等之礼赠之。所以只算六七分者,肌肤非玉屑,手爪欠青葱耳。

臬台送席,卢湘槎送碧玉如意。

瞿中泌,号邺亭。借又恺一炉,灯,白鲞,镜,纱灯,宜兴杂器,绫布,锦,兔,酱油。

廿七

汪心农、金学莲弟兄、王西林来,阿迟出门到奇、李二干爹处,吊卢湘槎家。写浙江信四封。一日不出门,差阿迟上院拜李太守,见孟夫人。贺蒋于也家婚,奠卢湘槎葬。晚间吴江李五世兄送贺仪、寿仪,与戈小莲同来,金学莲弟兄同来。戈小莲以刻寿诗为己任。余令其自作序一篇。将来访春圃可以到其家访之,并访二金公,看舒亭家。

王云谷《十八夜月》云:“八月西风夜气寒,桂花香冷露初漙。中庭地白三更后,独鹤与人相对看。”范公《伯夷颂》之被焚,犹之基公袈裟也。

廿八

蒋立厓来,避李太守而去。潘榕皋来,汪墨庄、徐云路、徐夔、王子乘来,《来云》诗改更佳。带来黄鼎栾和韵十首,尤佳。辛楣先生来,李太守来,谈甚久。

天不重富贵而重文章,故家传富贵者,多家传文人者。圣人四科兼收,而宋儒只晓德行一科。此人才之所以疲败也。

段玉裁进士云:东郭子思问子贡曰:“夫子之门,何其杂也。”子贡以医门多病,大匠之门多曲木答之。段公来商讼事,即托李公代致贺公可也。是日拜长洲、元和一贾一梁。

蒋莘来。宁波城中一范(齐人)、一丁教官,皆可访也。

在胥门舟中见兰泉先生,甚老健。李五世兄求荐奇尚书,有履历。

《大传》:“子贡答东郭子思曰:夫子修道以俟天下,来者不止,是以杂也。”

三月初一[1]

早,方大章、王子乘、顾□来寓,俱有诗。差人送蒋于野,二佳人出见之,礼。另送刁公宜兴台茶船二物,送瞿邺亭御诗碗、铜奁。同又恺到春圃处吃饭,鸭、醋鱼色色精绝。见卓姑爷、二少奶奶,及奶奶之子恩官。奇公送礼甚华。

校记:

[1]“三月”原无。

初二

吕仲笃来送礼,长谈。又恺、杨世兄两只船同游观音山,菜俱不佳,幸而杨世兄甲鱼一碗,又恺自作馒头,大佳,方得一饱。船主人冯龙官之妻,尚雅,张方伯松园之所爱也。舟中遇得月楼二美,招呼老人,因请其上船,直陪至晚,唱曲饮酒而别。与阿迟上船,同到虞山,打发张仁先到杭州。杨仁山世兄为我斋佛张灯置酒,可感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