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才啬遇 福薄才现
2009-01-18周雪根
周雪根
汪玉轸,字宜秋,号小院主人,清中叶江苏吴江人。著有《宜秋小院诗词钞》(一作《宜秋诗钞》),有朱春生辑刻本,见清李堂《缘庵诗话》。
汪玉轸家贫运厄,而诗才颖异,超群拔俗。其才气在题吴兰雪《新田十忆图》中已得以很好的展现。诗云:
一幅生绡一段春,乡心真似转车轮。宵深便有梦归去,也恐难分十处身。
晴窗难展玉鸦义,画里春风各一家。生性清寒侬自笑,就中毕竟爱梅花。
儿家旧宅频迁徙,也要良工画几方。只是不堪追忆了,门庭冷落故园荒。
为该图题者数十人,惟汪氏三绝独擅胜场。其崭露头角还在于题郭麐《题水村第四图》,诗云:
深闺未识诗人宅,昨夜分明梦水村。却与图中浑不似,万梅花拥一柴门。
恽珠《国朝闺秀正始集》云:“宜秋工诗善画,所适不偶,乃卖文以自活。吴江诗人郭频伽以水村图介闺友请宜秋题,得‘万梅花拥一柴门句,喜极,即倩画师奚铁生补图,一时名士题咏甚多。”(恽珠《国朝闺秀正始集》)汪氏从此诗名大振。
宜秋丰才啬遇,夫陈昌言,逋荡不事生产,衣饰殆耗尽,继并卖其室庐杂物,偕所狎去不返。宜秋乃假其表弟朱春生堂室旁一椽以居。其艰难非常人可比。
其挚友金纤纤《题宜秋诗稿》云:
一卷焚香供玉台,灯残犹读两三回。谢家柳絮苏家锦,如此才真未见来。
空教费尽好才华,夫婿年年不在家。愿化相思一双鸟,替衔红豆到天涯。
此诗乃是对汪氏生活境遇的真实纪录。金纤纤因对汪氏十分钦佩,以致把汪诗“供玉台”、“读两三回”,认为“如此才真未见来”。并对汪氏的命运表示不平、惋惜不已。最后忽发奇想:愿变作相思鸟去天涯寻夫。
宜秋十岁丧父,少历穷苦,又所适不偶,婚姻不幸,家境赤贫。清代乃至整个中国妇女诗歌史上,似乎很难能找到一两个命运悲惨、生活艰辛如汪玉轸者。在女诗人自己的笔下,我们也可以清晰看到其窘困的程度。如:
含情脉脉对银,才说悲秋泪已双。可奈西风吹落叶,夜深只管打寒窗。
室无长物一椽宽,照壁残灯影怕看。风雨萧萧虫唧唧,一声声和柝声寒。
(《风雨连宵杂然有感》)
在风雨交加的漫漫长夜,女诗人身处的陋室几乎不能遮风挡雨。西风裹卷着枯枝败叶,吹打着残窗破门,主人如何入眠,只能伴着鸣虫残灯,听着柝声,泪流不止。又如:
卮酒亲斟拜墓台,低头顾影不胜哀。斑斑泪染罗巾血,淅淅风旋纸陌灰。
略慰九原思子意,今朝弱息挈孙来。病躯只恐难重到,家事从头说一回。
荒原日落野禽啼,泪眼模糊极望迷。幼女牵衣寻旧路,痴儿弄水恋寒溪。
松枝似比前年长,坏土新因积水低。惆怅人归天又暮,晚风日暮草凄凄。
(《扫墓》)
肃杀、荒凉的环境把女诗人的哀愁、苦闷、无奈、凄怨衬托得无以复加。
宜秋尝贫至绝食,袁景辂、陈毓升、陈毓咸等敛金周济之,宜秋以诗二律为谢。《典质已穷,无以卒岁,赖竹溪诸诗人敛金相周,诗以志感》诗云:
惠比指囷赠,情同挟纩温。感深惟有泪,欲报恐无门。得食诸雏长,衰宗一线存。应知姑与舅,泉下亦衔恩。
回头语儿辈,汝勿太憨痴。不有诸君子,何堪卒岁时。可怜饥冻久,未敢再三辞。他日如成立,生生尸祝之。
故王蕴章《然脂余韵》云:“宜秋丰才啬遇,贫至绝食,竹溪诸子敛金周之,宜秋以诗二律为谢,读之浸人心脾”。另有:
夜静更阑犹未眠,薰炉香尽不生烟。推窗且看中庭月,影过东墙第几砖。
(《夜坐》)
风飘柳絮雨飘花,多少新愁上碧纱。借问过墙双蛱蝶,春光今在阿谁家?
(《偶吟》)
打窗落叶梦惊回,风急长天过雁哀。香篆已残灯半灭,夜寒和月入帘来。
秋深渐觉夜迢迢,庭院寒生望寂寥。斜月一丝凉欲坠,露光都在碧芭蕉。
(《秋夜》)
诗中的景物大大加浓悲剧气氛,作者的抑郁愁苦之情溢于言表。
在封建时代,女子要在诗文上有所成就是那么不容易。她们由于自身的身份和地位的特点,进行诗歌创作的条件甚为艰难,无法与男性诗人相比。同时代的才女骆绮兰云:“(女子)无朋友讲习,以瀹其性灵,又无山川登临,以发其才藻。”(骆绮兰《听秋馆闺中同人集》自序)如果说身在里门长在深闺,见闻很少,交际面窄,无机会登山临水,不可能走南闯北,无江山之助是女性诗人们创作所面临的共同的难处,那么汪玉轸所遇到的艰辛远非一般女性可比。袁沾《蠡庄诗话》曾云:“吴江汪宜秋女史,父兄夫婿,皆非士人,境遇艰辛,藉十指为活,依舅氏家,其表弟朱铁门,吴江诗人,与宜秋唱和甚多。”富贵的家庭女子有父母的指导兄弟的帮助,有丈夫的提携点缀;小康之家的女子至少生活上衣食无忧,环境舒适,时间充裕。而汪玉轸家庭赤贫,经济拮据,环境恶劣,嫁给了一个抛家弃子的乱荡子,还要操持家务,为生活奔波,靠十指养活五个孩子。在此厄境下,其诗歌创作却能取得如此好的成绩,无法不令人折服。
汪玉轸诗才并没为恶劣的环境所扼杀,虽为一弱女子,但才气横溢,一旦有机会得以表现,辄令人惊叹不已。故陈玉兰女士在《清代嘉道时期江南寒士诗群与闺阁诗侣研究》中把她当作“福薄才现”的典型。宜秋另有题频伽《水村第一图》云:
溪流曲折路迂斜,老屋三间树影遮。漫道水村秋一色,小桥春涨有桃花。
野水无风细作波,连三白荡接分湖。先生制有欸歌在,十五渔娃解唱无。
江乡风景世应稀,奈何饥驱未息机,输与缝人吴季子,闺门自制藕苗衣。
汪玉轸为随园女弟子,必然受到“性灵派”及“性灵说”的影响。故其诗内容主旨也有性灵派诗最明显的特点:真挚之情。如《扫墓作》忆昔思今,表达对公婆的悼念,处处流露出“真性灵”;《谢竹溪诸子馈赠》对困境中恩人的救济无比感激,告诫儿女要“生生尸祝之”,想象公婆“亦衔恩”。
金纤纤与汪玉轸都为随园女弟子,志趣相投、知心知己。金纤纤不幸早逝,宜秋深感悲痛,挽以联云:“入梦想从君,鹤背恐嫌凡骨重。遗真添画我,飞仙可要侍儿扶。”寄托深深的思念。故《苏州府志》称其“诗才迥异流俗,如此联真堪压倒诸名士矣”(《苏州府志》卷一五〇)。另《读纤纤夫人〈瘦吟楼诗稿〉,中有见怀五律,系去秋所作,当时未寄也。感旧怆今,次韵一首。时甲寅六月晦日》:
不管幽兰殒,霜风一夕吹。人间留我在,身后读君诗。
鱼雁当时杳,心情各自知。卷中酬唱迹,零落动哀思。
睹物思人,感今追昔,天人两隔,只有寄以无穷的哀思了。汪氏另有《送袁湘湄先生之淮上》、《送铁门内弟之淮上》,极写送别之哀。宜秋公婆早已去世,丈夫抛家弃子常年不归,唯一可以投靠的就是表弟朱春生,现在表弟又要远离家乡,女诗人怎不痛苦悲伤、孤独绝望。宜秋之诗,乃有感而发,是不平而鸣,故有哀无乐却又情真意切。
而随园女弟子另一共同风格——表现闲适之趣,汪氏诗中却见不着。原因再明显不过了:汪氏不属于“小康”家庭,也非“有闲”阶层,无福消受“闲适之趣”。汪玉轸诗歌艺术特色表现为意象灵动、新奇。在诗人的笔下,自然中的生物也被赋予了灵性,成为有情之物,与人同悲同戚。如“风雨萧萧虫唧唧”,“荒原日落野禽啼”,“风急长天过雁哀”。使得感情表达得分外强烈。其次,汪玉轸诗立意新奇,如“鹤背恐嫌凡骨重”,“飞仙可要侍儿扶”,想象故人已乘仙鹤而去,显得新奇有致;“一副生绡一段春”,把美丽的生绡描绘成色彩斑斓的春天;“乡心真似转车轮”,把乡思、乡愁比作滚滚的车轮,不可遏制,强烈的乡情得以生动形象地表现出来。总体看来,汪氏通过诗表达其独特的生活体验和独特的思想感情。做到语言通俗流畅而诗情、诗意和构思新警灵妙,不同凡响。
袁枚曾云:“当是时,吴门多闺秀,如沈散花、汪玉轸、江碧珠等,俱能诗,推纤纤为祭酒。一日者,遇诸女于虎丘,日将昳矣,偕坐剑池旁,相与谈《越绝书》、《吴越春秋》诸故事,洋洋千言,此往彼复,旁听缙绅先生或不解所谓,咸憆也罢,有识者唶曰:《山海经》称帝台之石上,帝所以享百神也。昨千人石上,毋乃真灵汇集耶?其乡里所钦挹如此。”(袁枚《小仓山房文集》,见施淑仪《清代闺阁诗人征略》卷六)以金纤纤、汪玉轸为代表的一群闺秀才媛,坐居石,临深潭、沐夕阳,谈古论今,构成了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郭麐《樗园销夏录》云:“吾乡闺秀能诗者,宜秋夫人而外,有吴珊珊、袁柔仙。”可见汪氏已为时人所推,创作颇受好评。
乾嘉以来,由于社会风气的嬗变,女诗人赢得了与外界结社和唱和交流的机会。宜秋同其他随园女弟子一样,有着相对广泛的交游圈,除了与女性密友的唱酬之外,还与郭麐、袁棠、陈燮、徐达源及业师袁枚、表弟朱春生等赠答往还,这拓宽了其诗歌领域,丰富了其诗歌素材和内容。
汪玉轸存诗仅见两百首,词二十首,当然绝非全部,大约只是她作品的五分之一。事实上汪氏在其表弟鼓励和支持下,两三年中得诗千首,皆于枕上微吟得之。其表弟朱春生搜罗编为《宜秋小院诗钞》,为其撰小传云:“强半从诸生卷册中汇而录之。”汪氏算不了多产作家,其成就却不可等闲视之。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文学院)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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