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道路(外三章)
2009-01-17孙文涛
孙文涛
我从哪里走来?向哪里而去?我的道路在别人画布上,在生褐和赭红过多的泥土和黄昏里,在侃侃而谈的回忆中,在沉重的钟摆上,咯噔一下停止了!
有一丝风,从晨的唇边吹过……
但我的道路在永不锈蚀的镰锄锋刃上,在一行行青春光芒闪耀的仲夏田垄里。
我的道路在哪里?当秋季收割完成的时候,我的道路永远从田野里消失了。
山 路
春天,我怀着热烈的渴望,就是想重回那些山走走。
那是山吗?净是岩石。构成山的是岩石。我想独自、静静地,在这些山道上深呼吸几口。
有一些真实的经历,真实的话,始终没有说。远方骑在山峦间略透些淡薄的浅蓝,那儿的山风多么好呼吸。山路上,究竟有我的什么呢?
我厌腻过最早赞美青春的词句,也厌腻流行一阵的伤怀、痛悔,哪怕是别人的,不全是我的。
……真实的我,还在午夜的山路上走。饿了到地里拔食冬天的冻葱。天好黑呀,后来出了月亮。我不怕狼。腰里有一条长蛇一样钢制的七节鞭。
我是在山路上送她走的。剩我一个人,孤零零。
我们一块儿在地里种过绿叶红实的萝卜。风卷残云般收割过秋禾。一块漫游在山冈,松林,霜露,采蘑菇,摘食初冬的野玫瑰果,那果实和枝干瑟瑟抖动壕边。
一个人在山间静静地走。多少年就这么静静地走。
知青歌曲
歌声是干什么的?开始召唤心灵。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些歌呢?夕阳西下,我倚在牛车边沿,看西边云霞,心中也火焰般升腾飘舞。
以后度过那么多年月。当我为这些歌沉醉,为搜集它们奔走,而闻到难闻的油墨气味,而曾遭到别人不解的轻蔑……我开始思索。
在五月樱桃花开的时候,我学会了这些歌。
没有歌词、曲谱作者,没有歌本、来历,但它们却不翼而飞,这是一种怎样奇异的歌!
后来我请一位城里学习作曲的姑娘为这些歌谱曲,她打开钢琴盖试着弹了弹,说:“一股民歌味。”
我不能欺骗自己。不能欺骗自己的真实岁月。我是从歌声里走来的,我的整个生命在歌声里烧红,又在歌声里冷却。
以后不需要这些歌了吧——
如果有人问我:“这些歌唱完了吗?”我会陷入最深刻的沉默。但我确信,还没有。
信 念
1
青年时,我参观过一个荒芜旧矿。
望着凹陷岩洞,洞口生满杂草。
一位矿山工告诉我:当时由于技术条件落后,人们还以为这是个贫矿,已经没有什么开采价值了,可后来呀,人们才发现,岩石下边,还蕴满了闪闪发光的重金属,从前连百分之几还没掘出来呢……
我陷入深思。
生命,也是一座矿,如果最初不幸遭遇毁坏性开采,或者有过一段荒芜,是不是就可以简单地废弃呢?
最重要的是:深深的开掘——
2
学习吧,吮吸吧,汲取营养,像冬天里贮满汁液的白桦树,到了春天,割开它的一点表皮,微甜的乳汁就会源源喷涌而出!……
3
登山体验。
我们向顶峰爬去。累极了,汗水咸咸,准备歇下来吃干粮,然后返回……
后来,当我们又穿越浓密的阔叶林,登上顶峰裸露的石崖的时候,才发现刚才那儿离顶峰只有很短一段路程……
顶峰并不总能看得见,再坚持一会儿吧!
4
主要原因。
写作不下去一定有个主要原因。
有一天我从林边走过,忽听得一阵林梢喧哗,由远而近,由弱而强,以至整个森林都为之震动摇撼起来……
风!我疾想到我们的思想,它们在酝酿中,集结中,曾长久地沉默……
忽然有一天——
5
……散文诗人是些大地的鸟儿,浪游者(还是个自由主义!),他喜欢什么不规则的形体啦,什么河滩、海岸线、沼泽和草地啦,尽吹着些烤不成馅饼的口哨,在大地闲荡,有时沉默严肃,说着些寓言似的话,半是个幼稚的孩子,一会儿又快活轻松,一会儿又感动和忧郁……
6
从前。
诗神说:我只捡拾大地的珠玑。
小说用强健的筋骨挖掘“硕大的块体”。
那么剩下的呢?散文家说:“把它们统统给我吧!”……
7
真正的散文是人生成熟的标志,是人类精神在哲学上苏醒的开始。
8
我这么思考我的文学:比如一个部落在迁徙,总得有人在前面打开通道,有人在后边深思熟虑。我应该留下,察看那些烧焦的陶器,人们住过和遗弃的泥土,整理一些感情,并稍许怀念一下逝去时光……
让前途高歌猛进!我要在历史摩崖石刻前仔细凝睇,并长久地记下,一些。
9
我向前走去——
碰见过厌恶一切的人,碰见过对现存世界完全兴味索然的人;但我至今还没碰见一个因彻底厌恶自然,而不愿在有森林和绿地的环境中生存的人。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呢……
但我无论如何不会找到。
——这就是我希望从明媚自然走向现代人心灵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