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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2009-01-15李春秋

民族文学 2009年1期
关键词:英雄母亲

李春秋(满族)

又一年了,我的父亲,你究竟走了多远?在农历冬月的黄昏,我想起你,想起在我记忆中的你的断续的一生——

每次

回家的路上

走到村口

往左侧一扭头

父亲就凛然站立

挺拔的姿态是山坡优秀的白杨

我无法描述你

给我以精神骨骼的父亲

是的

在人生四十岁的时候

我正在用记忆的碎片缝合父亲

你走的时候

我的肩膀刚刚和炕沿一般高

我的眼睛刚好看见你最后一缕气息

在糊满报纸的房顶弥散消失

那天的太阳落得很快

我的小手无力拽住那个血色的黄昏

正像我无力拽住 和你

在一起的断断续续的时光

父亲

你在我的心中抽象成

大约一米七六的健壮

腰杆挺直

长四方黄白脸膛

浓眉大眼

鼻梁高挺

嘴唇微厚

……

这是三十年过滤后

我仅有的能够概括你的词汇

这是你的仪表么

父亲

三十年了我甚至在子夜的景深处

也听不到你的声音

你的声音已从我的耳际

永远地消失

我张开空荡的双手

我抓不到什么

我不停地寻找你

一次次地从母亲的口中探听

母亲说

你语速缓慢有力 铿锵

开会的时候

你一开口

四座无声

有人打架的时候

你一声吼

“战斗”戛然而止

父亲

你是我心中的英雄

母亲说你

两岁丧父

在奶奶和舅爷的抚养下成长

你七岁的时候

村里发大水

小小的人儿骑在牛背

在涛浪滚滚的河中心呼叫

奶奶在这边大声哭嚎

你是不是从那一刻就长大了

你是不是从那一刻就独立了

父亲

是苦难喂养你长成刚健汉子

家里没有土地

你到处给地主打零工扛长活

养活奶奶和家人

你还被抓过壮丁

但是

你机智勇敢地逃脱

让夜色领路

以胜者的步伐

和晨光一起扣响家门

后来

村里的老人说是你积德行善

曾经救过很多人

梁东塔子沟的那个人得了霍乱

你弯下腰身背起就跑

救了他一条命

母亲说你乐善好施

家里仅有二升红高粱的时候

听说后街二娘家断了顿

你还说服母亲分给二娘一升

救命的红高粱

合作社后

兴起小片开荒

你顶着星星忍着前胸贴后背的饥饿

到红砬北沟开荒种地

一片又一片

你要让你的一群孩子填饱肚皮

那天你饿昏了

你眼睛里幻化出满地的果实

一镐头把脚趾刨了

鲜血染红了那片土地

你没有停止拓荒

那一片土地上你的血滴在开放

母亲说 那一年的玉米籽粒饱满

父亲 孩子们吮着你的血呀

你是个慷慨的汉子

夏天

上山采杏

你来回多次接母亲的口袋

接一起采杏的大婶子二婶子的口袋

你一个人扛着一座山走在前面

汗水从你的脊背流淌成河

身后女人们泪水漫流成河

那个夏天

被我的父亲高擎在肩膀

父亲

你是个干庄稼活的好手

你后来是生产队长

耪地 你总在第一行引领

扶犁赶车

你一甩鞭子

一个脆响

把天空抽得瓦蓝瓦蓝

垒石墙 你垒的那一段整齐美观大方

总之 干什么活你都要比别人优秀

所以 很少有人可以抵得过你

我的父亲 你是不是很骄傲的呢

母亲说 你饿死迎风站 累死不弯腰

那一年 邻居买回了栗子

哥哥姐姐没有见过

趴在人家的门缝闻栗味飘香

你听说后

满脸涨红

扛起两百斤干柴到镇上

之后 背回了栗子

你的一群孩子在你的眼睛里大口嚼食

再后来

你凭着干净利落的手艺走四方

当了一名瓦匠

垒砖垛 垒大墙给乡亲们盖瓦房

我的父亲 你把蓝瓦灰砖砌成诗行

为一家又一家遮风挡雨躲避霜寒

我的父亲你名声远扬

直到你去世后多年

你的名字仍然是我们的名片

我们在十里八乡行走

一提起是父亲的孩子

人们都会高看一眼

回忆父亲的种种好处

我的父亲

你优秀的品德

让我作为女儿的额头闪闪发光

父亲

你的一生经历过大起大落

当日子从一穷二白渐涌红润的时候

我们的天 空四柱倾折

那一年冬天

你和二哥去陡沟拉干柴

在返回的路上

辕马受惊

你被压在车轮之下

大腿和踝骨折断

只有一根筋连着脚和身体

藤一般晃动

鲜血汩汩

泉水一样染红雪地

年幼的二哥

哭声撼动山冈

你惨白的脸上露出从容

孩子你不要哭快去……

你沉稳地教给哥哥自救

父亲

你被送往医院

你被判定截肢

你断然拒绝

你斩钉截铁

趁着月色逃出医院

后来

你幸遇羁押在乡村的骨科医生

他的家传手艺保住了你的腿

但是从此我们的家衰败三年

欠债连连家徒四壁

但是我的父亲你是英雄

车辕断裂的时候

你没有惊慌失措

脚踝断裂的时候

你没有惊慌失措

钢筋穿透你的骨头的时候

你大汗淋漓

你没有喊叫一声

你脚跛了 但是面对灾难

你能够扛得起夏天的肩膀

当然能够扛起一个家庭

你的钢铁的脊梁在三年后

又举起了红火火的日子

面对贫穷

你从没有绝望

面对一群茁壮的儿女

你高唱河北梆子

唱腔高昂在山梁回荡

我的父亲

你是英勇的男人

你的肩上驮着我们

登陆艰难的人生

我的父亲

多灾多难

度过劫波又遭遇劫波

你的一生都在抗争

你自始至终都和命运决斗

在五十一岁的时候

你被判为胰腺癌

我没有看到过你的哭泣

但我记住了月光下全家的哭泣

在乡下

这种病是洪水猛兽

所有的亲人只能泪眼看着你的生命

滑向死亡

我记得你躺在土炕上看着输液的液体

一滴滴下落

春天来了

你被扶起

看院子里的角瓜花开

看我背着书包从门外回来

你多么希望你自己重新站立

你多么希望和自己的孩子永远在一起

你多么希望把这些骨肉一个个

在霞光中扶上马背

你多么希望……

我的父亲

我从没有见过你流泪

即便面对死亡

当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来日不多的时候

你仍然没有惊慌

你安排自己的后事

你选择自己的墓地

你叫过村里有声望的人

托付他们照顾我们

我的父亲

你从容地安排好一切以后

在你五十二岁的那个春天

是的 我记忆中你是春天告别的

我明明记得是小苗出来的时候

可母亲说是农历四月初二

是初夏

黄昏 我懵懂的黄昏

你去了

可是 父亲啊

山村的哀痛却不是我的哀痛

我只以为你又去盖瓦房了

我只以为你还能从村口小路走回来

我尚不知道你将永远不属于我

我尚不知道死亡的彻骨疼痛

孰料 这疼痛在以后的三十年里

一直在我的血液中绕来绕去

一直在梦中揪扯着我的魂灵

我满腹的情愫

无处种植

父亲

你给予我生命

你给予我眼睛

你给予我双脚

我踩着你的足迹

一步一步走出大山

我把关于你的记忆的碎片打成包裹

背在肩上

一路前行

父亲

你的一生多灾多难

我的这些年坎坷不平

我遇到过困难挫折甚至灭顶之灾

我趴在地上我不想起来

父亲是你在抽打着我

你让我像你一样

一次次挺身而起

父亲

我是你的女儿

尽管我越来越记不清你的容颜

尽管我越来越找不到你的声音

但是

我的身上流淌着你的鲜血

我的骨头注入了你的刚性

我的眼眸闪动着你的威武不屈

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的延续

我就是你的升腾

我在我的脸上

找到了你的灾难后的微笑

我在我的高亢的不屈服的声音里

谛听到了你的声音

父亲你没有走远

我的父亲

我在你的引领之下

走过苦难

搏击苦难

痛斥苦难

把苦难跺在脚底

只是

四十岁了

我无法精确地讲述你

我无法认定你真的远去

真的

我在无数次重复的梦境中泣醒

只为挽留你不要走

只为踏千山万水汗流浃背

要找更好的医生给你治病

你仍然活着

你只不过生病了

我有能力治好你的病

……

我梦醒后唏嘘唏嘘 唏嘘

我的父亲你给与我鲜血骨肉精神和生命

给予我作为正直善良的人应该具备的种种

我是你最小的女儿

我没有回报你一滴水

无论我怎样的跪拜

无论我捧着什么样的物质

你都不曾收纳半点

一缕青烟

一缕青烟

我顺着青烟的思路

走不近你啊

父亲

我的父亲

你是朗健的

宽阔的

大气的

英雄的

坚强的

完美的

所以从你走后我的嘴唇一直紧闭

你是富有的

你子孙满堂

我们都没有愧对你给予的

做人的本色

在这个世上

我们胸怀坦荡面对一切

我们在阳光大路上行走

我的父亲

你在山坡上站立

你果敢英勇的一生

你不屈不挠的一生

不会被一■黄土遮掩

你的旗帜

是我永远的方向

繁 星(外一首)

◎夏木西巴努•哈木扎耶娃(哈萨克族)

◎哈那提古丽(哈萨克族) 译

繁星,是夜空的眼睛,

用遥远衡量与你的距离。

于是,灿烂往往是一份悠远,

人,总喜欢从星星中摘取一份美丽。

傲慢者把自己比作星辰,

热闹啊,藏蓝的夜空。

启明星、牵牛星,忙着嫁娶接生,

哈萨克人的名字从天堂下凡。

我们从来都是接受天赠,

天,属于谁,

我们只拥有它的美丽。

浩瀚是宇宙的笔名,

星星是它的文字,书写

人类看不懂却要赞美的诗篇,

一行行,一首首…

从此有了永恒。

乡 愁

世上没有天生的英雄,

古人历来胜我们一筹。

思乡情深,归心如箭,

渴望足下是巴斯拜的足迹。

阳光如瀑,

轻风如唇。

陪伴远行的驼队,

让我们驶向童年。

暴雨洗绿了山坡,

让人想起风雨年代。

小溪的歌唱给春天,

小鸟吟诗,啄木鸟刻字,

记录山水如画。

几多激情,几多烦愁,

先辈依旧生活在库勒斯泰草原,

英雄的山,英雄的树,

山谷里流淌着英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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