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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蛾(外一篇)

2009-01-14张树国

延河 2009年1期
关键词:狸猫红薯小花

小花庄背靠黄河故道大堤,一条顺堤河绕庄而过。顺堤河四季常青,鱼虾颇多,大堤上杂草丛生,水柳成阴。庄东头的高坡卜有一一个四合小院,四合院上空飘着一团晦气,这是一户破落地主,叫花四季。花四季娶了几房老婆都没开怀,花家不能断了香火,花四季又从徐州府花楼上买来一个叫云香的窑姐,云香从良七个月生下一一女,取名花蛾。庄里人都说花蛾不是花四季的种,花四季也半信半疑,看看花蛾的鼻子、眼睛、嘴巴没一处像自己。花四季时常唉声叹气,深感家境衰落,前景渺茫,也就不务正业,专结交黄河滩上一些帮闲浮浪子弟,一味吃喝嫖赌,贪婪地享受祖上留下的家业。

土改时,花四季虽然家境飘零,终因一条人命案吃了枪子,树倒猢狲散,他的几个女人各奔前程,只有那窑姐云香无去处,搬进两间车屋,和闺女花蛾相依为命,在小花庄扎下根。那年花蛾八岁。

在那种年代,云香母女是小花庄的阶级敌人,专政对象,一有风吹草动,难免一场灾难,云香常被打得鼻青脸肿,有时还遭一些泼皮无赖的侮辱,她都忍气吞声,苦苦地盼着花蛾长大,闺女长大就好了。花开花落,转眼间花蛾十八岁,出落得像个水仙一般,丰盈的体态,乌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唇,一笑两个酒窝,那一对肥肥的奶子,把上衣项出老高,走起路来,胸前一撞一撞,十分惹人。花蛾不但身材容貌在黄河滩上出名,纺线织布,修枝打杈,耕地割麦都是一把快手。生不逢时,这样一个姑娘在小花庄找婆家难。小花庄一两百户人家,除花四季外,都是根红苗正的贫农,在云香母女面前都能耀武扬威。小花庄的一些男青年虽然只能找到粗粗矮矮歪歪扭扭的女人,也不去找花蛾,尽管花蛾是朵鲜花,但在他们眼里花蛾是只小狐仙,一身骚气。男子无才是福,女子有貌招灾。小花庄有个叫狸猫的光汉条,祖祖辈辈要饭为生,到他这一辈成了个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三十几了,一脸黑麻子,生性淫荡,专干偷鸡摸狗、调戏女人的勾当。狸猫脑瓜里没有阶级阵线,见花蛾水灵,淫性顿生,夜间翻墙,想啃这颗嫩白菜。花蛾性烈,手持一把尖刀,以死相拼,才保住女儿身。

小花庄的队长刘三黑,儿子是个呆子,找不到女人,想叫地主的闺女花蛾给他做媳妇。刘三黑来到花蛾家,对云香说,只要花蛾嫁过去,咱就是亲家啦,在小花庄你就大树底下好乘凉,我保你母女俩吃香的喝辣的。这对云香母女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可一说到那个呆子,花蛾便哭成泪人一般,死活不干。自古道人生莫做女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可怜的姑娘无法抗拒命运的安排。洞房花烛夜,呆子没本事破开花蛾的瓜,刘三黑按捺不住,拿起酒瓶咕咕咚咚喝了几口,斗斗胆子上了儿媳的床。从此,刘三黑明是公公,暗是丈夫,常常和花蛾同床共枕。小花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畏惧刘三黑权势,都不敢做声。刘三黑的老婆是个邋遢女人,平时最怕男人,也不敢放个屁,有一天,她壮着胆子劝说一句:别伤了身子。刘三黑张口大骂,一脚把她踢出几步远,她吓得尿了一裤子,跑一边抹泪去了。晚上,刘三黑把傻儿子安排在生产队牛屋睡,大模大样钻进花蛾的热被窝。

刘三黑也着实疼爱花蛾,常常从外边带来烧鸡、狗肉、烧酒给花蛾吃喝,有时还给花蛾买衣裳,时间长了,花蛾养成好吃懒做的习惯,终日不出门,养得白白胖胖,过一年就生了一个儿子。这天,花蛾抱着儿子嘻嘻哈哈地笑,刘三黑问她笑啥,花蛾摇晃着身子说:这孩子是叫你爹还是叫你爷?刘三黑闹个大红脸。

好景不长,刘三黑因贪污罪下了狱,邋遢女人经不住惊吓,得了神经病,掉河里淹死了。云香也得病死了。花蛾失去了亲人和依靠,每每看着呆子男人,泪水不住地流下来,自叹命苦。

花蛾成了秋后的草,一天难一天,锅里没米面,盆里缺油盐,过着泪水伴糠菜的生活。有一天,花蛾在大堤上挖野菜,天很热,衣服都汗透了,见四周无人,就脱了衣服,到顺堤河里洗澡,等她光着身子上岸时,只见狸猫鬼头鬼脑地躲藏在一棵柳树下,一脸淫笑地扑上来。花蛾终没有逃脱狸猫的纠缠,失了身子。狸猫也没白占便宜,跳到河里给花蛾摸了几条鱼。从此,花蛾走上了另一条路。每天坐在门口,扯怀露奶,满脸淫色,招引闲人,撺哄子弟,黄河滩上一些浮浪男人不论钱多钱少,无不上手。

后来,小花庄驻进社教工作组,带队的是一个公社干部,都叫他王组长。工作组为接近群众,到社员家里吃派饭。王组长轮到花蛾家吃饭,花蛾特别用心,虽然没好酒好菜,粗茶淡饭花蛾做得干干净净,王组长很满意,到花蛾家吃饭最多。时间长了就生了情,王组长一天不见到花蛾就像掉了魂似的,花蛾一天不见到王组长就到处喊:“王组长吃饭了。”庄里人一听到这声音,就骂道:“这个骚狐仙。”王组长一进门,花蛾就送上一张情意绵绵的脸,捧起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王组长就心慌慌的,身上燥燥的,终有一天晚上,打熬不住,钻进了花蛾的怀里。王组长见过世面,风月场上十分老练,调理得花蛾春心荡漾。再说花蛾也是风月场中人,百般风情,万般做作,娇喘吁吁。使出全身解数讨王组长喜欢,真乃一个是枯苗得雨,一个是初晴饿蝶,粘在一处,难分难舍,你来我往,直闹到天亮方散。从此,两人难分难解。

花蛾自从缠住了王组长,那帮地痞狗盗再不敢登花蛾的门。花蛾有了王组长的滋润,日子日益活泛,人也有了精神。在花蛾人生日记里,和王组长这段日子是最美好的一页。

古人道:自古丧命多因色,万里亡躯多为贼。王组长和花蛾的风流事被狸猫一类告了,县里派来调查组,花蛾经不过三盘两问,就供出了奸情,掀开衣服叫调查组看肚子,说怀上了姓王的种,这是她情愿的,并请求调查组手下留情。

王组长因搞腐化被双开,他感到下半辈子无脸做人,就喝了半瓶敌敌畏,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花蛾痛哭一场,等那孩子一落地,她就按在尿盆里溺死了。

花蛾经过了这场打击,她的风流韵事从此告一段落。每每夜半醒来,哭到天亮。花蛾拉着呆子下地干活,想过正常的日子,看呆子只会傻笑吃饭,又心灰意懒,有时急了,就打呆子三鞋底,呆子只是笑也不还手。1978年夏天,呆子在地里干活,渴了也不知回家,中暑死了。

第二年,小花庄包产到户,花蛾分了五亩地,她带着儿子,早出晚归,精心耕作。这年秋天,刘三黑刑满回来,与花蛾一块过活。

前不久,我回家乡,听人说花蛾的事,儿子早成家了,有了孙子,她和刘三黑,承包了一片果园。刘三黑毕竟当了多年干部,有些管理经验,在农场服刑也学了不少技术,他带着花蛾,吃住在梨园,几年光景,就成了小花庄的首富。花家的老四合院早扒掉了,花蛾在自己老屋基础上盖了一个新四合院。小花庄的人评价说,这个四合院比当年花四季的四合院还排场。

柳月

柳月是我们村里的下放知青,是位很俊气的上海姑娘,她说热爱农村,热爱劳动,热爱黄河故道。她嫁给当地一位农民,立志要在黄河故道上千一辈子。在知识青年纷纷返城的时候,政府照顾她,招到化肥厂当工人。化肥厂倒闭了,柳月就走上自谋职业的道路。

那年春节,我回家探亲,在街上看到柳月。她头上包着一块黑色的纱巾,穿着浅蓝色的工作服,站在一个用废汕桶改做的烤炉前,高声叫卖,那声音很脆,还跟她过去在田里劳动时说笑声一样。一会卜起了小雨,一个中年人打着伞走来,遮盖了烤炉和正在翻红薯的柳月,男人后面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不用说这是一家三口了。柳月的丈夫我认识,过去他是临村的一个小队长,叫大海。他好像小认识我了,听说他在黄河滩上走车贩梨。柳月被烟熏了一下,咳嗽着。男人拍着她的背说:“明天我给你买个口罩。”

柳月出了一口长气说:“大海,看来下半辈子只能卖红薯了。那天一个老同学来买红薯,看我可怜,多给我两元钱,我难过了一整夜。我就是心理不平衡,在农村我是劳动模范,回城当了工人我是生产能手,你看工厂一倒,咱流落街头了。王兰她们几个,哪点比我强,她们能在工商税务金融保险部门工作,还不是靠她们爹娘老子的那点权。”柳月从炉里挑出一块有虫眼的红薯递给孩子,说道:“上学去吧!”

那孩子很听话,咬着红薯说:“妈妈,我下学来帮你卖红薯。”女人脸色一沉,眼圈一红,哽咽说:“孩子,下学到你奶奶家去吧,妈回家晚。”

柳月又对男人说:“大海,我去把孩子的户口迁到上海去,我可不想叫他在农村跟你苦一辈子。”

大海说:“你是不是也想走?”

柳月白了男人一眼说:“不是为了你,我早走了。”

大海苦苦地笑了笑,点根烟吸着。

去年春节,我又来到家乡小镇。柳月的烤炉换成了大烤箱,旁边还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我问:“老板娘呢?”小姑娘说:“给县城国际大酒店送烤红薯去了。”

烤红薯作为一种土产美味早上了一些宾馆饭店的宴席,柳月的烤红薯小有名气,自然就引起酒店老板的注意。由于红薯销量增长,柳月就雇了一个小工。

一会儿,柳月骑着摩托车风尘仆仆地来了,她穿一件蓝色工作服,人胖了一些,脸上透着红色,显露出一个中年女人的风韵。我是熟人了。柳月拿过一把火钳,利索的从炉膛夹出几块滚热的红薯,边称边说:“过冬的红薯烤出来更好吃。”

我品味着香甜的红薯,慢慢地说:“云芳同志,你能在困境中走出了一条路,了不起,你的事业会像这炉火一样旺。”

柳月显得很大方,笑着说:“张先生见笑了,糊口罢了,你说人的命怪不怪,我十八岁下放到农村,一干就是十年,进城当工人,又干了十年,现在成了个体户,天天围着炉子转,心里并不空得慌。”

我不由得问:“你儿子呢?”

提到儿子,柳月眉飞色舞,高兴地说:“上大学啦,我这一辈子啥心事没有啦,就在这黄河滩上卖一辈子红薯了。”

我想,一个上海姑娘,从城市来到农村,又从田野走到工厂,现在又成了个体户,自食其力,活得却很实在,这也许是她的命吧!责任编辑 刘亦群北京复兴门外大街2号 张树国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监察室主任710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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