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万清
2009-01-14周炜
周 炜
万清的唢呐在方圆是吹出了名的,谁家丧事乐人伙里没见万清,吊孝哭丧的都感觉没有眼泪。万清就那么给人伙里一站,唢呐的口口高高在空中一扬“嘟——”一声,众人便无不为之动情,那揪心撕肝的唢呐声使在场的人比自己爹妈去世还难受。
那天酒足饭饱后,杨大头把伸在嘴里抠牙缝的手指头取了出来,在自己的屁股上抹了几下,然后从身后的那个小皮包里取出一大沓扎得紧绷绷的人民币,“嗵”的一声放在了万清面前,万清老汉吹了大半辈子唢呐,从来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平日里在哪家过事,吹得头顶冒汗,两腿打颤,主家才往桌上撂上个五元,遇上个干部家最多拾元,杨大头一下子甩了这么多,万清真想当着杨大头的面把自己婆娘亲上两口。杨大头说:“娃不小了!”万清迷着眼,点头哈腰:“是不小了,是不小了!”“你那娃娃咱放心着呢?”杨大头对万清说:“方圆都知道你那女子是个乖娃,我家军成就只看上你那娃咧。”
“嘿嘿……万清不知该说什么好,眼睛看着杨大头下了炕,只要咱那边好了,这边没啥说的,早把这事办了,我也就该洗手了。”
杨大头寒暄几句之后,满意地打着饱嗝走了。
“万清把女子卖了——”村里人知道了都说。“妈!我不想活了,”彩红在房子里有气无力地说:“我爸逼着要我死呢?”
“瓜娃先,咋说那话哩!你爹又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军成他爸不是好东西,咱又不给他嫁,娃没啥问题就行了。”万清的老伴极力安慰着自家女子。
“哼,啥树上结啥蛋蛋,狗吃屎,狗患能不吃”彩红没好气地说。
“军成那娃一直不是挺好的么?”
“白天就像是个人,妈,你倒底知道啥吗?反正我也不活了,不妨给你说了吧!上个月咱村上有电影,那货就来坐在我旁边,那晚上,电影机子片子断了,那货乘着天黑脏手就过来了。”
万清老伴瞪着眼问“干啥?”
彩红说:“你说要千啥?”
“我不知道?”
“要……要……摸你娃奶呢!”
“你让摸了?”
“你女子没有那么贱!”彩红看着他妈古怪而惊异的表情。“他就又把嘴凑了过来。”
“他亲了你了?”
“没有,他对我低声说:你私下问一下你村子的女娃,谁的大,谁的小,谁的上边有痣,我都能给你说上来,摸你是看得起你昵?我高兴了还要摸下边昵?”
“亏他先人哩!亏他先人哩!”万清老伴说:“杨大头咋弄下那货呢?……”
“我说你摸你妈去?”
“骂的好,是我非扇他个X嘴。”
“他说:‘小时候把我妈摸够了,现在就摸你”。
“我说你个流氓,我要喊人了。”结果那个下流坯子还说什么“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他还说“你不嫌丢人,你就喊,xx摸我奶头呢?”
“那么你个瓜娃昨不喊昵?”
“我怎么喊呢?”彩红红着脸说。
“那你让他摸了。”
彩红没吭声。
“嗯?”
“嗯!”好半天,彩红方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
“瓜娃先,人一辈子图个啥,还不是过上个舒心日子,”我看: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你爸年轻时,娶我进门后,在外过丧事时,有几个女的找到家要跟你爸,为此妈经常被你爸骂了、打了却不敢吵闹。女人一辈子嫁个人容易吗?再说离开这家到另一个家有会是个啥样子呢?我妈活的时候经常让我坐在她怀里,说:“娃呀!女人一辈子闹着活不如过着活,想想这妈啥都就在乎了。”
彩红就觉得妈的命好苦好苦,可自己一点也不同情妈,她只是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必
活下去了。连一天都不想了。
万清老伴还低着头安慰着女儿好半天,没听见彩红说一句话,抬起头时,万清老伴
照在屋檐上的阳光也没有了,太阳已经偏西了。
当太阳在地平线上完全消失的时候,整个村庄的上空和周围袅袅的炊烟就升起来了。
彩红穿着整整齐齐走到她妈的房子里,平静地说:“妈。”
万清老伴正把一大把一大把的柴禾往炕筒里塞。天冷的出奇,不睡火炕万清老俩口
疼的厉害。
“我娃想通了”万清老伴手不停地问,也没有注意彩红的表情。
彩红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她觉得天底下最可怜,最可怜是她的妈,再
下来就是她。
她蹲下身子,帮着她妈往里边填柴。
彩红说:“妈,你甭怪你娃噢!”
万清老伴转过身。
“娃吔!你哭啥哩吗?”万清老伴帮女子擦眼泪,“好好的妈咋能怪我娃呢?,,
“妈——”彩红一下子觉得心里有一种巨大的难受侵挠着自己,于是便抱着自己的主
失声痛哭,万清老伴禁不住把娃的手拉住站起身陪着掉眼泪。
“妈,我喝了药了”,彩红说的很平静,瞬即又哭。
彩红妈身子一震:“真的——”
彩红的泪流了一脸,仔细地望着她妈苍老的脸点了点头。
“好我的娘昵?你咋给我弄个这事呢?”万清老伴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随之身子
“扑踏”就坐到了地上,身子发抖,浑身颤栗着喊:“大龙,大龙.你死到那里去咧。”
大龙昕到他妈焦急地喊声,从房子里跑了出来。
“妈,咋咧,咋咧!”
“咱那妈给咱把乱子闯下了,”彩红妈说着就狠劲地打了一把彩红。
彩红没有躲,吃了她妈狠狠的一打,哭得更厉害。
“到底昨回事。”
“快,快,快去把你爸叫回来,快,彩红喝了药咧!”
“啥?!”大龙的两个眼睛瞪成了公牛卵子。
大龙的婆娘把娃也搁在炕上,任娃哭爹喊娘自己一古脑跑到婆婆房子里,一边劝着婆婆
一边把彩红抱住连摇带问。
彩红的嘴开始变得乌青,彩红发疯似的撒扯着肚子上的衣服,揪着自己的头发,但
喊一声,就像无形当中有人在用刀在割着彩红身上的肉。
万清把车子也没放稳当,就一脚踩进房门,他没有骂彩红,没有打彩红,对着婆娘吼:
“声住了,又没死人,哭啥呢?”大龙,帮爸把彩红放到车子上。
大龙没有动弹,望着万清忙活,然后他说:“爸!要不要叫几个人来。”“放你妈的狗臭屁,叫人看热闹呀!”万清一时间真有些后悔。
“大龙,你死了么?”
大龙不吭声,帮着让彩红坐上车子,然后自己扶着车把就要走。
“你干啥去?”万清问。
“到医院。”大龙说。
“滚一边去。”万清说:“全部给我窝到家。谁的屄嘴放出消息,把谁屄就撒烂。”
万清推着彩红往村口走。村里烟雾缭绕,空气里不知谁家的辣椒当火烧,呛得万清连打几个喷嚏。
村里上地的人三三两两收工回家。
“万清哥,天快黑了和彩红上那去”众人问。
“娃病了,给娃娃去镇上看看”,万清若无其事。
“哟!这娃病得不轻呢?你看,娃鼻子、嘴里都出血了。”
“可不是呢?彩红、彩红。”万清装着很亲妮的样子,用手把彩红嘴角的血全擦了去,推上就走,好在天色越来越暗。
冬季的夜来的快,一时间,田野上模模糊糊。
万清叫了声彩红,彩红微弱的答了声。
万清感到车子头越来越沉,走上大路的时候,天全部黑了,万清又叫了一声女子的名字,彩红没应声。又走了几十米,万清实在推着力不从心,停下来连叫数声彩红、彩红、彩红、田野一片寂静,只有风把电线吹响的哨声,万清把手伸到女子的鼻子底下,手凉凉的,和外边的空气一样冷。他给自己说:不用去了,就勉强着转了个头,把彩红推回了家。
家里正焦急不安。
他让大龙把彩红的腿抬着,他架着彩红的胳膊把彩红放在支好的床上。
老伴问:“好了没有,看了没有?”
大龙就盯着万清的脸,不动声色。
只有墙上的那架老挂钟“柒框,柒框”的走着,空气也像全凝固了,不知能过多久,万清就冲着婆娘喊了一句:
“哭——”接下来就是他:啊啥哈、彩红,你个没良心的。嚎叫起来,于是哭声就一下子传了出来,满村子的人没有一个人昕不见的,院子里塞得实实的,都说彩红,太狠心了,他爸他妈养她这么大,一场病就走了。
有人就劝万清和老伴,说女子本就像个荒花,不会结果,走了也就走了,难过啥呢?
万清不哭了,就赶紧找人商量后事,村长把铃一打,临时派人连夜打坟挖墓,全村人知道因为彩红还未嫁人,尸体不能放一天一夜的,村上有专门负责丧事的连夜把风水先生也叫了来。
村里的大人全分班轮流打墓,村中央挂起了大灯,村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第二天下午,墓打好了,万清眼看着把满嘴乌青的彩红放到了订好的木箱里,万清老伴哭得死去活来,哭着哭着便骂一声万清,村子里的人都纳闷:这老婆,女子出事,骂老汉干啥?
大龙的婆娘也跟着哭,但却没有骂,虽说没有哭得昏天黑地,但围观的没有一个不陪着掉眼泪,都说彩红生前多么乖、多么昕话。
送丧的人很多,但却没有一个穿白戴孝的,大龙夹在送丧的队伍里边却没哭,他就过一会儿看看哭着的老爸万清。
村里人说男人的心硬!
大龙最后一眼看了一下亲生生的妹子,眼睛一翻,就轰然一声平扑在地。
众人又是插人中,又是抚胸口。好半天才见大龙睁开了眼睛。
一大铲一大铲的土被埋在了装彩红的箱子上,坟墓的土越来越多,终于从地面凸起了一个小土堆时,一阵风带着啥地方一个清脆的唢呐声,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学唢呐,可在场的人都感觉那唢呐声比万清老汉的唢呐还要好听,还要痛断肝肠,万清就不自在地去看儿子大龙,正好大龙也地看他,万清平时的凶狠全然没有了,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耷拉着脑袋。
嘿嘿就知道你的心里虚着呢?大龙给自己说,一时间,他觉得说不出来的难受,在她的思维里,他完全想着彩红,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血直涌上心头,他想着彩红的名字“爸吔”抱着彩红坟堆上的新土,鼻涕拉了好长好长,别人拉劝都不顶事。
大龙是被众人拉回家的。
万清老汉眼睛也肿了。
村子死个年轻人,村子里的人躺在自己家,也不再出去,煞气重重的,小孩也不敢大声哭,偶尔有二只猫凄厉的叫上二声。
万清回家后,打了个转身,便走出家门,直奔女儿彩红的坟墓。
风像刀子一样硬,吹在脸上生冷,像鬼在抽打着脸,万清在彩红的坟前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就坐了下去,他的脑子里木木的。半夜了,风出奇的冷,万清觉得骨头的里边都没有一点温度了,远处有一个高大的黑影像一个鬼魅东摇西晃,万清毕竟活了大半辈子,是个年轻人不被吓死也活不旺,况且,万清知道,远处的黑影只不过是一棵树而已。
一只猫头鹰突然在夜半叫了起来,把个本来就阴森森的夜叫得更加凄惨,惊恐。责任编辑 寇挥周炜 男,生于七十年代,陕西扶风人,做过杂志编辑,已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系陕西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