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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念麻雀

2009-01-14周东坡

延河 2009年1期
关键词:枝头麻雀鸟儿

一只鸟儿从一个枝头跃到另一个枝头,蹦蹦跳跳的,姿势既不优雅,也不生动。但是,你注意到了,目光随着它上上下下起落。

有风吹过,风摇动枝杈,打乱了鸟儿的舞蹈,你的目光一片斑驳。

它一定是快乐的,你对自己说。

快乐应该是一个符号,甚或是一个很卑微的符号,它像风一样在自然界中往来穿梭,然后像蒲公英一样悄悄地散落开来——你需要感知它的降临,就像那只鸟儿。

而你确乎已经感知到了,要不然你不会看到鸟儿身处的浓郁树木,看到浓郁树木周围浩荡的森林,看到浩荡森林之上的晴朗天空……

你的思想由此打开——信马由缰也好,沉静安逸也罢,你发现又可以与自己展开对话,而这一切,都源于那只不起眼的鸟儿。

这是一只什么鸟儿呢?

在城市中,我们司空见惯的鸟儿只剩下了鸽子,其他鸟类或退居乡村或遁隐山林,它们的飞翔已经承载不了城市上空游荡的粉尘与喧嚣,只好选择脱离。

而鸽子多不易呀,它沉着地与我们的日常生活为邻,甚至学会了妥协,在广场上散步,在楼群间盘旋,把自己当成人类的一分子。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鸽子的坚持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否是“和平鸽”的头衔让它在无法从容面对生存的窘迫时不得不选择随遇而安?你听,那些嘹亮的鸽哨在钢筋混凝土间的回荡是不是变了声调?闷闷的,散乱的,无所依托的?

像我们。

其实,不用说我就知道那是一只麻雀,这根本无须辨别,它太平常了,平常到……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需要说吗?真的需要说吗?让我想一想,好好想一想,这个小东西怎么突然间就让我词穷了呢?

那一刻,我汗颜了,我发现自己所有的知识在小小的麻雀面前变得无比苍白……平常的物事常常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刺痛我们的。

恰好桌上有一册《现代汉语词典》,有点小儿科吧?可用它来帮我恶补一点关于麻雀的入门知识已经足够。我翻到754页,麻雀条目是这样说明的:鸟,头圆,尾短,嘴呈圆锥状,头顶和颈部是栗褐色,背面褐色,杂有黑褐色斑点,尾羽暗褐色,翅膀短小,不能远飞,善于跳跃,啄食谷粒和昆虫。有的地方叫家雀儿或老家贼。

简短的文字,却宛若画家寥寥数笔,麻雀形象就呼之欲出了……

疾病无来由的让人气馁。

很好的天气,我端把椅子坐在凉台上,把自己拿出来晾晒。在屋子里呆久了,人难免变得阴暗,泛出潮气。虽然鼻子依然不能顺畅呼吸,但……我还是闻到了自己身体上发散出来的霉味。

这是一个可怕的发现,我的内心顿时充满了恐慌。

好在还有阳光,它对我这个病中的人不离不弃,从门缝里点点滴滴漏进来,洒下缕缕光影,逗引我的注意。还有什么是我不能释怀的?我追随着光影挪动脚步,推门而出的刹那,汹涌而来的温暖紧紧地贴住我的呼吸——我闻到阳光的味道了,绵长、醇厚、悠远。

那只隐伏在树丛中的麻雀也闻到阳光的味道了吗?要不然它怎么会探头探脑,不停地向我这边张望?

我很享受这样的场景,只要不是破坏,我当然不会介意一只麻雀来与我分享——如果这只麻雀想加入的话。

这是一只快乐的麻雀,我想是的。

从它身上,我找不到丝毫不快乐的因子——快乐不仅看得见、听得到,还可以相互传递,而此刻的我就是快乐的。

当风伸出触手,搅动几枚叶片碰撞,那只麻雀无声无息地飞离树丛,然后一个轻巧的折身,稳稳地落到凉台围栏上。

难得这只麻雀认可我的友善,我赶紧假寐,努力保持彼此间的默契。

麻雀在围栏上来回踱步,一副悠闲的样子。它把这里当作了自家的后花园吗?我暗自思忖,只要你常来,我可以在这里专为你养几盆花草,或者种植一架葡萄藤。

这只麻雀当然不可能洞悉我的内心,此刻,它盯上了茶几上那杯温热的茶水。是口渴了吗?那就拿去吧,但我不认为麻雀具有乌鸦的智慧,茶杯里的水对它而言难度太大了。

不过,如果你明天还来的话,将会看到一只盛满水的塑料盘——那才是你的茶具呀。

我想叫这只麻雀的英文名:Sparrow。

是不是有点饶舌?没关系,多念几遍舌头就顺溜了。

我一直认为麻雀是羽族中的儿童,你看它们小模小样,成天叽叽喳喳的,在草丛、在麦场、在田间地头、在屋檐下、在你身旁……吵闹不休,顽皮尽显。

不过,麻雀肯定不是你喜爱的那种,更不是珍贵的那种,你喜爱的、珍贵的鸟儿要么被关进鸟笼,把自己的天空囿于一方栅栏之中;要么被圈养在野生动物园里,平淡地生老病死;再要么躲到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彻底与世隔绝……它们的命运常常会遭到外物的扭曲,直至扼杀。

谁会在意小小的麻雀呢?

我喊道:“Sparrow!”一树麻雀纷纷飞离枝头。

你如果看到一只麻雀,那么肯定能看到一群。

麻雀是非常喜欢群居的鸟类,秋季时它们往往会形成数百只乃至数千只的大群,而到了冬季则结成十几只或几十只一起活动的小群……任何时候你都不能忽视团队的力量,而麻雀在岁月长河中就始终如一地谨记着、实践着。

生物学家弄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对麻雀产生了兴趣,有一刻甚至怀疑我在拿他打趣。好在他是一个严谨的学者,权当是给中学生上课般向我谆谆教导:麻雀属鸟纲雀形目文鸟科山麻雀属,亚种分化极多,广泛分布于欧亚大陆,是一种很常见的雀类。麻雀繁殖力强,在北方,每年的3~4月就开始繁殖,一年至少繁殖2窝;而在南方,几乎每个月都可见麻雀繁殖雏鸟。一般来说,麻雀每窝产卵4~6枚,卵灰白色,满布褐色斑点,雌雄轮流孵卵,孵化期约14天,幼鸟一个月左右就可离巢。

通过生物学家的讲解,我知道了麻雀之所以在数量上远较许多种鸟类为多,主要是亲鸟对幼鸟的保护很成功,而且繁殖力极强、生命力极其坚韧……是不是与人类有着某种相像?

当然,这些并不是我想了解的。我想知道的是,作为一种与人类伴生的鸟类,非常聪明、机警,性格活泼、大胆,好奇心强,又有较强记忆力的麻雀,是否一直在与我们平和相处呢?

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大脑时有短路,让一些脑电波交错了时空?但有些记忆却是泯灭不了的,而且历久弥新。

你知道什么是“四害”吗?对,就是老鼠、苍蝇、蚊子以及小小的麻雀!

连小孩子都知道老鼠、苍蝇、蚊子不是什么好物,划入“四害”之列应该没有什么异议,但怎么会把麻雀也牵扯其中呢?作为杂食性鸟类,麻雀在夏秋季主要以禾本科植物种子为食,育雏则主要以昆虫为主。因此,每到收获时节,它们就会成群结队地飞到田地里、禾场上啄食谷粒,这本是麻雀的生存之道,但问题是它直接与人夺食,如此自然罪莫大焉了。

突然性的,我的记忆出现了两次定格——

第一次定格:1958年4月20日《人民日报》上有这样一则记载,说某地300万人总动员,一天歼灭麻雀八万三千只。这是轰轰烈烈全民围剿麻雀的一个特写,但你知道当时是怎样围剿麻雀的吗?很简单,掏窝、捕打,就地消灭;再配合敲锣、打鼓、放鞭炮,轰赶得它们既无处藏身,又得不到丝毫喘息,最后活生生累得坠地而死。据不完全统计,那一年全国捕杀麻雀超过2.1亿只。

第二次定格:被认为是日耳曼民族有史以来最伟大君主的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不知道为什么非常讨厌麻雀,他采取的措施仿佛针对敌人——1744年,他悬赏消灭麻雀,最终导致麻雀在普鲁士几近绝迹。

很有点残酷性吧?

其实,小小的麻雀消灭也就消灭了,天大物丰,这世界缺点啥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我的记忆却发生了180度大转弯:在1860年以前,美洲大陆上的农作物经常遭受虫害,后来从欧洲引进了麻雀,才重获丰衣足食。为此,人们专门在波士顿为麻雀修建了一座纪念碑。

是麻雀纪念碑,而不是别的!

富饶的川西平原已经有20年没有麻雀的踪影了。

你相信吗?我总觉得不可思议,能够让如此庞大、卑贱的麻雀群落灭绝,那该使用怎样的手段呀?

但我确乎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过麻雀在枝头叫喳喳了。

以前,楼房既没有现在高,也没有现在多,而且还有长长的走廊,廊檐下麻雀与燕子争窝,吵醒了瞌睡,也吵醒了黎明。而现在,麻雀想找个栖身之处已经非常不易了——它正不由自主地、无可奈何地远离我们的视线。

有一年初春,我正在书房阅读法布尔的《昆虫记》,忽然听到客厅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我以为有不速之客闯入,起身去看,却毫无踪影。再一细听,发现声音来自窗外。我走到窗口,打开窗,探出头,一只麻雀忽然从空调主机下箭一般飞出。原来,走空调管线的墙洞开得大了点,之后我又没有封口,于是就理所当然地被这只麻雀选中当成了家。

那一刻,我的内心充满了温情,我知道以后的每天早晨它都会把我叫醒,而且在不久的将来,我将会听到不同于小狗小猫的生息、繁衍之声。

我比很多人幸福。不是吗?

友人嘿嘿讪笑。

我明白他的意思,不就是一只麻雀吗?

那一刻,我想起了一句格言:“我思,故我在。”当天空打开晴朗的前程,我常常无来由地心生敬畏,人类如此渺小,因此要学会感恩,感恩于引导我们进入天空、展开联想的鸟类——至于是一只什么鸟,这重要吗?

我对他说,你不能说我矫情,矫情需要有矫情的理由,而我现在能看到的只是这只小小的麻雀,它在凡俗的生活里与我彼此对视、相互温暖着。

鸟儿是需要飞翔的,包容它的是天空,以及比天空更广大的心灵。因此,当我看不到其他鸟儿的飞行轨迹、只有麻雀闹响枝头的时候,我怎么能不感动呢?

毕竟,任何飞翔都是值得期许的。

责任编辑刘亦群

周东坡祖籍江苏,生于塞外名城张家口,长于十三朝古都西安,工科出身,后弃工为文,编辑生涯至今已有一十四年,写过诗歌、散文、小说,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绿风》、《诗神》、《诗潮》、《福建文学》、《广西文学》、《延河》、《散文天地》、《芒种》、《花溪》、《黄河文学》、《西北军事文学》等,并与人合作编辑出版三卷本《中国当代散文检阅》,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无多大建树,一种生存方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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