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目中的高木大树
2009-01-13阎连科
阎连科
到了中年之后,不知为何,书就看得愈发稀少,花眼也如闰月后的冬季样提早到来,早得罕见,花得少见。所关心的当代文学,是人家都说好的,才会怀疑地找来看看,求以证明;人家都说不好,也就相信果真;不看,也决不言说。早些年的各种选刊,是我和当下文坛与作家沟通的主要桥梁。尤其《小说选刊》,常常会成为我判断文坛与作家的晴雨表。可到了仅时几年,自己的中、短篇写得少了,也写出了令人烦乱的尴尬和问题,便对选刊看得更少,如一个抽烟之人无奈地断了烟瘾一样。情势如此,然每每路过报亭,又总是忍不住淡下脚步,注目一会昌盛的报刊,从某个角落抽出一本《小说选刊》之后,谨慎乃至神圣地看看目录,小心地放下,再看看与之相邻的《小说月报》的目次;有时,也会接着翻翻《中篇小说选刊》的一些篇目,发现了《中篇小说选刊》还是那样,如同一块地力肥沃的千年老土;《小说月报》也还那样,永远是一片秋色常景,有收获不完的果实。但《小说选刊》,就生机勃勃,有了许多变化;勃勃生机,千变万化。有些时候,甚至使你觉得,它的变化如同我们身处的时岁,谁都没有能力追上时岁之变那“噼里啪啦”的脚步,透着太多的沸腾的朝气。因为追踪不上,有时就不免要停下疲累的双脚,彻底地懒惰自己,收起某些阅读的习性,荒野下某一片不该荒野的种植阅读的田地。
可是荒野,却又终是搁置不下,会不断地在场合中探问一些刊物的景况、刊物中朋友的景况;让朋友推荐几篇好的小说,买来刊物回去细细地研读。这个样子——这个对变化中的文学、对因文学变化而变化的刊物,就不免有了失措的模样,有了自己被淘汰的感觉;被淘汰的担忧。也就因此,没有道理地怀念自己所熟悉的那往日刊物的模样,如一个中年怀念自己的少年一样,觉得那时的刊物有着一片透明的清晰,《中篇小说选刊》是一片老土,《小说月报》是老土上的一片林地,《小说选刊》,是这林地中的一株大木高树,一切都错落有致,各有自己的天地与根基。可是后来,好像这种清晰有些变幻的模糊,使自己把握不住;再后来,也就不再存心把握,也就索性暂时地放下中、短篇的写作,专心地攻着长篇。虽是专于长篇,但是自己知道,对于中、短篇小说、对于自己怀有敬意的《小说选刊》,自己看得少了,别人却看得多了;自己觉得有些东西模糊了,别人却觉得更加清晰了——这就是文学。这就是文学更替的法则。没有法儿的事情,一个人很难活至长命百岁,而一个刊物,却一定能办至百年、千年,甚至更长的岁月。《小说选刊》已经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作家——包括着我;也送行了一代又一代的作家——也包括着我。但无论如何,《小说选刊》选过我许多作品,我的一些重要的中、短篇小说,都是通过它和《小说月报》传递给了许多的读者,如《黄金洞》、《年月日》、《耙耧天歌》、《黑猪毛、白猪毛》,等等。对于《小说选刊》,我是有着一种植物与土地的情感,仅仅为此,我也希望我的创作有一天能回到我钟爱的中、短篇上来,使自己也重新回到《小说选刊》的怀抱之中。也因此,我将长久地把《小说选刊》定位于我心目中的一片高出林地的大树,而不希望它是一片林地中的林地;一片土地中的土地。哪怕这大木高树一年、二年间仅有几株,它也一定能昭示出林地的旺茂与巍峨,一定能昭示出,千年古土那永存的生机。
〔责任编辑辛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