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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三代人的经历

2009-01-13

草原 2009年12期
关键词:阿爸阿妈读书

陈 平

在祖国60华诞即将到来之际,我作为一个蒙古族业余作家,多日来都在琢磨着想写点什么以表拳拳纪念之意。心潮澎湃,波起涛涌,浪花翻卷,连绵不断。该从何角度落笔为文呢?好不让人着急犯难。恰逢此时,我的两个在外读研的宝贝女儿,一个从成都出发,一个从北京起身,一前一后都回到了我的身边。细心聆听着孩子们对各自读书生活的讲述,深切感受着她们所带给我的幸福,倏然间,我不由得想到,风景这边独特,就写写我家三代人的读书经历吧!

我的故乡在举世闻名的科尔沁草原上。

阿爸、阿妈实在是生不逢时。在他们需要启蒙、应该读书的年代,科尔沁草原正遭遇着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践踏,正蒙受着伪满洲国的阴霾覆盖。“挨打”与“落后”这两个词语之间真可谓存在着必然的关联。到1937年初,我们科尔沁左翼后旗才建立起两所初级小学;到1939年初这两所小学才变成高级小学;到新中国建立前全旗还没有一所中学。

阿妈生于我们旗一个较为富足的蒙古族贵族人家。在她8岁多的时候,伪旗公署在其所在地吉尔嘎朗设立了一所公办的初级小学。我的姥爷、姥姥便就着家住当地的便利条件,将阿妈送进了这所小学。应当说,阿妈是我们旗最早接受正规学校教育的女孩子当中的一个了。最初,这所学校只有一排土房、两个班级、六七位老师,上的课有蒙古语、汉语、日本语、算术以及地理、体育等。能够开启智慧,学习文化知识,阿妈自然是乐不可支了。但很快她就感到郁闷了,郁闷的是学校里的“主持”竟然是日本军人,不仅经常挎着战刀到学校里晃来晃去的,还不时给老师和学生们训话,进行奴化教育。阿妈就是在这种境况下读完初小,继而又读完高小的。在高小阶段,她受到一位汉族老师的影响,立志继续读书,读到一定程度后回到家乡从事民族教育事业。1943年元月,阿妈和另一名女生一起,在一位男老师的带领下,乘上一辆马车,忍饥挨冻一路颠簸地到了郑家屯,转而又乘上一列火车赶到了近千里之处的王爷庙即如今的乌兰浩特,参加了“兴安女高”的入学考试而被录取。回家过完春节,3月初便成了这所当时内蒙古东部区惟一的女子中学的学生。当时这所学校只有5排砖瓦房,10多位教职工,100多名学生。安排的课程有蒙古语、日本语、数学、历史、地理和体育,还有缝纫,却没有物理和化学。学生全部在学校住宿、用餐。阿妈入校时刚刚14岁,且不说小小的年龄远离了家人常感孤独无助,也不说吃的饭菜难以下咽,住的土炕夏潮秋凉,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学校的“主持”依然是日本军人,有的教师也是日本人。日本人不仅依然灌输奴化意识,更可恶的是公然提出,要把学生们培养成为伪满军官的“贤妻良母型的太太”。阿妈和同学们都备觉反感,怒不可遏,但为了学得文化知识,更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在日本侵略者的淫威下,只能郁闷着读书,煎熬着上学……。1945年8月的一天,由于日本人战败投降而撤退,阿妈才得以摆脱在日本人的军刀高悬之下的读书求知岁月。但由于社会动荡,战事频仍,阿妈不得不逃回了家而中止了学业。在内蒙古自治区成立后的1948年9月,人民政权兴办教育事业,阿妈以她在当时当地较高的学历,当上了一名执教于农村、牧区的小学教师,从而实现了她多年的夙愿。让阿妈感到非常幸运的是,在上个世纪50年代末,她被旗教育主管部门选送到了通辽师范学校,度过了两年人生最为轻松、快乐的学习岁月。

比起阿妈的求学经历,阿爸尤为艰难。阿爸和阿妈同庚,1928年出生于一个贫困的蒙古族家庭。虽然我的爷爷、奶奶只有阿爸这一独苗而视为掌上明珠,可直到他快10岁的时候,爷爷、奶奶才得以将他送入村里的一家汉文私塾读书。勉勉强强读了两年,就因交不起该给先生交的报酬而不得不辍学了。辍学在家而又喜欢读书的阿爸,只能一边务农一边在夜晚的煤油灯下,跟随读过多年私塾的我爷爷读点《论语》、《名贤集》什么的。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思来想去,我爷爷想到了阿爸的姥姥、姥爷家所在的村子五家子建起了一所公办小学,不收学费,何不将孩子寄住到他姥姥、姥爷家去上学呢?于是,爷爷就带上阿爸又是步行又是乘火车的,赶了一二百里的路,到了阿爸的姥姥、姥爷家……没想到,阿爸的姥姥、姥爷家比自己家还要穷,穷得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阿爸在五家子小学只是插班读了三年级这一年的书,就又一次辍学回家了。无奈,阿爸只好重走老路,跟随我爷爷边干农活儿边学点古文。我爷爷见阿爸既爱读书,又挺聪慧的,心想,不能让孩子上学读书也太歉疚了。就在阿爸这次辍学两个多月的时候,我爷爷急中生智想到了家住吉尔嘎朗的他的一位表姐,不仅一家人都挺善良的,而且生活状况也比较好,何不找上门去,请她给帮帮忙呢?于是,我爷爷又带上我阿爸骑着一头骆驼出发了……1942年3月中旬的一天,阿爸走进了阿妈曾经就读过的学校,成了当时这所学校四年级的一名学生。阿爸在学习和生活方面感到都还如意,都还顺利,但让他感到压抑和气愤的是,校园内外总有日本军人耀武扬威而过,学校里的“主持”不仅骂人,还常常踢人、打人。赤手空拳的人何以抵抗荷枪实弹者?阿爸和其他同学一样,只能忍辱含垢,发愤读书。1945年初阿爸终于完成了小学学业,并以优异成绩考入了“开鲁国高”这所当时远近闻名的中学。开鲁县城位于我们旗吉尔嘎朗西北约三四百里处,交通极为不便。阿爸是被我爷爷用骆驼送到郑家屯后住下,第二天一个人乘火车到通辽后又住下,第三天才乘上一辆破旧的公交车到达目的地的。可见,在旧中国,即使上个中学该有多难了!阿爸在“开鲁国高”只读了一个多学期的书,就遇上了“八一五光复”,而第三次辍学回到了家……让人感到巧而又巧的是,阿爸和阿妈相遇相识后不久,在同时同地都当上了人民政权建立后招录的第一批小学教师。在30多年的教师生涯中,阿爸既用蒙古语教过学,又用汉语上过课,谁都说他是位蒙汉兼通的好老师。让阿爸感到遗憾的是,他只是通过函授与自学获得了高中毕业文凭,而再未进过任何学校读书学习。

我们这一代被称为“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一代。回眸往事,我们在求学的路上,既行进过平坦宽广的笔直大道,也跋涉过坎坷曲折的羊肠小路。因为我们既享受过和平、安宁岁月的阳光雨露,也遭遇过“文革”那样特殊时期的严寒暴雪。阿爸和阿妈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到六十年代初,先后有了我们三男一女四个子女,限于篇幅等缘故,我在这里只陈说一下我个人的读书经历。

1960年那年我6岁,被阿爸和阿妈带进了他们当时任教的散都苏木小学,开始读用蒙文蒙语授课的一年级。在我只读了一个学期、只学会了用蒙语数数儿和记住了蒙文拼音字母的时候,阿爸、阿妈又被调到了一个叫常胜的地方当小学老师。常胜那地方汉族居多,小学初年级都用汉语授课,阿爸、阿妈担心我直接读一年级的下学期跟不上,就让我在阿妈任教的班上当了一名一年级下学期课程的旁听生。读了一学期后,阿妈看我还行,便让我接着用汉文读上了二年级。尽管那些年全国人民的生活水平都很低下,农村人比城里人犹为贫困艰辛,可我觉得我读小学读得还是满开心、满顺利的。虽然过去了四十多年,我还清晰地记得我在读二年级的一天加入少先队的动人场面,记得我在读四年级的一天佩上“三道杠”的快乐情景……。农村孩子与城里孩子相比,虽然在受教育的环境与条件等方面存在不少劣势,如我们没有好的校舍与教学设备,没有书店可以光顾,没有图书馆可以阅读,更缺少名师指教,甚至家里连电灯都没有,可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我们最大的优势是,每天都能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在拾牛粪、挖野菜、背柴草等劳作中,在捉小鱼、采野花、过家家等玩耍中,那碧绿的草滩、广袤的田野、连绵的沙丘、茂密的树丛、清澈的湖水、弯曲的小河、青翠的禾苗、五彩的花朵、酸涩的山杏、啾鸣的小鸟、翻飞的蝴蝶,等等,等等,都使我产生过浓厚的兴趣,都给我留下了永远的记忆,并启发我、促使我、激励我对写作产生了无穷无尽的乐趣……。然而,非常糟糕而令人痛苦不堪、悲哀长久、无可奈何、抱憾终生的是,“文革”来了,动乱来了,来得如暴风骤雨,来得似苦海漫漫,致使我在求学之路上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了艰难险阻。从1966年7月我小学毕业开始,到1978年3月我进入大学为止,在这近12年间,由于我成了“黑帮崽子”、“反动家庭成员”,也由于当时教育政策等方面的原因,我逾越了3次失学、8年劳作的艰辛、难苦、艰难的历程。经过3次失学,我先后读了两次初中、一届高中。我第一次读初中是在常胜读的,只读了一年半就被宣告毕业而“全部回乡”了。我第二次读初中是在我第一次初中毕业,当了近一年“农业临时工”后,投奔到本旗金宝屯小镇上时任公社党委秘书的一位表叔身边去读的,只读了不足一个学期就初中毕业了。那年,初中毕业生可以考高中,我渴望升学,自然就参加了考试,并以三个班学生当中成绩第一的结果升入了本校的高中班。当时,初中和高中的学制均为两年,不过,让我感到慰藉的是,我们赶上了“智育回潮”时期,那两年的高中读得还是颇有收获的。我在先后3次失学当中的8年劳作期间,曾为家计操劳并为父母送饭4年,当“农业临时工”近1年,在建筑工地、饭店等处打工近1年,到农村“插队”当农民近3年。在那8年当中,我所经受的委屈、磨难、痛苦真可谓不堪回首、难以叙述。此不多说。我要满怀激情、欢快无比地述说,在“文革”那特殊年代刚刚结束一年之后,我个人的命运便随着国家命运的改变而发生了根本改变。1977年10月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国家决定恢复高考的消息从广播里传到了我“插队”的村子,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唤起了我下定决心报考大学的意念。那年12月的一个瑞雪轻飘的日子,我和众多来自各行各业、年龄参差不齐的年轻人跨进了设在金宝屯中学的高考考场,接受了国家恢复高考后的首次筛选。1978年2月的一个冰消雪融的日子,我终于从专程为我去送达的弟弟手中接过了我被吉林大学中文系录取的通知书。那年3月的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连家都没回,就直接从我当农民的地方,经金宝屯小镇乘火车而抵达了熙熙攘攘的长春市,迈入了处处都让我觉得新鲜、新奇、新雅的吉林大学校园。在吉林大学读书的四年,是我这一生的读书经历中,最为开心、顺意、充实而幸福的四年。那温馨舒适的宿舍、宽敞明亮的教室、博学多才的老师以及风华正茂的学友、孜孜矻矻的学风,等等,回顾起来,总让人记忆犹新,倍感亲切。我是我们这个蒙古族家庭历史上第一个大学生。在我之后,弟弟又于1980年考入了内蒙古财经学院。乐得阿爸、阿妈那几年常说,我家四个孩子,有两个考上了大学。我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内蒙古,在自治区计划委员会和党委组织部以及一家大型企业从事计划、干部、人事及管理工作近20年,于2001年调到了内蒙古人民出版社任职。让我感到特别欣慰的是,我从事出版工作后,不仅实现了自己青少年时代的理想,而且还得到了有关方面的认可,获得了正高级的编审职称;由于多年坚持写作,有一定数量的作品问世,还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

我和我的同乡、同族、同为大学毕业生的爱妻结为连理后,于1984年和1986年先后有了两个女儿。我们的两个女儿真是赶上了好时代,她们的读书经历真可谓顺而又顺,少有挫折。我们的两个女儿在她们各自才两三岁的时候,就进入了幼儿园,受到了良好的学前教育。在小学读书阶段,我们的大女儿曾两次应邀参加自治区优秀少先队员夏令营,分别赴朝鲜和韩国参观学习,她还获得过全国“华罗庚数学邀请赛”一等奖一次和全国“希望杯数学邀请赛”银牌奖一次。我们的小女儿也曾多次获得“三好学生”等称号和奖励。姐俩个不仅能够无忧无虑地在良好的学习环境中读书学习,大女儿还在艺术学院老师的指导下学习钢琴,在小学毕业那年就通过了中央音乐学院校外考级的最高一级即九级的考试;二女儿业余学习美术,也曾多次获得过市、区级奖励。在小学升初中时,先是我们的大女儿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考入了呼和浩特最好的中学呼和浩特二中所设的初中班;第二年,二女儿又脱颖而出,考入了二中所招收的最后一届“少年班”。二女儿只用四年时间即读完了初中和高中阶段的课程。2002年参加高考时,不算政策加分获得了603分的成绩,但由于所报志愿只有一所大学并形成了扎堆现象,未得录取,而被调录到了另一所重点大学的另一个专业。因她对该专业不感兴趣,所以,决定复读后下年再考。2003年夏季,我们的两个女儿同年参加了高考,不算政策加分,大女儿的成绩高出了重点线53分,小女儿高出了重点线111分,大女儿填报的第一志愿是四川大学华西临床医学院的医学检验专业,二女儿填报的是北京师范大学管理科学专业,结果,都顺顺当当地被录取了。小女儿大学本科四年毕业,毕业前以综合成绩在班级名列第三的名次,被保送为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硕博连读的研究生,现在已开始读博一了;大女儿大学本科五年毕业,毕业前以年级综合成绩名列第一的名次被“推免”成了本校攻读硕士学位的研究生,如今已读研二了。我讲孩子们的这些情况,主要是想表述,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在国泰民安的局势下,我们的孩子们真是太幸福了,她们的求学之路真是太平坦、太顺利了!我和我的阿爸、阿妈过去连见也没见过的诸如钢琴、电脑、手机等等,她们都享用过多年了。她们只要努力、勤勉,就能够天天向上,步步向前,就能夺取一个又一个胜利,而绝不会像我们以前那们,在生活与读书的路途上举步维艰且常常受阻了。

我的这篇文字写到这里的时候,是在我的两个女儿一个返回成都二十多天、一个返回北京十来八天的时候。浮想起孩子们临别时那笑容满面、青春靓丽的表情与身影,我的心里不由得再次为她们祈祷着,祝福着……。

我的这篇文字即将完成的时候,也是我家窗前的呼伦路小学刚刚开学的时候。伫立在我家的阳台上,望着呼伦路小学那红色尖顶、条纹墙面的如同宫殿般的教学楼和那有如绿底花纹的地毯般的塑胶运动场,看着孩子们那好像小马驹似的蹦蹦跳跳的身影,听着孩子们那就像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的声音,我的心醉了。我也为这孩子们祈祷着、祝福着,为我们祖国所肴孩子们祈祷着、祝福着。

我想,新中国成立60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30年来,我们的祖国已经步入了和平、和谐、安宁、安定和强盛、强大、兴旺、兴隆的最佳时期,而且前景辉煌,未来壮丽,因而我们的孩子们,当今中国的孩子们才如此幸福、如此幸运的。今后,我们国家的孩子们会更加幸福、更加幸运的!

〔责任编辑辛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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