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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故事敲开记忆的大门

2009-01-13

安徽文学 2009年2期
关键词:人性散文故乡

胡 磊

谢有顺在与贾平凹的长谈中曾指出,现在的作家绝大多数都在城市生活,尤其是年轻的作家,都穿梭于酒吧、高级商场、写字楼之间,他们描绘的基本上都是城市生活,甚至还是城市生活中比较另类、小资的一面,是那种软绵绵的生活。这种文学,当然也有为时代保存精神标本的意义。但是在新一代作家群里,农村这个人群几乎被彻底忽略了,这个层面的生活基本上被取消了,有一个人群慢慢地从当代文学的视野里消失了(《七盒录音带——贾平凹和谢有顺的一次长谈》,原载《美文》2003年第4期)。

近几年来,青年作家曾明山凭借熟稔故乡生活的丰厚底蕴,以乡村叙事为主调,勤勉地推出了一系列颇引人瞩目的散文作品《曾明山乡土散文》(见《安徽文学》2008年春夏卷、《散文选刊》2008增刊转载)。他的兴趣似乎永远停留在故乡那遥远的小村,他的散文总是带着我们在湘北农村的细节里旅行。他利用怀乡的视角,进入一个观察世界、表达世界和判断世界的创作境地。他笔下的文字更多的是自我情感世界的抒发,是内心体验借助故乡这个特殊的地理环境和人文氛围所作出的真诚表达。他善于摄取富有意义的生活场景和人物群像追昔抚今,善于以绵绵的故园情思描绘自然景物和世态万象,表面上是一种怀旧,实际上是个人成长史的记忆打捞,既叙写自己的成长经验,又有对乡土世界存在的理解,直叙其事,直抒己见,娓娓道来,议论风生,叙事中富于生动的形象性和历史反思的深刻性。尽管所拾虽一鳞半爪的零碎旧事,却与时代精神社会背景紧密相连,小中见大,具有一定的折射意义。他的诸多体味生活原色和人生本质的散文作品,与其说是童年旧事的朝花夕拾,不如说是对个体生命体验的回顾和审视,揭示了别开生面而又令人深思的人生真谛。

曾明山用故事敲开记忆的大门,自然而又坚定地向我们讲述着儿时的乡下生活,移情换景,不断地变化着自己的叙事视角,这使他散文的审美空间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其中,《生死记》写的是生活在楚家大屋中我的家族的盛衰变化,时间跨度长,情节变化大,大背景中有小点缀,大故事中有小穿插,乍一看像是莫言、张炜笔下的小说,从中可以窥见半个多世纪一个农村家族的兴衰发展史。昔日的人物风景如今成为记忆见证,人世沧桑叫人难免深嗟慨叹。这种写法非常朴实,但却非常有力量,读后令人震惊不已,我很佩服作者驾驭这一题材的能力。他以温和的笔触描写了仁爹、福叔、五哥等一系列温情的人物,并注意演绎这些农村人物在处理人情世故时内心的矛盾冲突,“摘完所有的金银花,天色已晚,五哥说,赶紧吧,我将这些金银花拿到供销社去卖。我不知道我是不信任五哥,还是要享受劳动过程的喜悦。”“五岁那一年,我明白自己人性中许多的弱点,有对金钱的一种占有的欲望,对兄弟的不信任,还有斤斤计较的不成大气。”(《财富记》)生活中这种思想情感、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微妙之处,似乎有难以言传的莫名之状,他却举重若轻,生动细致地叙写开来。“比较穷的时候,人性比较大胆,牛也可能比较善良。但一旦生活比较好的时候人们不会再去尝试一些具有挑战性的事物,牛也不会永远那么温驯,牛性得到充分的暴露。这是牛性,也是人性。”(《牛事记》)他有意识地选取时代变迁给人们带来的心灵差异,表现某些文化观念在人性中的矛盾冲突,以此来拷问人性的价值与局限,表现人性的复杂与多变。每一次写作都是发现,他认为,在民间,在社会的底层,善良和正直依然在人们心里光芒万丈,“村长福叔是个好人,因为祖宗几代贫农,这个村长也做得稳稳当当。吃大锅饭那阵,福叔的老婆长妈做炊事员,没少利用职权关心我家。分析其历史原因,一是福叔本身心地善良,二是我爷爷虽然是地主,但没少为村上做善事,福叔说人不可忘本。”(《牛事记》)字里行间闪烁着可贵的人性之美。农村,在作者的笔下不再只是几堵倾颓的墙垣,几排破败的老屋,几口废弃的池塘,而是充满着人的温情和崇高的人性之光,它是温暖的记忆。阅读这些充满乡土气息的文字,我们经常会为这些新颖独特的人文世界而眼前一亮,进而不得不感叹和理解作者文本中对故乡的别样深情。

文学从乡土开始。读曾明山的散文,我们都有这样的一种印象:生命划分为两段,我们的一只脚已经踏入城市的领地,另一只脚却还停留在乡土的记忆中。而这种时过境迁的两难心境带来的是心灵的寄存与精神的皈依,所以也就有了怀念的必要,在记忆和感知中寻找成长的足迹和童年的意义。在曾明山成长的记忆中,文本对情绪的表现压倒了对生活事件本身的再现,将隐秘的内心世界袒露在我们面前,倾诉着其中细微而复杂的心理动向,不断地唤起对那块成长土地的初始记忆,并力图从中找寻与现实生活逻辑沟通的观照中介。于是,与故乡有关的那一个个人,一个个景,那一个个关于乡土、亲情、农耕、渔猎、过年、孤独、生死、财富等事件意象,共同组成一段心灵成长的链条。于是,我们读到的是存在于童年情境下的村庄、野湖林场、土岭上高矮不一的土房、楚家大屋等,这些存活在作者记忆中的生活场景,连同承载着童心童趣的时光岁月,一并成为作者追忆的对象。童年视角与成人视角的交织,真实事件和内心感受的互渗,将这段回忆从简单的讲述转向了个人情感世界的真挚表露。作者的情绪附着于事件和物象上,透过心理视角的观照和凝练,使他笔下的故乡和童年不再是客观的描述与抒情对象,而更多地表现为主体的生命印记。于是,我们找到了一条解读曾明山散文的有效路径:他对故乡和童年的追忆叙述从外部环境与内部心理感受两个维度勾画出个体成长的轨迹,二者交织在一起,绵密得不可分离。作者寻找着过往生活的情感烙印,选择具有深刻生命体验的具象和事件,用个人化的感觉、情绪等内在因素构成对经验世界直观而独特的感受,从中发掘个体的成长记忆,如童年时对捕鸟、捉鳖、抓黄鳝的游戏,以及对过年的渴望等,它兴趣盎然地与幸福连接在一起,从而使这些经历负担着一个年代的典型印记,当作者以成人的视角再度回到那段时光时,它们交融在一起,成为一种愉快的情感体验,

曾明山的散文叙事是以朴素美的形式而呈现的,熟悉他作品的读者一下子可以找到他文本的这种叙述气息。从修辞的意义上讲,忠于生活,忠于人物本色的真实叙写,是其作品质朴而又感人的内在原因。在曾明山大量的散文作品中,都没有刻意的雕琢粉饰,正像他的为人那样,坦率与热情地向人诉说衷曲。他通过叙写凡人细事,传达人间真情大义。他的散文是心底流出来的,作品中时常呈现出一种真实之美、乡土之味和自然之趣。他的有些散文很难分辨是散文还是小说,文本叙事中贯穿着许多小说笔法,有的几可当小说读,如《生死记》就是这样,里面有很多小说的东西,既有引人入胜的情节,又有具体可感的人物意境。此外,回忆和反思是曾明山散文中累见不鲜的一条主线和惯常套路,他善于在故事中随处点化人生之谜,他的散文因此而富于故事性和哲理性,如“人与青蛙的区别在于:人是有思想的,人的直觉往往比眼睛看到的更准确,虽说眼见为实,但事物的表象往往会欺骗人的。事实上,一个瞎子所感知到的世界往往比一个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的人更准确。”(《渔猎记》)以简洁而富于理性的笔墨精敏而准确地探究人生深层经验中的生存哲学和多重内涵。无论是忆昔思今,叙事状物,议论抒情,都写出了社会的演进、时代的变迁和人性的嬗变。他写人记事,摄物构景,不施色彩,不事粉饰,常常是淡墨素彩,稍加点染便传神达意,托出境界。流畅的叙述,深切的温情,甚至有点评判的口吻,他的散文中始终弥漫着一种不温不火的气息。行文亲切自然,坦率热情,清丽细腻,感情流注。真诚的写作总能掀起心灵的波动,他的文字有时朴拙得叫人意外,透明得令人惊奇,我们恍惚觉得在听他聊一个大男人的私房话,聊他的故乡,聊他的童年,聊他的欢乐、理想和欲望,聊他的痛并快乐、爱与自省,所有这些,是他的童心录,也是他的心灵史。必须指出的是,曾明山的散文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两个方面的局限:一是文本问题意识的介入和渗透不是很明显,忽视了散文文本叙事中必要的叙事策略;二是文本中随处可见的生活化、世俗化、物态化的语言状态,丧失了散文语言所指和能指之间的弹性张力和审美功能。

或许,对于一篇文章来说,叫什么题目写什么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文本的言说方式以及那些散发着记忆体温的文字。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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