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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连与白日梦

2009-01-11王传顺

文艺生活·下旬刊 2009年6期
关键词:于连红与黑白日梦

王传顺

摘要:《红与黑》的主人公于连充满了野心,一心想着飞黄腾达.本文从白日梦的角度,通过他与德•雷纳尔夫人以及德•拉莫尔小姐的关系,对其野心做了分析,从而得出结论,于连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作家白日梦的化身。

关键词:《红与黑》 于连 白日梦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5312(2009)18-

世界文学长廊中,不乏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大放异彩的作家,法国作家司汤达就是其中一个。其代表作《红与黑》初版时只印了七百五十册,后来依据合同又勉强加印了几百册,而且也没激起多大的反响。直到后来以泰纳为首的一批文人阿重新发现司汤达以来,其声誉日隆,而《红与黑》也荣登于世界名著之林。细读全书,我们会发现,文本里蕴含着一种很强的白日梦倾向。

弗洛伊德在《创作家与白日梦》一文中指出,白日梦就是人的幻想,它源自儿童时代的游戏。儿童靠做游戏来满足自己的愿望,获得快乐。人长大后不再做游戏了,但不会放弃那种快乐,而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这就是幻想。所不同的是儿童并不掩饰他们的游戏,而成年人的幻想由于都是在现实中难以实现的,羞于启齿的愿望,因而必须加以掩饰。由此弗洛伊德认为,睡眠中的梦也是幻想,因为它与幻想同理。由于“幻想的动力是未得到满足的愿望,每一次幻想就是一个愿望的履行”,所以“夜间的梦与白日梦——我们都已十分了解的那种幻想,是愿望的实现。”

我们结合一下弗洛伊德的其它理论观点来看白日梦。弗洛伊德曾提出过意识体验三层结构说:意识,前意识和无意识。意识是这个结构的最外层,指人对外界的直接感知,可以用语言表达;前意识是指那些此刻并不在一个人的意识之中,但可以通过集中注意力或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回忆起来的过去的经验,其功能在于阻碍无意识本能欲望进入意识之中;潜意识是一种本能冲动,它毫无理性,但却能影响人的行为。意识和无意识是相互对立的:意识压抑无意识本能冲动,使之只能得到伪装的,象征的满足;而无意识则是心理活动的基本动力,暗中支配意识。 三者也可以相互转化,如无意识可以通过人的有意识努力变成意识,意识在一定条件下也可以深深地埋在无意识中。白日梦就和梦一样,当一个愿望到不到实现时,就像被压抑的潜意识一般在内心左冲右突,企图寻找一个发泄口,然后通过变相的方式——幻想得以实现,在幻想中得到满足和快感,其实这是一种宣泄和疏导,是压抑的本能欲望得到缓解的一种心理放松方式。

既然白日梦是一种幻想,就像弗洛伊德指出的那样,“一个幸福的人绝不会幻想,只有一个愿望未满足的人才会。幻想的动力是未得到满足的愿望,每一次幻想就是一个愿望的履行,他与使人不能感到满足的现实有关联。①于连绝不是一个幸福的人,他的父亲是一个木匠,由于他身体孱弱,不适于体力劳动,所以一字不识的父亲根本不喜欢他,把他看作家里的累赘。小说中是这样描述他的,“家里人谁都鄙视他,因此他恨他的哥哥们和他的父亲。星期日在广场上玩耍,他总是挨打。②更为不幸的是,出生在一个木匠家里,却偏偏养成了看书的嗜好,狂热的崇拜拿破仑,形成了宁可死上一千次也要飞黄腾达的野心。他的野心在当时的现实条件下很难实现:平民家庭,无钱无势无地位,也没有亲戚朋友是达官贵人。这些条件促使了于连白日梦的产生,事实上,在小说第五章中,司汤达就提到了他的这种幻想:“从幼小的年纪起,他就有过兴奋的时刻。在这种时刻他怀着喜悦的心情梦想着有一天他会被介绍给巴黎的那些漂亮女人,他会用光辉的业绩引起她们的注意。为什么他不能够像波拿巴那样被她们中间的一个爱上呢?波拿巴当年还处在贫困之中,就曾经被光辉夺目的德•博阿内夫人爱上。…这个想法给认为自己非常不幸的他带来安慰,在他快乐的时候更增添了他的快乐。”③随后的故事情节的发展正是按这种白日梦模式进行的。

一、于连与德•雷纳尔夫人

司汤达在构思《红与黑》时,是受了当时的《法庭公报》报道的一件刑事案件影响的,案情大致如下:现年二十五岁的安托尼•贝尔德是布朗格村一个马掌匠的儿子。他身体孱弱,不适合体力劳动,在学习方面却颇有天赋,村里好几位头面人物便设法帮助他进身教会,当地的本堂神父收留了他,教他学习文化。经神父介绍,在米肖先生家里做家庭教师。后来,年轻的家庭教师一口咬定和比他大十一岁的米肖夫人发生恋情,因而被扫地出门。此后,由于工作不顺,就把厄运归罪于米肖夫妇,后来潜入教堂,先向米肖夫人,后向自己,连开两枪,两人都重伤倒在血泊中。从这则报道中我们不难发现《红与黑》中于连与德•雷纳尔夫人的故事情节:于连出身平民,一个木匠的儿子,身体孱弱,爱沉思,爱读书,受到了较高的文化教养;在德•雷纳尔家里做家庭教师,与女主人发生恋情;事情败露,枪杀恋人,自己被判死刑。因此,于连虽然是司汤达笔下的一个文学典型,却有一定的现实基础。

在年轻的男人身上,性欲的愿望与野心的愿望往往是结合在一起的,我们很难将二者分开。在弗洛伊德看来,性欲是人最根本的本能欲望,左右着人的行为。他把性欲称之为利比多(libido),利比多的发展有四个时期:口腔期,肛门期,生殖器期和生殖期。在生殖器期阶段,儿童身上发展出一种恋母情欲综合症。这种心理驱使儿童去爱异性双亲而讨厌同性双亲。于是,男孩就把母亲当作性爱对象而把父亲当作情敌,女孩则正好相反。这就是俄狄浦斯情节或俄勒克特拉情节。于连与德•雷纳尔夫人的交往就存在着这种性欲的愿望,存在着一种恋母情结。德•雷纳尔夫人比于连大十多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于连初进德•雷纳尔家时,还是一个羞涩的青年,十八九的年纪。在德•雷纳尔夫人眼里,他只是个大孩子而已,并且在随后的相处中,处处流露出母性的情感。而于连呢,自幼丧母,缺乏母爱,在父亲和哥哥那里也得不到关爱,遇到温柔善良充满女性魅力的德•雷纳尔夫人,就产生了依恋之感,渐渐地,那种潜意识的恋母情结流露出来,并转移到德•雷纳尔夫人身上。他第一次见到德•雷纳尔夫人,就被她天生的妩媚所打动,并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要吻一下她的手。在潜意识里,于连把德•雷纳尔夫人作为性欲对象,最后本能挣脱了外在道德的束缚,和德•雷纳尔夫人发展为恋人,并发生了关系。

除了性欲的愿望,我们也能看到野心的驱使。根据弗洛伊德的解释,“凡一个姑娘去一家人家当侍女、伴读、保姆等,她就会不自觉地做着白日梦,即不管以什么方式,这一家的太太被除掉了,她自己取而代之,成为这家男主人的妻子。”④于连出身平民,从小就狂热的崇拜拿破仑,并相信着“要么阵亡,要么三十六岁时当上将军”,摆脱低贱的社会地位,跻身到上层是他最大的梦想,这个梦想已成为他行为的最大激励因素,甚至在潜意识里也有了梦想的成分。于连对身份及其敏感,时刻不忘维护自己的尊严,这“实际上是一种防御机制,一种对内心自卑感的补偿。”⑤因此,他宁愿在家挨打,挨饿,也不愿到贵族家当奴仆;他关心和谁同桌吃饭胜于关心薪金的多寡。他从一个木匠家庭来到一个市长家庭,环境的变化刺激着他,影响着他那向上爬的欲望。在他的潜意识里,或许就发生了这样一种意念,不管以何种方式来取代这个家庭的男主人,成为这家女主人的丈夫(或情人),在精神上完成某种嫁接转换,即,市长——市长夫人——市长夫人的情人,逆向推理就是市长夫人的情人——市长夫人——市长,在幻想当中,不仅取代了丈夫的身份,而且也取代了德•雷纳尔丈夫所拥有的社会身份——市长。在于连这里,他利用了家庭教师这一身份展开幻想,取得女主人的好感,成为女主人的情人,进而丈夫,市长,从而使社会地位发生根本的变化,自己的梦想得以实现。于连在德•雷纳尔家里,女主人迷恋他,孩子们喜欢他,和他在一起,就会形成一种欢快融洽的气氛,俨然就是女主人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而德•雷纳尔市长一出现,这种欢乐气氛马上冻结了。这种情况威胁到德•雷纳尔先生家庭主人的地位,使他感觉自己在家里成了一个多余的人,认为自己的合法的权利已经变得危机化。不过,就在于连的白日梦要变为现实的时候,事情却败露了,于是被迫离开了德•雷纳尔夫人的家庭。

二、于连与德•拉莫尔小姐

如果说于连与德•雷纳尔夫人之间还纠缠着一种恋母情结的话,那么于连与德拉莫尔小姐之间发生关系则主要是受了野心的驱使。弗洛伊德在《作家与白日梦》举了这样一个例子:一个贫穷的孤儿,你给了他某个雇主的地址,他在那儿或许可以找到一份工作。他一路上可能沉溺于适合当时情况而产生的白日梦中。他幻想的内容或许是这样:他找到了一份工作,得到了新雇主的欢心,使自己成了企业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为雇主的家庭所接纳,与这家人家的年轻漂亮的女儿结了婚,然后他自己成了这企业的董事,首先作为雇主的合伙人,然后做他的继承人。⑥对比一下,我们会发现于连与德•拉莫尔小姐的故事与这个例子及其相似。

当于连在神学院受到排斥与挤压,几乎无法容身时,皮拉尔神父给他介绍了一份在德•拉莫尔侯爵府做秘书的工作。拉莫尔侯爵府又非德•雷纳尔市长府邸所比,德•拉莫尔侯爵的祖先曾在宫内任职,侯爵夫人的父亲是德•肖纳公爵,这是一个显赫的贵族门第。另外,侯爵府几乎是巴黎权力漩涡的中心,很多人以出入侯爵府为荣,出入府邸的有红衣大主教,公爵,总理,在这里举行的秘密会议足以左右法国政局,这里是“阴谋和伪善的中心”的中心。能够到巴黎去,能够到侯爵府工作,在于连看来是非常令人兴奋的事,“他终于要在伟大事件的舞台上露面了。”“到巴黎去的幸福,在他眼里,使得一切都黯然失色。”⑦而且,皮拉尔神父对伯爵府的家庭情况的描述也恰恰为他的白日梦提供了想像的条件,“他(德•拉莫尔侯爵)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这就够了,足以给他的想象插上银色的翅膀,如雄鹰般在阳光下翱翔了。因为事实与幼年时的幻想开始一一吻合:贵族家庭,贵族小姐,波拿巴,…。后来故事情节的进展正是按照这一白日梦模式进行:于连到了侯爵府;由于他的干练和惊人的记忆力,得到德•拉莫尔侯爵的赏识,并被委以重任(在后来的秘密会议上做记录,并被派到英国执行秘密任务);与侯爵府的年轻漂亮的女儿结了婚(尽管这件事一开始使侯爵暴跳如雷,但后来还是慢慢接受了);得到了于连•德•拉维尔的贵族姓氏并获得了骑士头衔。

于连对玛蒂尔德的追求有别于对德•雷纳尔夫人的追求,对玛蒂尔德的追求混合了这样两种含义:“一方面他将玛特尔(即玛蒂尔德)视为达成理想我的手段;另一方面又将她看作是理想自我的投影。他与玛特尔的这种情感关系和于连与雷纳尔夫人之间的爱情相比,已经混合了太多社会、政治等功利性的因素”。“如果说,于连对雷纳尔夫人的爱中有着对母爱的寻求和对真实我投影的认同,那么对玛特尔小姐的爱则完全是被理想我驱策、向理想我靠拢的结果。”⑧这里所说的“理想我“就是指于连的野心。正像骑兵团里的老军官说的那样,“除了年轻以外,这个年轻人什么都有了”。此时的于连可谓“春风得意马蹄轻,一日观尽长安花。”他开始陶醉在野心里,“才刚刚当了两天中尉,他已经在计算,要像所有那些伟大的将军一样,最迟在三十岁上统率一支军队,那在二十三岁上就应该不止是一个中尉。”⑨如果事情真的这样发展下去,他的白日梦说不定真的会成为现实。可惜他不是生活在拿破仑的时代,那时不论出身门第,有才干就可以尽情施展;而他生活在王朝复辟时期,门第观念,险恶的政治斗争把他扼杀了,此时,德•雷纳尔夫人的一封信,像一支利箭,把他这只翱翔的雄鹰射落在地,他的理想没有变成现实,只是停留在白日梦的层次。而德•雷纳尔夫人最后的信也指出了于连白日梦的实质:“这个人贫困而贪婪,他企图借助于十足的伪善态度,通过诱惑一个软弱,不幸的女人,来替自己谋取社会地位,达到出人头地的目的。”⑩

三、结语

弗洛伊德认为“一篇作品就像一场白日梦一样,是我们幼年时代曾做过的游戏的继续,也是它的替代物。”11我们也可以说《红与黑》是司汤达白日梦的产物。司汤达生于1783年,父亲是个保守的中产阶级,母亲早逝。冷漠的父亲再婚后把他交给一个神父教管。1799年,拿破仑发动雾月政变后,司汤达来到巴黎,在陆军部任职的表兄把他安排在部队工作。随后,他跟随拿破仑大军南征北战,表现出众,博得拿破仑的赏识。他对拿破仑时代满怀留恋。他,一个近乎孤儿的青年,能够充分施展自己的热情,精力和才华,这在任何封建时代都不可想象,他从不讳言对拿破仑的崇敬。但是随后的王朝复辟粉碎了他的梦,从政从军,建功立业统统化为泡影,在波旁王朝的法国除了屈辱以外不会再有别的。我们从于连身上看到了青年司汤达的影子,他有着狂热的野心,妄想着飞黄腾达,从一介平民跻身到上层社会,由于生不逢时,便想着曲线救国,想从女人着手,把女人作为向上爬的梯子。前期的于连是作家自身的展现,后期的于连是作家的幻想,在现实中得不到实现,于是幻化为故事,使得这一愿望得到满足。法国作家福楼拜有一句名言:“写作中把自己完全忘去,创作什么人就过着什么人的生活。”12这其实就是“白日梦”的另一种说法。司汤达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的人生经历,未能施展的理想抱负,以及郁积于心的情感统统发泄出来,立功不成,便要立言,以此获得一些安慰。

注释:

①⑥⑧伍蠡甫、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9页、第4页、第5页.

②③⑦⑨⑩【法】司汤达.红与黑,郝运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0年版.第18页、第25页、第201页、第430页、第431页.

④张永胜.《法国中尉的女人》:一个精神分析的文本.重庆社会科学.2006(2).第70页.

⑤林双全.奴役与自山——对《红与黑》主人公于连人格的精神分析.福建师范大学学报.1999(3).第79页.

11贺晓梅.理想我与真实我的撞击——《红与黑》中于连悲剧形象的精神分析.宁波大学学报.2004(1).第68页.

12孙仁歌.关于白日梦及其白日梦者.江淮论坛.2002(1).第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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