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水诗章
2009-01-09马永波
马永波文艺学博士。1964年生于黑龙江伊春,现在江苏某高校供职。1986年起发表诗歌、评论及翻译作品共八百余万字。上世纪80年代末致力于英美现当代文学的翻译与研究,是大陆译介西方后现代主义诗歌的主要翻译家和研究者。
露水雨
你顽皮地跑到前面,等待我靠近
你突然踢了树一脚,哈哈
扁豆大的雨点洒了我一头
为什么偏偏是你,而不是一只松鼠
从一根树枝窜上另一根树枝
或者无故受惊的鸟突然飞起
用带花斑的短翅,碰落这一阵稀疏的雨
雨点落在路上,像卵石镶在沙子里
草丛也一阵瑟瑟,然后
林中的寂静水一般愈合
偶尔有阳光旋转着透进来
请屏住呼吸,如果有隔夜的露水
落在头顶,那是树在梦中流下的泪
它梦见了因露水而沉重的空空鸟巢
恍惚
没有爱,这一切仅仅是孤独,甚至恐惧
墙上的石头回到了呼啸的山中
增加着仰望的高度,而山体中金黄的矿脉
正在黑暗中辗转,力图摆脱流水的纠缠
柴门半倒,几乎已开始变白
而草丛中的枯井里突然闪耀起星光
晚年的隐居高得不可想象,当你独自下山
必须有另外一种风声充溢在胸中
你必须能对黑暗和灯火同时说出
仅仅有爱是不够的。于是
我们从松树下起身,整理好衣衫
针叶堆中一双空洞的眼窝在把我们注视
一只野兔或松鼠的颅骨,灌满了晶亮的流沙
交谈
清风徐徐吹开了晨雾,这是又一日
我试着和你们交谈,试着
把自己想象成你们的一员
我的语言犹豫、生疏,如花粉
粘在鸟舌上,如颤音从石缝中传来
我必须找到它,找到它吐露的金砂
在一场雨后,我必须把路上的石头
放回原处,或是一脚踢下山谷
这是简单的,但无法重复
一种无法找到动作的心情
与未来保持了一致。如何能复活
早已失传的语言。当晨雾散去
昨天又是一天,是无言也无心跳的七千年
崖葬
远远的,那片褐色的悬崖
下面是平静的河水,朝南的崖壁上
有许多半圆形的岩洞,类似于陕北的窑洞
每个洞口都立着一块碑
河水拐了一个弯继续向城市流去
而村庄就蘑菇一样散落在河湾的草丛中
不远处一个废弃的采石场
像山的一个灰白色伤口
那些被阳光照亮的悬崖
和阴暗的松林交替出现,越来越多
河水始终平静地映照着它们
把生和死隔开,又同时把二者灌溉
朗诵
我朗诵。“我们不知从何处来。”
我们攀登铁塔,扶着满是露水的梯子
我朗诵。“我们不知为何来。”
雾气在周围缭绕,如呼吸模糊了视线
我朗诵。太阳在升高
空气越来越湿润,裹着树梢
我朗诵。“我们曾经来过。”
回声把山谷推远,蛛网上光芒闪烁
我朗诵。太阳在驱散晨雾
半圆形的彩虹把我们投影在圆心
我朗诵。林子越来越亮
深处的小动物都不作声
“我们是否到过那里?”
下山时我还在朗诵,但声音越来越低
整个是寺庙的湖心岛
远远的,寺庙的红色围墙
隐现在绿丛中,代替了防波堤
游船犁开灰色的水面,绕岛一周
找不到碇泊之处,只有佛号隐隐
把小岛笼在闪烁金光的阔袖之中
风铃,叶簇,一层层涌向树梢的飞檐
岛上似有高山,有鸟群
在白色气流中回旋,有人
向更高处的拜月台攀登
而那里早已是肃杀澄澈的夜半
还是远远的,岛在水的中央沉浮
如一颗佛珠变得晦暗,只有阳光
在船尾拖曳的油花中幻出虹彩
转弯
红色的沙石路两侧,草木茂密
少有折断,也没有人的痕迹
也没有岔路通向别的道路
风在夜晚留下柔软的浪纹
我尝试着走过一条
它很快消失在榛莽之中
树丛下静静地流着溪流
有的如细蛇蜿蜒过路面
道路只有一条,伴着忽明忽暗的天空
我和你落在后面,你的手
被一只无形的温柔的巨掌递到我手里
你的手冰凉,小得像一片叶子
我们偶尔说话,路上只有我们
道路每转一次弯,前面的人就看不见了
我们知道他们走在那里
能听见说话声,但始终听不清
说些什么。他们是我们的朋友
在路的尽头我们会看见潮湿闪光的脸
消失
一群人走在无人的山中
这是初秋,阳光垂直的火焰
树叶上浮动着水汽和鸟的呼吸
有早黄的阔叶不时飘落
落在绿色的叶丛上,道路上
有的像祈祷在空中停上片刻
这些都没有影响这群人的脚步
道路是缓坡,几乎看不出
是在山中。水声时远时近
时而从幽暗的林下闪烁出粼粼波光
又滑到另一片更为幽暗的林中
一群人在山中越走越远
他们的声音随着风声起伏
他们的衣裳渐渐透明,染上了苍苔
他们忍不住消失了,和夏天一起
消失在寂静之中,等到发觉
他们已经在山外,在更大的世界中消失
山间溪流
从不知名的高处,从树根下的泉源
这些平静的溪流,冰冷刺骨
从手腕一直冷到肩膀,告诉我们
纯洁的是冷的,而我们身边
温暖的少妇,紧抓住我们的胳膊
这些散漫的溪流,不留下任何的影子
逆我们而去,平静得仿佛没有在流动
各种杂色的叶子落入水中
溪流时隐时现,经过泥地时就变得幽暗
或者像塑料布展开在青石上
清晨打水的人用不着拨开水面的树叶
它们都沉积在水底,一动不动
我们把啤酒镇在水里,一块扁平的石头
还没有侵上青苔,我们就在那里躺下
等着啤酒瓶中绿色的火焰慢慢冰冷
责任编辑朱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