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史记》的悲剧特质
2009-01-08方艮平闫孝平
方艮平 闫孝平
摘要:《史记》具有强烈的悲剧气息,它具有鲜明的个性,有异于西方悲剧以及、宋元戏剧。《史记》悲剧性在其产生过程中有多种因素发挥了作用。本文即集中探讨以上两个问题。
关键词:悲剧 特点 原因
中图分类号:K204.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5312(2009)14-
司马迁的《史记》的创作完成标志着我国历史上较为完整的悲剧的正式产生。司马迁对悲剧人物所表现的浓厚的兴趣和深切关注是远非前人可以比拟的,《史记》的悲剧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
《史记》大都是社会悲剧—即竭尽全力地追问并展现悲剧的广阔复杂的社会原因。商鞅因为变法得罪了守旧势力;伍子胥由于功高震主和直谏被昏君奸臣逼死;韩信是因为功高震主被刘邦、吕后、萧何强加罪名杀害;无统治者的昏庸让李广“难封”;为肃清异己,吕后逼死刘氏后裔;申生死于宫廷权利之争。
《史记》中也有一些宿命论,如周亚夫命当饿死,李广“数奇”,薄太后当生天子等,但这部分内容没有被强调。当然,在无法解释某些现象的时候,他也表现了“甚惑”,表面上看他也会将之归结于“天命”(《伯夷叔齐列传》),但实际上他以“命”为掩护,指出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好像有冥冥的主宰在支配,实际上还是权利的一种折射。司马迁是不相信“天命”的。如《外戚世家》里,对于后妃的悲剧,他含蓄地指出,后妃远离权利,可保平安无事,若陷入政治漩涡,小则丧生,大则乱国。
在这一点上,既不同于古希腊的命运悲剧(“耻辱的有伤尊严的”神秘力量),英、法的性格悲剧,也不同于原儒以天命来消解悲剧,道家以“一生死,齐万物”的主观幻象来排遣悲剧。
《史记》表现了早期汉民族的悲剧意识,和古希腊的命运悲剧,英、法的性格悲剧在艺术手法很相似。
首些,主人公多是帝王将相、英雄豪杰,题材多是军国大事,故事情节多是矛盾尖锐。这些与以后宋元时期的悲剧好写小人物,好写市井大大不同。
其次,极力突出悲剧效果的触目惊心,有异于原儒提倡的“温柔敦厚”的审美原则,和古希腊的悲剧激起人们的“怜悯或恐惧之情”很相似。项羽自刎后,“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齐桓公,”桓公病,五公子各树党争立。及桓公卒,遂相攻,以故宫中空,莫敢棺。桓公尸在床上六十七日,尸虫出于户。”写程婴在报仇之后,准备自杀。临死前告诉赵武“昔下官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在赵武的哀求之下,程婴仍坚持,“不可。彼以为我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于是自杀。司马迁用人物的自白渲染了悲剧气氛。”田横临死前慷慨陈词,“今斩吾头,驰三十里,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于是,田横“自刭,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之高帝。”司马迁又记载接下来的令人惊心动魄的死亡,“既葬,二客穿其冢旁孔,皆自刭,下从之。”最后,留在海上的五百人“闻田横死,亦皆自杀。” 伍子胥伍子胥被吴王赐死前嘱托舍人,”树吾墓上以梓”,“抉吾眼悬吴东门之上”,“乃自刭死”。对于功高卓著的伍子胥,吴王竟然“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
第三,《史记》的基调是慷慨深沉,这是由《史记》中的悲剧人物的特点决定的。
首先,缘于悲剧人物均为“烈士”,即有理想、有抱负的人。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却有志于天下,“苟富贵,勿相忘”,“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逃亡于吴中的项羽竟敢说,“彼可取而代也”。
其次,这些悲剧人物都是 “弘毅之人”,即为目标九死不悔地追求,失去性命也不顾。如伍子胥的复仇给楚国人民带来了灾难性的浩劫,范雎为一顿饭引起两国战争,与屈原,乐毅等人相比,前者的境界明显要低的多。但是,司马迁宁肯忽略他们身上的这些缺陷,而是肯定这些人物为理想而奋斗的精神。孙膑忍受精神和肉体的摧残,建立功业;勾践为了复国,卧荆尝胆;夫差早年立志破吴;伍子胥为报家仇,历尽千辛万苦;苏秦“头悬梁,锥刺股”的发奋苦读。这些人物的人生目的有高下之分,道德追求有美丑之别,但精神上值得赞颂。
最后,他们的肉体的死亡,“往往在精神的胜利中获得加倍的补偿有价值。”①
《史记》的悲剧是如何产生的呢?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司马迁是最大的悲剧人物,所以他才能用自己的理性去感受、摹写悲剧人物。统观司马迁的人生和创作, 他的悲剧意识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把握。
第一,宫刑之辱。司马迁42岁时秉承父志开始写作《史记》,但正当他“草创未就”之时,忽然天降横祸,因为投降匈奴的李陵辩护,触怒武帝而被处以“腐刑”。按汉律虽可以钱赎罪,但司马迁为官清廉,无钱可赎,再加人情淡漠,亲友远避,他为完成父亲的未竟之业并将自己的思想昭示后人,最后只有一个选择:忍辱受刑。政治的黑暗和世态的炎凉,使他极大地加深了对现实和历史的认识。受刑之后,他发愤而作,借“历史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伏案苦攻十余年,终于完成了不朽巨著《史记》。
第二,时代之悲。如果说身世之悲是外因的话,则历史之悲就是深刻的内因了。春秋末到刘邦建汉,“这是一个多灾多难、战乱不休得悲惨时代,同时也是一个英雄辈出、叱咤风云的豪迈时代。那些此起彼伏的建国、亡国,那些指说不清的组合、分裂,瞬息万变,简直使人应接不暇。”从刘邦建汉到武帝尊儒,也是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汉代的中华民族已经耳闻目睹了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无数神话的、历史的和现实的悲剧。司马迁鸟瞰历史,以诗人敏锐的心灵来感受历史,以儒家的文化理想为基准来评判历史,于是,呈现于他眼前的是:美好的人生理想与黑暗现实的冲突;个体人格积极进取的独立精神与悲剧结局的对立;历史实际与道德要求的背离,等等。这些不公正,激发了司马迁超越现实的情怀,使他在《史记》中对不道德的历史发出怒吼,对充满悲剧性、悲剧人物的历史作了人道主义的诠解,对受害、受难者作出历史和人文的关注。
第三,战国至秦汉的“尚悲”传统。春秋战国时代,音乐尚悲,楚声尚悲,直到汉武帝的《秋风歌》以至《郊祀歌》仍然如此,这就从统治阶层出发有效地影响了时人的审美趣味。在这样一种文化氛围下,汉人的音乐尚悲不足为怪,即使文学也以倾向抒发悲情为美。贾谊的《吊屈原赋》、《鹏鸟赋》,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哀秦二世赋》等,表现的都是悲情之美,从而形成了当时以悲为美的一股文风。尤其对屈原的学习和继承,使司马迁在《史记》中表现出了更多的忧患意识、批判精神和慷慨悲壮的英雄气概,这些特点与其酣畅淋漓的情感表达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故而《史记》被鲁迅誉为“无韵之《离骚》”。
纵观先秦至汉初,士阶层的兴起顺应了当时的潮流,这个阶层具有以下特点:有才情,有抱负,并付诸行动。苏秦、范雎、张仪等人的自私、无行,主父偃汲汲于功名与屈原、蔺相如、鲁仲连等人有高下之分,但是他们的雄心勃勃,为追求功业而生死不顾的气质为司马迁所欣赏,对其礼赞,同时司马迁本人也是优秀士人的继承者,也是终结者。
第一,汉民族的个性:自信、尚武、韬奋扬厉、桀骜不驯。《史记》是中华民族在茁壮成长时期的悲剧代表,表现了中华民族在早期成长历程中勇于与命运相搏斗的缘起琳琳的生命力,汉民族生命力和自信心处于中华民族发展史上第一个旺盛的顶点,尚未染上后期的暮气。
第二,汉民族“追求气势与力量”的审美倾向。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对汉代的艺术风格这样评述,“不是以其精神、心灵、个性或内在状态,而是以其事迹行动,亦即对世界的直接的外在关系来表现它存在价值的。一往无前的不可阻挡的气势、运动和力量,构成了汉代艺术的美学风格。人对世界的征服,和琳琅满目的对象,表现在具体形象、图景和意境上,则是力量、运动和速度,它们构成了汉代艺术的气势与古拙的基本美学面貌。”②
汉代的雕塑、画像石中粗犷的人物体态,富于夸张而又充满动感,汉赋中激烈的人兽格斗场面,带给我们的即是力量与气势的真切体验,而这样的体验我们也能从司马迁笔下那些悲剧形象中获得。
由于篇幅的原因,对《史记》悲剧人物的特点及原因的分析只能是浮光掠影,但通过分析,基本上能看出《史记》的悲剧特质。
注释:
朱光潜.悲剧心理学.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175页.
②李泽厚.美的历程.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第156页.
参考文献:
[1]张法.中国文化与悲剧意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
[2]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