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模式及全球城市未来发展战略(下)
2009-01-08
编者按:“百年世博与全球城市上海的崛起”圆桌高层论坛,暨《上海崛起》出版座谈会,于2009年9月17日在上海社会科学院举行。这是一次以全球城市现状及未来发展战略为主题的高峰论坛,本刊撮其精要,荟萃于本栏,连载两期以飨同道诸君。
要点:中国参与全球化面临着一个问题:我们到底准备好了没有?我们现在似乎是这样一种状态,我们还没有准备好,不仅是人力资源,而且思想文化方面都还没有准备好,但是已经给一下子推上前台。上海崛起的过程中国家战略发挥着非常重大的作用。政府为主导,这使得实际上市场作用相对比较弱,社会组织发育比较迟缓,这样一定程度上使得上海在进一步成为全球城市过程中具有一定的脆弱性。3千万人的城市,这在全球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东京市也就几百万人。3千万人,交通碳的排放和生态,都会成为严重的问题,所以上海的崛起与其他的全球城市相比更加困难。
宁越敏(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城市研究中心主任,华东师范大学和上海社会科学院双聘教授):
最近几年上海成为学术界研究的热点。上海在最近10多年,一直取得了两位数的增长,它在全球化的进程中取得了相当的进展。回忆起来,上海真正的发展是在邓小平南方讲话之后。当时上海市委市政府组织了迈向21世纪上海发展战略研究。大家知道,上海一直试图恢复上世纪30年代有过的地位,在80年代以后,上海发展战略的研究得到了中央政府的支持,所以90年代以后又开始了一次新的转型,这是上海发展的内因。从外因来讲,也离不开80年代以后全球化的大背景。还有一点,可以追溯到上海本身的历史。在全球化的过程当中,大量跨国资本进入中国以后,为什么比较高端的会选择上海?很明显这和上海曾经有过的一段辉煌历史有关系。为什么说上海面临着再一次的发展机遇呢?因为我们知道,尽管90年代的时候,中央就给上海提出了3个中心的定位,到了2000年左右,3个中心又变成了4个中心,但实际上这4个中心的建设有些推进得比较快,有些推进得比较慢。到了今年,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了上海着重建设国际金融中心和国际航运中心的决定。所以我个人认为,上海改革开放30年以后,又一次面临着崛起的机遇,而崛起的目标当然是走向全球城市。如果我们假定上海模式存在的话,那么全球城市在发展过程当中实际上形态有异,发展中国家在走向全球城市的时候会有不同的道路,发达国家内部有没有不同的道路,我个人觉得是有的。特别是这一次全球金融危机,我们可以看到,受到打击最大的是美国和英国,而率先走出低谷的是法国和德国,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发达国家在全球化进程当中,可能存在着英美模式和欧洲大陆模式不太一样的地方,伦敦和纽约代表了一种,但是巴黎或者是德国其他城市则代表了另外一种。我在巴黎的时候和一位历史学教授交谈世界城市的问题,他说巴黎不是全球化城市。他说的话也有道理,按照金融观念,巴黎金融业的地位和规模,和纽约、伦敦是没有办法相比拟的,但是巴黎发展也很好,而这次金融危机对于法国的影响就小得多。这次金融危机来自于美国,然后影响到英国,因为它们是同样的发展模式,但是法国的产业结构并非以金融为导向,法国的高科技工业比较庞大,巴黎倡导的是文化的发展,它是全球接待游客最多的城市。
在这个情况之下,我们对全球化城市需要进一步研究。全球化城市当中非常强调高端服务业与高科技产业发展,这一点对于上海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尽管今年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了上海将于2020年建成与中国人民币地位相适应的货币金融中心,但是不见得在未来10年里面中国金融业的规模能达到美国和英国的水平,更何况美国本身的机构也在转变。
在全球城市化发展中,我们放大到城市区域空间来看的话,纽约也不见得就是我们所看到的华尔街的问题。前不久我看到一篇报道,奥巴黎可能离纽约300公里,奥巴黎实际上是一个小城市,这个城市非常有意思,它是美国的国家级纳米中心,还有很多大公司,很多研发中心。他们现在开发的芯片已经达到世界最先进的纳米级,所以它的芯片开发,是跟国家纳米中心联系在一起的。他们认为奥巴黎代表着纽约州今后的经济发展方向。上海有6000多平方公里,上海的发展应该两条腿并重,这对于上海未来发展非常重要。
屠启宇(上海社科院和华东师范大学双聘教授、城市与区域研究中心秘书长,经济学博士,管理学博士后):
我想讲四点。第一点,《上海崛起》这本书最大的价值,是它真正进行了关于昔日上海的研究和当代上海的研究,它把上海学本身的概念扩展到对当代问题的研究,这个也反映出,有关上海学的研究中有很大的开放性空间,可以做很多工作。卡萨森有一篇文章非常有意思,是关于全球城市的认识,对他的开放性非常有共鸣。我觉得对全球城市开放性的认识,就目前而言非常重要,因为这种开放性的认识,不只是一种理论探讨,而且是一种必须。我们现在就上海来讲,它要参照纽约、伦敦,因为它主要倾向于国际业务,主要集中于所谓的发展金融方向、房地产。陈向明教授说到欧洲大陆模式、东京模式,它们都很值得研究。马库森已经提到,到底是专业性的全球城市还是多元性的全球城市?他甚至提出全球城市发展定位是产业导向还是职业导向?他实际上趋向于职业导向。回到上海来讲,上海有关产业结构的讨论,一直存在着第二第三产业到底怎么做,以及第三产业内部到底怎么做的问题。这不仅是空间问题,而且有它的复杂性。东京的市中心还有制造业,就是所谓的母工厂,这是跟创意研发直接联系起来的工厂,全球城市,特别是在创新制造业的高端,这一块的功能是应该有所考虑的。对全球城市来讲,研发功能、金融服务功能分离的模式,主要存在于发达国家。发达国家的全球城市往往保留了服务业高端功能,研发高端功能不在全球城市,而在其他城市,有时研发部门跟高端的以金融为中心的服务业功能,同时拥有,这说明了发达国家跟发展中国家在全球城市化建设当中的模式不同。
第二点,关于上海模式的开放性认识。上海模式真的需要开放性的视野。吴缚龙强调了国家战略,国家力量,以这种模式来推进这一次的上海崛起。但是我们看20、30年代甚至更早清末的时候,上海的崛起不是靠的国家因素,当时是民间因素,是民间企业家,是一些所谓的中国绅士在做这样的工作。回想近代史上的上海,城市基础建设全部是民营的,城市的真正管理者是老板、企业家、绅士,不管租界以内还是租界以外,在华界也是绅士在做决策,政府的角色并不凸现。所以关于上海模式的再认识,我看到两条路径,它启发我们,如何在未来30年上海发展中,把政府的推动跟民间企业家的力量结合起来。
第三点,开放性认识是指中国要参与全球化。在金融危机以后,中国参与全球化,不管是上海还是别的城市,都面临着一个问题:我们到底准备好了没有?我们现在似乎是这样一种状态,我们还没有准备好,但是已经给一下子推上前台。实际上不仅是人力资源,而且思想文化方面都还没有准备好。我们虽然没有充分准备好,但是已经给推上前台了,推到了谈论我们成为全球城市的阶段。这个上海需要谨慎,因为我们的物质条件,整个的经济体量可能到了这样的层次,但是我们的文化思想准备人力资源方面还有非常大的欠缺,这点需要注意。
第四点,我们怎样从开放性意义上考虑对于全球性的超越。我们看几个时间点,考虑所谓低碳发展的可能性。11月哥本哈根会议要召开,中国政府已经出台很多声明,都是关于应对气侯变化的。其实针对气侯变化,提出低碳发展,意味着游戏规则的转变,发展轨道的转型。不管是中国参与全球化,还是上海面向全球城市发展,我们基本上都是基于自由市场经济,都是尽可能的符合它,而且在此当中获胜。但是现在应对全球气侯变化,这就意味着未来游戏规则变了,意味着上海即使成为未来的全球城市,但也不是一个成功的全球城市,也不是一个成功的模式,因为现代城市发展面临一个新的分水岭,这个分水岭有可能从开放性意义上超越全球城市的理念,提出界定一个城市成功与否的另外一套模式,就是低碳发展。低碳城市发展,应对气侯变化,整个学术界话语权的风向标还不是我们掌握的,我们从90年代初发展到现在还是跟随。
彭希哲(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中国人口学会副会长):
上海从过去30年走到现在,我们是否认为他已经是全球城市了?如果没有的话,未来可否成为全球城市?经济危机以后,国际上说,整个世界格局,包括发展理念都发生变化了。所以问题是怎么在新的环境中引领发展,或者是在新的发展格局中间完成崛起的过程。这个变化会使得上海真正成为全球城市(或者叫引领世界发展的全球城市)越来越困难,这个过程中间需要我们对上海过去的发展模式和未来发展走向有更清醒的了解和判断。过去30年,在上海崛起的过程中,国家战略发挥着非常重大的作用。政府为主导,这使得实际上市场作用相对比较弱,社会组织发育比较迟缓,这样一定程度上使得上海在进一步成为全球城市过程中间具有一定的脆弱性。
我们如果现在考虑其他的全球城市,比如纽约、伦敦、东京,基本上就是纯粹的工业化区域,而且地域范围不到1000平方公里。我们研究上海全球城市,其展开的空间比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的全球城市范围大得多,这样一定程度上也会影响未来上海的整体发展的态势。刚才于海教授说,现在是经济学家主导,社会学家逐渐取得话语权,我们人口学家是处于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之间,我很高兴看到书中有两章是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讲的,但是我也很失望没有从人口角度来讲。全球城市是否一定是超级大城市?是否是人口概念上的超级大城市?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么大的城市,和我们原来讨论的全球城市相比,是不是一定要有3千万的规模?我们现在还处在崛起的过程中,如果我们变成全球城市,可能要3千万人,这在全球是绝无仅有的。东京市就是几百万人。3千万人的城市,交通碳的排放、生态的容量等,都会成为一系列严重的问题。此外,3千万人的管理模式组织模式,和1千万人完全不一样,3千万人的社区发展跟1千万人也完全不一样,市区街镇的组织模式,3千万人和1千万人也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上海的崛起与其他的全球城市相比更加困难,上海人口在高速增长,上海城市化在快速推进,是在这样的过程中间,在这样大的背景中间进行城市崛起。
赵晓雷(上海财经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财经大学财经研究所所长):
讨论上海崛起,如果没有框架,没有参照系的话,我们可以说,上海早就崛起了。在计划经济时代,上海是中国最重要的工业城市经济中心,那就是一种崛起。现在崛起是有新的框架的,这个框架就是全球大都市。如果从这个框架来考虑,我们可以说,上海正在崛起,这并不是说上海已经成为全球大都市,而是正在崛起。
我认为,上海肯定可以成为跟当今世界国际化大都市相媲美的国际大都市,但在其发展过程当中,至少有两点约束需要我们进一步考虑。一个约束不是来自上海本身,而是中国的国情。我们研究经济学很习惯把问题放到经济学的框架里去。上海崛起首先要考察崛起的过程,它是一个工业化的过程,因为经济增长重要的条件就是工业化,工业化的特殊性是城市群经济。现在的城市化发展还处于过程当中,特征就是市场扩张和要素空间聚集。从城市角度来讲,扩张到城市容纳不下了,必然要往外发展,形成城市群体经济。区域经济是沿着一定发展路径而形成的区域经济形态,城市的聚集功能和辐射功能强化,与周边的区域和城市之间交易频率加速,然后区域内经济联系密切,经济活动的空间和运行方式发生变化,这就形成城市群经济。我们看看香港,香港作为全球大都市,在中国改革和香港回归前后,是完全不同的。改革开放之前,香港作为国际化大都市,整个经济要素的聚集和扩散受到制度的约束,所以只能靠自由交易,靠绝对的自由化交易来提升城市的竞争力。改革开放以后,它很快把这一要素扩散了,向珠三角扩散,跟珠三角城市结合起来。尤其是回归以后,香港依托整个中国内地,特别是依托珠三角的经济发展。以此类推,上海的发展也有一个约束,就是长三角城市群,要从行政区经济转到城市群经济。这和中国的经济政治形态相关,但是我从长三角的发展来看,还是有信心的,毕竟经济的力量是强大的。区域发展有利的时候,大家都会转型。第二个因素是城市内部,市域空间的布局。上海有很好的发展空间,但是没有好好规划,城区之外越过黄浦江,前一段时间有浦东和南汇,现在又有虹桥。规划新城的时候可以把上海西部的嘉定、青浦、松江,这三个连成一片,这是沪西的城区,也可以成为一翼。如果把这个提升为国家战略,浦东可以成为上海发展新的增长点。在城市发展中要打破行政规划。上海在崛起过程当中,如果从城市化的角度看,上述两个约束条件是发展的节点,要对此进行研究并作出规划。
左学金(美国匹兹堡大学经济学博士,上海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所长):
刚才大家都谈到印度,很多印度人跑到中国来专门研究中国的上海,他们发现孟买是学不了上海的,为什么学不了上海?第一我们是市管县,郊区都是城市管的,所以城市可以控制土地资源,印度市管不了县,市就是市,县就是县,所以这个制度不一样,城市扩张条件就不一样。另外中国土地都是集体所有,乡镇一级政府又是所有者,集体和政府是分不清的,实际上政府可以调配土地资源。但是印度是私有化,政府根本动不了土地,印度的情况非常复杂,我相信它承接制造业转移的能力是比较差的,倒不是说它劳动力没有,而是没有那么大的容纳制造业所需要的土地空间。所以印度城市学不了中国,在基础链上我们要区别开来,哪些属于中国特色,是中国成功的要素?哪些是可以在其他城市复制的?这些问题值得我们讨论研究。当然我们上海未来面临着很多的挑战,一个挑战是全球化的走势。我们这次金融危机以后,全球化到底是什么样的走势?上海的外贸依存度很高,危机以后,我们的出口下降,到7、8月份才有所好转。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再一个挑战,是自主创新。现在上海外资有很多技术,国资是自己的,但创新能力非常差,今后我们要建设,上海要转型,就要提升自己的创新能力。上海今后如何提升自己的创新能力,现在如何推动自主创新?这是很重要的问题。还有许多挑战,比如上海人口问题,交通问题,等等。
(责任编辑:蒋亚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