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向晖：周恩来的一着“闲棋冷子”

谢 静

1935年的冬天来得早,但寒冷中的北平,明显地涌动着一股热潮。“一二·九”爱国救亡运动终于爆发。然而,到了次年夏天,白色恐怖就日盛一日。这个时候,一个17岁的青年从江苏省立南京中学毕业,考入清华大学入读。到1936年底,也就是“一二·九”运动一周年时,这个满脸稚气的学生,就在清华园完成了人生重要的洗礼,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就是日后的传奇情报英雄熊向晖。

布子

熊向晖的女儿熊蕾谈到父亲的这段经历时,说:“我敬重父亲,不是因为他有过怎样的传奇经历,怎样的地位,而是他是一个有着真正信仰的人,是把信仰保持到生命终点的共产党人。”她说,六十多年过去了,父亲晚年背诵当年的入党誓词时,既流利,又铿锵有力:“……牺牲自我,永不叛党,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这时,父亲的眼睛闪闪发光。

人们不会想到,蒋介石更不会想到熊向晖是中国共产党布在国民党内的数枚“棋子”中的一枚。那么,周恩来为何布下这些“闲棋冷子”,熊向晖又是如何成为其中一枚的呢?

1937年7月初,熊向晖转道南京,然后乘船回武汉的家中度暑假。上船的那天,卢沟桥事变爆发。全面抗战开始,华北成为战场。在武昌家中的熊向晖牵头组织了“平津流亡同学会”。到了9月,平津各校学生已无返校可能。熊向晖进入长沙临时大学。迁昆明后,学校改称西南联大。这个时候,青年学子们有一个口号:“放下笔杆,扛起枪杆,上前线去!”

当时,去延安己成为热血青年投笔从戎的最大心愿。熊向晖的首选当然也是去延安。但令熊向晖没有想到的是,来长沙没几天,他的清华同窗、共产党员郭见恩很快找到他,传达了上级指示:要他不暴露党员身份,在长沙参加湖南青年战地服务团,到国民党第一军胡宗南部服务。

原来,中共清华大学支部书记蒋南翔,也在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南京陷落后,中共代表团遂由南京转抵武汉,八路军驻南京办事处与武汉办事处合并。周恩来也来到武汉。周恩来听说长沙组织去胡宗南部的服务团,立即要蒋南翔推荐一位秘密党员报名参加。周恩来定了几个条件:一是要出身名门或官宦之家,年轻,仪表不俗;二是公开的政治面目不左不右,记忆力好,读过孙中山的著作;三是头脑灵活,胆大心细,能随机应变。

蒋南翔介绍了熊向晖的大致情况,并补充说,只是性情稍躁,有些傲气。周恩来接着说:“在国民党里,对人可以傲一点,宁亢勿卑,但也不能过傲。另外,要注意,不要急于找党,要长期隐蔽,耐心等待。你要跟小熊讲明白,他肩负着特殊使命,要心甘情愿地做一颗闲棋冷子。党需要他寂寞。”

1937年12月31日,熊向晖在武汉大学礼堂听了周恩来《现阶段青年运动的性质和任务》演讲,明白到军队中去,与到战地服务团去,都是为了挽救民族危亡,都是革命工作的需要。他是共产党员,服从组织安排,但他对于今后能发挥什么作用,心里并没有底。

1938年初,董必武在汉口八路军办事处代表周恩来跟熊向晖谈话,要他“隐藏党员身份,不要急于找党”,并根据自己长期而丰富的斗争经验,把中央“长期埋伏、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方针,做到细化的落实。

至此,熊向晖这枚闲棋冷子,在胡宗南身边(担任机要秘书)一呆就是十年。

建功

转眼四年过去了。熊向晖一直得到胡宗南的信任。1942年8月,蒋介石视察西北,熊向晖大部分时间都在蒋介石身边,担任陪侍。随后,蒋介石主持召开的西安军事会议的情况,也由熊向晖秘报给中共中央。

1943年5月,共产国际解散。蒋介石认为这是解决中共问题的绝好机会。他给胡宗南的秘电称:奸党连年整风,内争激烈,共产国际解散,对奸党是沉重打击。宜乘此良机,闪击延安,一举攻占陕甘宁边区。限6月底完成部署,行动绝对保密。

根据民国史专家杨者圣的研究,毛泽东是在1943年7月3日晚,收到熊向晖情报的。此前,中共中央对蒋介石、胡宗南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发动进攻延安的战争危险是估计不足的。因为6月6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在关于形势问题的发言中还说:“国民党内部弱了,没有力量向我们大举进攻……对国民党避免公开武装冲突。”总体来说,对形势持一种乐观态度。

7月3日,毛泽东给周恩来的电报,也只讲国民党“似有逐步侵占企图”。而收到熊向晖的秘报后,4日,毛泽东再次去电周恩来,称“内战危机,空前严重”,语气大变。

中共高层惊骇之余,立即会商对策。时任中央军委参谋长的叶剑英提出以“大泄密”来挽救危局。当时八路军主力部队大都在抗日前线。党中央、毛泽东等领导人所在的延安地区只有三四万留守部队。敌我兵力对比悬殊,以武装力量想打退国民党军队的进攻,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公开曝光情报,则可以出奇制胜,收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毛泽东、朱德权衡利弊,从全局出发,采纳了这个大胆建议。这是毛泽东与蒋介石在智慧、胆略和判断力上的一次大较量。

随后中央军委向八路军、新四军通报国民党顽固派准备进攻陕甘宁边区的情况,要求各部提高警惕,准备迎击国民党军队的进攻。

朱德明电蒋介石、胡宗南、何应钦等,呼吁团结,避免内战。电文内容甚至直接引自熊向晖所送情报。这是一着险棋,身居虎穴的熊向晖,甚至作了最坏的打算。

边区各界3万余人举行纪念抗日战争六周年大会,朱德、高岗、李鼎铭、萧劲光、刘少奇等发表讲话,号召边区人民紧急动员起来,制止内战,保卫延安。

延安新华社、《解放日报》也都播发和刊登了蒋介石调动胡宗南部队、准备进攻延安的消息。7月7日,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纪念“七七事变”六周年。会上,中外记者纷纷质询胡宗南调动河防大军进攻边区、闪击延安的情况,弄得主持会议的国民党宣传部长张道藩非常尴尬。

美国、英国、苏联等国也对蒋介石施加压力,不赞成蒋介石此时挑起内战。若内战再起,势必影响抗战前途。美国政府更是明确表示:“我们供给的武器,只能用于对付“轴心国”——德国、意大利、日本法西斯同盟。”

蒋介石无奈,只得下令罢兵:不攻打延安了。毛泽东的“大泄密”,迫使蒋介石、胡宗南的“闪击延安”军事计划,彻底瓦解。

1943年7月10日,周恩来在西安参加胡宗南的招待酒会后,在七贤庄与熊向晖秘谈一刻钟,肯定了他的工作,并叮嘱他:有所为,有所不为;注意战略动向,抓大放小,主要着眼保卫党中央。对党要忠诚,与敌要狡猾。

毛泽东在给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主任周子健的电报中(熊向晖的情报经此转发),专门提到情报问题:“蒋、胡秘密调兵准备进攻,你们所得情报完全正确,帮助中央甚大。现经我们揭穿,已引起各国大使干涉,我们又积极准备应战,故迫使蒋不得不于10日改变计划。”毛泽东肯定这次情报工作对取得粉碎国民党第三次反共高潮的胜利所起的重大作用。

而1947年三四月间,毛泽东、周恩来能“运筹窑洞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坚守陕北,在世界上最小的的司令部,指挥最大的人民解放战争,也与熊向晖的情报工作密不可分。

毛泽东后来评说熊向晖在胡宗南部所起的作用,说他“一人顶几个师”。

亮相

一般来说,间谍身份一经暴露顷刻价值全无。但周恩来审时度势,巧妙利用熊向晖的亮相,演了一出离间大戏,完成对蒋介石攻心的一着妙棋,并成功阻断胡宗南兵团退守滇西,逃往缅甸的企图,谈笑之间,一举定边关,取得了西南战役的最后胜利。

1949年月11月6日12时30分。中南海勤政殿。特设酒宴上,周恩来、熊向晖以及国民党当局原和谈代表张治中、邵力子、刘斐等。当张治中见到熊向晖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啊”了一声,愣住了。

周恩来说:“怎么,你们不认识?”

张治中连忙回答:“认识,认识。想不到熊老弟也起义了。”

周恩来感慨地说:“他不是起义,是归队。我今天要向大家公开一个秘密。”接着周恩来介绍了熊向晖打进胡宗南部的全过程,并希望张治中“有便转告蒋介石,劝他改弦易辙,反共只能自取灭亡”。

张治中回去后很快给蒋介石写了信,语气上显然有些激愤,说:“过去我只知道国民党在军事上、政治上不是共产党的对手。今天我才知道,国民党在情报上也远远不是共产党的对手。你的特务里有熊向晖这样的人才吗?都用了些什么人啊!胡宗南怎么能不打败仗?国民党的天下怎么能不丢?”

在当时的通讯条件下,蒋介石在数天后,才收到张治中的信函。事实证明,蒋介石收到张治中来信,恰在我军预定攻占贵阳,开始切断四川国民党军队主力逃往云南的时候,其火候恰到好处。客观上,蒋介石正忙于庆祝“金门大捷”,直到11月14日,才飞往重庆,全力以赴,应对西南局势。

此时,蒋介石已然怀疑胡宗南的忠诚,甚至把自己丢失天下的责任归罪于胡宗南,进而对胡宗南“撤退滇西,进军缅甸”的计划,疑虑重重,似有脱离掌控,另立山头之嫌。蒋介石决心己下,为防胡宗南阳奉阴违,自行撤退,连续四次拒绝胡宗南放弃四川,通过西昌,进军滇西的请求。直到我军完全切断胡宗南兵团的外逃通道,完成包围之势,蒋介石才猛然醒悟,同意胡宗南的第五次弃川请求,命其率部向西昌突围。

然而,大势已去,兵无斗志,将生二心,胡宗南丢下部队,逃往海南。一时间,起义的起义,投降的投降,溃散的溃散。几天功夫,胡宗南、宋希濂的40万大军,分崩离析,彻底瓦解。西南战役的最后结局完全达到我军预期的最佳战略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