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中灵魂的自我救赎

员艳萍

摘要:当代美国“反战性”荒诞派小说家约瑟夫·海勒在其《第二十二条军规》这部“黑色幽默 ”经典之作中,摒弃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采用夸张和荒诞的幽默手法展示了一个缺乏理智和逻辑的疯狂世界,描绘了一幅人类精神现状的错乱图景,暗示了在这个传统英雄匮乏的时代,小人物在面临生存选择时的自我救赎,塑造了当代世界文学画廊中典型的“反英雄”形象。

关键词:第二十二条军规;黑色幽默;反英雄;荒诞世界;自我救赎

《第二十二条军规》(Catch-22)是美国当代著名犹太小说家约瑟夫·海勒(Joseph Heller,1923-1999)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海勒在这部以二战为背景的小说中,描写了一位名叫约塞连的轰炸手为了反抗企图害死他的庞大阴谋而进行的惊慌失措的“精神战斗”。在Catch-22这个虚无、疯狂、而又不可抗拒的力量控制下,约塞连是处于被主宰地位的普通军人的代表,是被大人物们任意摆布的“小人物”,是个荒诞世界的受害者。他在战争中感悟到了世界的荒诞和人的无助,却并未沉沦于绝望之中,而是做着自我拯救(self- redemption)的不懈努力,最可贵的生存精神是这部作品的核心之处。“从某种意义上说,《第二十二条军规》所描绘的乃是人如何积累经验和智慧、竭尽全力战胜死亡而力求存活下去的过程”。[1]

一、小说的创作背景及Catch-22的象征意义

1.二战后,随着美国社会政治、经济危机的加剧,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出现了不安定感和对未来的绝望:政治上臭名昭著的“麦卡锡主义”使数以千计的人受到牵连,爱国心严重受挫;经济上虚假的繁荣景象,使美国即便在经济一度达到高峰的50年代,物欲横流的社会中也到处是“看不见”的穷人。[2]美国人目睹了大规模的屠杀和死亡,感到了传统价值的解体和荒唐。对于现实生活本身所存在的悲剧意味和荒诞色彩,“黑色幽默”作家受存在主义文学和新小说派的影响,不论在主题的处理上和艺术形式的安排上都与传统小说不同。他们以荒诞手法(absurdist techniques)去描写一个荒诞不经、非理性的世界。比如《第二十二条军规》所描写的就是一个没有理智和希望的世界。然而,人类对自由的向往和对生存的渴望是该小说的主题。“从根本上讲,主人公约塞连的故事留给我们的,不是绝望而是希望。他深信,那种要活下去并得到自由的强烈欲望,能将个人从丧失人性的战争机器中拯救出来。”[3]

2. 作者从社会生活和切身体验中虚构了“catch-22”这一寓言。“catch”的英文原意是“陷阱、圈套”,而“第二十二条”使之披上了合理性存在的外衣,并且从无形化为有形。“军规”规定:疯子必须停飞,但必须由本人提出申请;可一旦某人因精神原因提出停飞申请,就说明他的心理正常,所以必须继续飞。军规另外规定:飞行员飞满六十次可以停飞,但无论何时都要执行司令官的命令。catch-22的本质在于,它借着官僚机制所赋予的权力,有权无条件地废除个人的权利和自由。这无疑成了任意捉弄人、摧残人的异己力量的象征,“Catch-22, therefore, becomes a symbol, its many variations representing loopholes in the law that mean the power can take away the rights of their citizens.”[4]小说主人公约塞连(Yossarian)虽明白军规的虚无,却又忍不住对它的诅咒和憎恶,“第二十二条军规不存在,对此他确信无疑,可那又有什么用呢?问题在于每个人都认为它存在,而更糟糕的是,他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内容或条文可以让人们嘲笑、驳斥、指责、批评、攻击、修正、憎恨、谩骂、啐唾沫、撕成碎片、踩在脚下、或者烧成灰烬”。[5]461并从苦闷、无助、孤独与绝望中努力拯救自己。

二、 小说中“反英雄”对传统英雄的颠覆

传统小说中,无论是“作为帝王的英雄”还是“作为教士的英雄”或是“作为诗人的英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富于理想。他们或是要拯救人类的命运,或是要拯救人类的灵魂,总之要扮演一个救世主的角色。他们有自己的人生方向,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在混乱和虚无之中,他们敢于为了理想主义而与任何强大的势力抗争。然而20世纪五六十年代,科技的飞速发展以及二战的后果使人们面临着传统价值观崩溃、新的精神坐标无法构建的精神迷惘,在现当代英美文学作品中出现了一批“反英雄”(anti-hero)形象。反英雄与传统英雄不同,他们往往是卑微琐碎的,不属于社会的主流;他们并不是人类力量的理想化身,只是一个在生活中摸索挣扎的普通人;反英雄强调自我的独立性和本性的张扬,因而对控制、压抑自我的外在力量具有较强的反抗意识。“‘反英雄是与‘英雄相对立的一个概念,是电影、戏剧或小说中的一种角色类型。作者通过这类人物的命运变化对传统价值观念进行‘证伪,标志着个人主义思想的张扬、传统道德价值体系的衰微和人们对理想信念的质疑。”约塞连就是以一种“反英雄”的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的:他缺乏勇敢的精神,拼搏的意志和明确的人生目标;不过,约塞连为保存自我生命,追求自由,反抗肮脏、卑鄙、麻木的世俗社会,怀疑否定传统的价值观念所作的努力、抗争,却是当代许多所谓的英雄人物不可比拟的。

三、 小说“黑色幽默”的艺术特征

黑色幽默( black humor)是上世纪60年代风行美国文坛的文学流派之一,源自1965年美国作家弗里德曼编辑的一本同名短篇小说集,里面收集了约瑟夫·海勒、托马斯·品钦、约翰·巴思等十二位作家的作品。这些作品虽然内容各异,形式多变,但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把悲剧性的东西置于一种近乎喜剧的氛围之中,对此加以冷嘲热讽,以一种反讽性的不协调音和情景来反衬社会和人类存在的荒谬性这一严肃主题。作家抛弃了传统小说的叙事原则,打破一般语法规则,采用夸张、悖论、反讽的手法和克制性冷漠的叙述进行创作。此类小说描写的场景奇异超常、情节散乱怪诞、人物滑稽可笑、语言睿智尖刻。“黑色幽默是一种颠覆性的语言暴力,是以残酷应对残酷以不讲理应对不讲理,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将世上的一切事物从给定的秩序中释放出来,打碎一切等级和界限,在事物和事物之间强行建立突兀、荒谬、不‘合理不‘自然的联系,他要打破世界的光滑外壳,暴露出它的疯狂和混乱——这完全符合约塞连们的利益,在混乱中他们才有出奔和逃离的希望”。

小说中黑色幽默的艺术特征主要表现在主人公的以下两方面:

1.语言的荒谬

“海勒……,是诡辩、悖论、强词夺理的大师,他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全力以赴地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在那个非理性的世界上,一个人只有靠着他以语言制造混乱的能力才能确认他的存在。”约塞连是焦虑的,他知道自己陷入了由庞大阴谋编制的战争罗网中;可他又是被控制的,唯一自由的便是他的一张嘴,他要以语言的暴力去反抗现实的残酷。譬如对小说第二章中,克莱文杰和约塞连因为每次执行空中轰炸任务,总会遭到炮火袭击事件两人争执不休的描述。[7]11克莱文杰要被约塞连气疯了,他眼中的“疯子”约塞连,却“目光所及,处处是疯子,而在这疯子充塞的世界里,唯有像他自己这样明智而有教养的年轻人,方能明察事理。他必须如此,因为他明白他的生命危在旦夕。”约塞连敏锐的嗅到了战争危险的气息,并通过荒谬的言语表达对战争的恐惧和厌恶。奥尔的成功逃离让约塞连欣喜若狂,让他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奥尔的成功被视为“人类智慧和忍耐力所创造的奇迹”。约塞连忍不住赞叹奥尔和嘲弄死去的克莱文杰。约塞连最终做出了选择,他决定为了拯救自己而逃离。

2.行为的怪诞

第二十二条军规这个无形的精神枷锁牢牢套住了约塞连的命运,使他沉到这个无规则的世界里的无尽底层。一开始他只想装病逃避现实,“约塞连打定主意要留在医院,不再上前线打仗”。可是这个暂时栖息地的所有人不出十日便被德克萨斯人全部清理了出去。之后约塞连只好“装疯”,以此来向丹尼卡医生申请停飞,但因军规的悖谬而他走投无路。约塞连无法理性的去抵抗荒谬,只能以非常规的手段控诉让自己灵魂迷失的生存苦难和绝望。内特利死了,“约塞连把枪挎在屁股后面,倒退着走路,而且拒绝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斯诺登死了,约塞连再也不想穿制服了,他要对这个荒诞的世界说‘不,他一丝不挂地到处走动,赤身裸体地坐在树上,赤条条地站在队伍里接受德里德尔将军颁发给他的勋章。约塞连不甘心被迫害,“凡人皆难免一死,这是必然的事;但,哪些人该死,却全在天命。无论怎么个死法,约塞连都心甘情愿,但他就是不甘做天命的牺牲品。”他明白,他能够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便是——“拯救自己”,希望出现了,最终约塞连以逃离的方式选择了抗争。“当存在落入低潮时,一种新的生存体验的高潮同时也就出现了。”“当他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地走下去,走进那阴森恐怖的深渊时,光明就会渐渐显露出来,虽然这光明非常微弱,但毕竟带来了美好的希望。”主人公约塞连,这个起初苟活于世,心灵经历了“忍耐—逃避—逃跑”的整个过程,最终打破“第二十二条军规”成功逃离,完成了自我拯救,心灵痛苦得以释放。这个看似毫无英雄气概的小人物,在自我生命的尊严面前显示了它超强的“英雄气概”——在无法生存的环境下,向着生的希望,拯救自己。

参考文献:

[1] 常耀信.精编美国文学教程(中文版)[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5。

[2] 史志康.美国文学背景概观[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

[3] 约瑟夫·海勒.哈佛蓝星双语名著导读:第二十二条军规[M] .刘国强译.天津:天津科技翻译出版公司,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