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爪下的爱(外一篇)
2009-01-05靳天顺
靳天顺
总以为,在爱的框架里,世间万物,只有我们人类才能营造、演绎出最伟大、最真挚、最无私的爱。但最近的一次草原之旅,却使我的认识发生了根本的变化——高智能动物也罢、低智能动物也罢,对待爱,虽然各有各的理解,各有各的忠诚,各有各的行为,各有各的表达,但有一条却是共有的,那就是亲情连心、亲情无私!
那是个雨后初晴的日子,我携家人来到了内蒙科尔沁大草原旅游。
天蓝云白,草绿花繁。站在一座小山丘上,眺望着远处的山、近前的岭,我的思绪仿佛生出了羽翼,翱翔在尘埃不染的万里晴空之间……
“鹰,快看,雄鹰……”突然,女儿的一声惊叫,把我的目光牵向了她手指的一处山洼上空。嗬,一只翼展近两米的苍鹰,正悠闲、矫健地盘旋在半空中。但仔细一看,却发现它双目炯炯地盯视着一处地面,而隐藏在肚腹毛羽间的两只利爪,伸张如钩、势呈待捕状。莫非它发现了什么目标?我忙举起相机,把镜头对准了这只“空中巨无霸”。可就在我的手指将要触按快门的一瞬间,苍鹰双翅一收,“嗖”地一下,从镜头中消失了。我忙移开相机看去,只见硕大的苍鹰化作了一支离弦之箭,疾速向山洼之中射去。我忙又举起相机,把镜头对向了山洼,想把苍鹰搏击猎物的精彩画面抓拍下来。但令人不解的是,苍鹰在迫近地面三、四米高时,突然“嘎——”地大叫一声,双翅一振,又飞身腾跃至半空,盘旋了两圈后,双翅一展,向我们的斜前方飘飞过来。
怎么了?我要过女儿手中的望远镜向山洼中看去,不由得“嘿嘿”乐起来。原来,山洼中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荆科植物,猎物藏身其间,即便是“霸主”苍鹰也只能徒叹奈何了!突然间,望远镜中出现了一个洁白的雪球,在碧绿如毯的草丛中飞快地向我们的斜前方滚来。狐狸,是狐狸!突然间,我明白了苍鹰那慑入心魄的一声厉叫,原来只是为了惊出猎物;而狐狸仓皇逃离掩身之所,正好中了苍鹰的抓捕圈套。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起来,而身旁的妻子和小女儿则两眼紧盯着狐狸,嘴里不停地小声喊着:“快跑、快跑!”
但地形对狐狸越来越不利。我们的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开阔地,狐狸在这里和苍鹰搏弈,无疑是把自己送上了屠宰场。果然,苍鹰双翅一收,再次化作一支利箭,“嗖”地一下,向地面上的猎物扑去。十米、五米、三米、一米,就在苍鹰伸出的利爪将要触及狐狸背上涌滚的长毛时,狐狸突然一个定立,然后飞快地扭身向后一跃,一头扎进了一丛齐腰深的荆棘之中。
苍鹰搏击猎物,贵在隐蔽、迅疾,但狡黠的狐狸恰到好处地猛然定立、扭身回跑,无疑是苍鹰始料不及的;毫无回旋之地的苍鹰双翅一展,腹羽擦划着草尖,再次飞向了空中,飞升中,又一次引颈发出了一声厉叫。只是这一次的叫声在我们听来,少了些震慑、少了些恐吓,而多了些无奈、多了些气愤!
我和妻女同时为狐狸的勇敢、机智鼓起掌来。躲在荆棘中的狐狸仿佛也为自己的成功高兴得难以自制。只见它躺在地上又是翻滚、又是四爪挥舞作歌舞状,嘴里还“吱吱”地连声叫个不停。但叫着、叫着,狐狸的声音却惨烈起来。我们定睛一看,天!一条鸡蛋粗细的花纹蛇紧紧地缠绕在了狐狸的身上。看得出,随着狐狸一声紧似一声的惨叫,花蛇长而粗壮的身子也越缠越紧,而伸着毒牙的蛇口,在距狐狸头部十公分处晃来晃去,似乎在寻找着最佳的下口之处……
“爸爸,快……快,帮帮它!”女儿紧张地声音都变了,双手用力向前推着我。可是,我又能怎样帮它呢!
就在我们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看到拼死挣扎的狐狸一口向花蛇的脖颈咬去,只是一下,花蛇便如一根突然崩断的弹簧,
“刷刷”从狐狸身上弹开甩在地上,弹跳了几下,便静止不动了。
这一变故,匪夷所思,惊得我们傻了一般,谁都说不出话来。而狐狸呢,显然也为刚才的惊吓和殊死搏斗累得筋疲力尽,躺在地上四肢痉挛,两眼惊恐地望着僵死的花蛇,肚腹一涨一缩急促而又剧烈的喘息着。
“嘎——”突然,一声厉叫,才使我们想起空中还盘旋着一只索命的苍鹰。狐狸仿佛也被这一声厉叫惊醒并记起了什么。只见它奋力站起身来,晃晃悠悠钻出荆棘丛,仰头看了看空中的苍鹰,然后两条后腿猛力一蹬,箭一般向斜前方狂奔而去。空中的苍鹰再次厉叫一声,挥动双翅向猎物追去。苍鹰这次大概是吸取了上次扑击的教训,不再急于求成,只是在空中一声紧似一声凄厉地叫着,形影却不离猎物的左右。渐渐地,鹰、狐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淡出了我们的视野……
“狐狸还能活命吗?”女儿幽幽地说。
我未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举起望远镜向山洼看去,心里为狐狸生出一阵遗憾来:多么好的掩身之所啊!荆棘高深厚密、嫩草肥绿茁壮,只要你深藏其中,苍鹰即便再厉害,难道还能变成老虎钻进去吃了你不成?真是禽兽低智、自送性命……突然,我的思绪中断了,两眼紧盯着荆棘深处一串影影绰绰的小白点怔住了:咦,那是什么呢?我揉揉眼,举起望远镜再次看去,镜头中的小白点渐渐清晰起来,也活动起来。天哪,我终于看清了,那分明是三只狐狸——一只大狐狸带着两只小狐狸在向荆棘深处转移啊!大狐狸的头上趴着一只小狐狸,身后长长的尾巴上又拖着一只小狐狸。看得出,那是两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生灵,四肢还不太会挪动。若没有母亲的帮助,它们是定然走不了的。顿时,我豁然明白了,明白了离开荆棘丛的那只狐狸哪里是在逃命啊,它分明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自己鲜活的生命,为子女、为亲人上演了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啊!
我双眼湿润了,默默扭头向狐狸奔逃的方向望去。茫茫草原,鹰、狐依然踪影全无。我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狐狸能够逃脱鹰爪、全家平安吗?妻子、女儿双眼盯视着我,眼神里分明都是同样的焦虑和疑问。我一一拍拍她们的肩膀,用眼神告诉她们:能的,一定能的。它有妻子儿女的情爱、它有家庭的责任、它还有超常的智慧、勇敢,它一定会化险为夷、成功地返回到温暖、幸福的家庭中来的……
闲话“黛玉”
少时读红楼,倾心林黛玉。慕其貌美如仙,才情卓雅。于是,懵懂中常怀一缕情思:长成,必寻此等佳人结发,令伙伴们羡落眼球一地。
隔壁张哥,相貌英俊,当兵三年,带回一杭州女子。其个头身材适中,说话悦耳动听。瓜子脸、樱唇口、悬胆鼻子、杏仁眼。乡亲议论其绝世,我等直称其“黛玉”。偏偏那女子喜欢舞文弄墨,写字清秀,画画欺真,又时时手持一把折扇,端坐在桐荫下读厚如砖头般的书;还会吹箫,“呜呜咽咽”地似夜半狸猫叫春,声音时高时低、时粗时细、时急时缓、时断时续,吹得听者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愁,抬脚欲走又扭头……张哥显摆娇妻,走亲访友看戏均不离左右。那女子又不避人眼,常常手环张哥臂弯出双入对。我等癫狂少年便常常跟踪、甚至蹲角听房。一夜,我等看夜戏返归,见张哥在村口与“黛玉”吵嘴。迎上去听个究竟,竟是黛玉质问张哥“nia”字怎么写。“nia”字是我们本地方言,是指“没有”的意思,嘴上人人常说,但怎么写还人人没谱。同行的王老师被张哥逼问得气粗,抛出一句:等我去县里开会时一定找部辞海给你查个明白!
还没等王老师把那个“nia”字查明白,“黛玉”却病了。据说她当教授的父亲死了,是在“批斗”时跳了楼。“黛玉”后来就长病不起,天天煎药吃,半年过去,再在街上露面时已形同枯槁—手中仍持一本砖头厚的书,但仅仅是持,很少再见她有滋有味的读;两眼空洞无神,且常常莫名地流下泪来。箫是吹不动了,即便说话,也是气若游丝,见了我等顽童问候,也是嘴角牵动一下,似有似无地点点头。于是,我等便学古人,仰天长叹一声:唉,真乃红颜薄命,奈何,奈何……
于是,对“黛玉”的情思便淡了去。想:家里分了恁多的责任田,爹娘年事渐高,日后是绝对耕种不过来的。我又是心藏鸿鹄,立志要当作家的,假如再寻个黛玉般的“坐家”妻子,那我父母不是要一辈子趴在庄稼地里熬不出头了?心思一定,便看黛玉是“金玉其外、徒有其表”,中看不中用的傀儡人物了。于是又把心思转向了“宝钗”,想这个妮子性情豁达,知书识礼,身体又倍儿棒,种地、操持家务绝对是把好手。但王老师却不认同我的观点,说:找爱人一定要找黛玉、找妻子一定要找宝钗、找操持家务的老婆一定要找王熙凤。我一头雾水地问:恐怕不让娶三个吧?再说也养不过来呀!王老师把眼一瞪:“你小子这不是不傻吗?既然不能娶三个,你操那个闲心干啥!黛玉、宝钗都是红楼梦中的人物,既然是梦中人物,自然都是假的,真假都分不清,你还读红楼梦,真是……”
我一怔,猛然醒悟:怪不得王老师的宿舍墙上张贴着一张林黛玉的图画,因为是假的,所以才敢光明正大的张贴;而王老师的真老婆,却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每次来学校,王老师毕恭毕敬,像是侍候荣国府中的那个老祖宗,稍有得罪,便如斑斓猛虎下山岗,直扑乖乖小绵芏……
“明白了吗?”王老师问。
“明白了。”我说。心想:到底是老师,不但有文化、而且有远见卓识。红楼梦读到这步天地,真是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