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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贸易顺差原因的理论思考

2009-01-05张二震安礼伟

当代经济管理 2009年4期
关键词:贸易顺差分工贸易

张二震 安礼伟

摘要:从本质上看,中国的贸易顺差是在要素流动成为经济全球化最重要特征的背景下,国际产业分工和产业重组的结果。中国凭借劳动力禀赋优势,抓住国际产业转移机遇,在国际生产网络中充当了价值增值地和出口的平台,是形成贸易顺差的根本性原因。对于中国贸易顺差的一些看法,如内需不足说、人民币币值低估说和加工贸易过度发展说等,不仅理论上似是而非,其政策建议也往往具有误导性。由美国金融危机引发的全球性经济危机,并未改变中国在国际分工中的地位和中国发展的“战略机遇期”。

一、引言

1994年以来,中国对外贸易一直保持顺差,尤其是2005年以来,中国贸易顺差更是保持了快速增长的趋势,且顺差集中于美国和欧洲等国家或地区。在这种背景下,国内外学者对中国外贸顺差问题进行了大量的研究,以下几类观点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一是内需不足说。这一观点以宏观经济恒等式为基本依据,认为中国存在大量贸易顺差的根本原因在于内需不足或者过度储蓄,提出中国应该放弃“出口导向”发展战略,通过刺激内需来促进外贸平衡,改变中国经济发展对外需的过度依赖。二是人民币币值低估说。国内外学术界有不少分析认为,中国外贸顺差是人民币币值低估的结果,其政策建议是人民币持续升值;第三,低水平加工贸易发展说。这种观点认为,中国贸易顺差就是国际分工体系低端环节的加工贸易过度发展的结果。中国长期处于价值链的低端,不仅在利益分配上处于不利地位,而且会被跨国公司锁定在价值链低端,阻碍产业结构的高度化。因此,中国应通过降低出口退税等政策,抑制低水平加工贸易的发展,推动产业结构和贸易结构的升级,从而减少贸易顺差。本文将首先从国际分工模式的转变的角度对中国贸易顺差的根本原因进行分析,然后对上述提及的一些观点进行评析。

二、贸易顺差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中国的贸易顺差需要从国际分工模式的转变以及中国在国际分工中角色的转变中寻找原因。当代国际分工模式发生了根本性转变,产品内分工,亦即最终产品的价值链分工成为越来越重要的国际分工形式。而中国抓住本次国际分工转变的机遇,利用中国优势要素积极融入国际分工,成为国际生产网络特定环节的重要配置地,这是中国贸易顺差存在的根本原因。

(一)产品内分工的快速发展是中国贸易顺差的重要背景

1.国际生产网络快速发展的成因

全球生产网络(Global Production Network)是产品内分工的重要载体,其快速发展是本轮经济全球化发展的一个最为显著的特征。以国际生产网络为载体的产品内分工与以最终产品国际分工为代表的传统分工模式(包括产业间和产业内分工)相比,一个最重要的区别是每个国家专业化生产最终产品的特定生产环节,或者说不同生产环节按照不同特征被配置到具有不同要素禀赋的国家或地区。

产品内分工的发展与贸易投资自由化的快速发展密切相关。在产品内分工情况下,中间品需要多次的跨境流动以完成最终产品的生产,因此关税水平的高低对产品内分工的影响被放大。贸易自由化的发展,关税壁垒和非关税逐步减弱或消除,使得货物跨国流动的成本降低,这为以中间品频繁跨境流动为特征的国际生产网络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条件。国际直接投资作为跨国公司在全球组织生产的重要手段,投资自由化的发展显然促进了国际生产网络的构建。信息技术的发展为国际生产网络的发展提供了可能。与在本国生产相比,国际生产网络下的分散性生产需要付出更多的协调成本,而信息技术的发展使得远距离通讯变得快捷而廉价,“地球村”的概念逐步形成,大大节约了全球生产网络的协调成本,显著地促进了国际生产网络的形成和发展。同时全球竞争的加剧为国际生产网络发展提供了动力。全球市场的逐步一体化引起了跨国公司对于国际市场的日益激烈的争夺。全球竞争日趋激烈。而利用国际生产网络合理配置资源,通过各种制度安排将非核心环节转移出去,降低成本,集中精力发展核心竞争力成为跨国公司普遍采用的战略,这推动了国际生产网络的建立和发展。

2.产品内分工的基础

国际生产网络下,国际分工的基础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国际生产网络以国家间生产环节分工为特征,这里需要明确的是一国(地区)专业化生产那些环节由什么因素决定的。应该看到,在生产环节国际分工背景下,特定行业产品生产的规模经济的重要性在下降。我们知道,规模经济来源于固定成本的分摊,因此固定成本大的行业和产品存在显著的规模经济。但是在生产环节分工条件下,一个企业可能只集中生产最终产品的一个零部件,固定资产投资规模会显著下降,规模经济在生产环节国际分工模式决定中的重要性也因此下降。从要素禀赋看,在资本国际流动十分便捷的条件下,资本价格逐步趋向国际间均等化,而且跨国公司面对的资本价格也不是东道国的资本价格,即便东道国资本稀缺而出现利息率高于国际市场,跨国公司仍然可以通过国际金融市场进行融资。所以,在跨国公司主导的生产环节国际分工模式下,由于资本的国际“一价”,需要关注的更多的是劳动力的特征。

劳动力是具有专用性的,也就是特定类型的劳动力只有进行特定环节的生产才是最有效率的,不同类型劳动的替代意味着效率的损失。因此,一国劳动力供给特征就决定了该国在国际生产网络中的层次,亦即从事何种特征的生产环节的生产。所以,产品内国际分工的基础就是一国劳动力的供给特征,包括价格和专用性特征。所以,对于确定各国具有优势的环节的特征不再是该环节是资本密集型还是劳动密集型的,而是该环节使用的劳动力特征与该国具有禀赋优势的劳动力的特征相似程度。

3.贸易差额的新含义

国际分工模式的转变,贸易差额的成因也必然随之发生变化,在国际生产网络下,贸易差额的成因与表现与传统分工模式有着不同的特点。一国贸易差额的结构与规模与该国在国际生产网络中的地位和作用密切相关。贸易差额是生产环节国际分工下,中间品跨境流动并发生价值增值的结果,作为生产环节增值地的国家就会表现出对某些国家顺差的扩大以及对某些国家顺差的减少或者逆差的扩大。跨国公司是国际生产网络控制者,其母国在国际生产网络下出现贸易逆差或者逆差扩大是容易理解的,比如跨国公司为了实现利润最大化将生产环节配置到不同的国家或地区,但是其母国则可能是该跨国公司的重要市场,在这种情况下就会出现进口增加的现象,这种效应可以称为贸易差额创造效应。此外,特定生产环节配置地区出现对特定国家(地区)较大规模的贸易顺差则可能是贸易顺差转移效应的结果。所谓贸易顺差转移效应,以中美日三国为例,日本服务美国市场有两种方式,在第一种方式下,日本在本国生产然后出口到美国。在第二种方式下,日本在本国生产部分环节,然后向中国出口这些中间品,并在中国进行进一步的加工或组装,最后向美国出口,服务美国市场。国际生产的发展使得第二种方式的比重增加,这个转变的结果是日本对美国的贸易顺差转移到中国,中国对美贸易顺差增加,对日贸易逆差增加或顺差减少。

因此,在生产环节分工背景下,对于贸易差额的传统看法需要修正。首先,从特定国家间顺差或逆差的长期存在来定义贸易失衡不具有科学性。在国际生产网络下,作为生产的过程,中间品依托国际生产网络进行多次跨境流动,这时的贸易顺差就不再表现为传统分工模式下产品生产国和消费国之间的贸易差额,而是生产环节国际分工模式的必然表现,一国与他国的进出口都可能包括其他国家的价值增值部分,甚至他国的增值部分占了主要的比重。其次,从贸易差额状况来判定贸易利益不再具有合理性。在资本国际间不可自由流动的最终产品国际分工模式下,一国的优势要素只有本国企业可以运用,因此贸易顺差表现为本国的贸易收益。但是产品内分工在宏观上表现为国际分工的模式,但在微观上很大程度上表现为跨国公司战略,国际生产网络的发展与跨国公司战略的演变密切相关。因此,一国优势要素成为本国企业和外国企业共享的资源,一国的贸易顺差不仅包括顺差来源国的要素收益,还包括跨国公司的利润,尤其是对发展中国家,如中国而言,本土企业缺乏直接融入国际生产网络的能力,其国际生产网络供给商主要外资企业充当,这种情况下,外资企业利润在顺差中占用很大比重。这种情况下,顺差国顺差的规模与该国在国际分工中的收益不再一致。第三,这种表面上的经常账户失衡正是国际生产网络下,各国优势互补,整合各国要素优势,资源配置效率提升的表现。从国际生产网络下贸易差额成因看,贸易差额是各国分工细化到价值链具体环节的结果,是各国要素专业化生产最有效率的环节,通过跨国公司主导的国际生产网络进行整合的结果,因此这种“失衡”意味着全球要素优化配置,有利于各国实现要素的最优使用,进而有助于推动世界经济的增长。因此,在国际生产网络下,所谓“经济失衡”,实际上是要素使用效率提高的结果。

(二)中国快速融入国际生产网络是贸易顺差快速增长的内在原因

1.中国已经快速融入国际生产网络

在生产环节国际分工快速发展的趋势下,中国快速融于其中。首先,中国廉价的生产要素尤其是劳动力成为吸引劳动密集型生产环节流入的重要区位优势。其次是中国抓住这次分工国际分工模式转变以及以电子信息产业为代表的大规模产业国际转移的机遇,积极吸引产业转移的结果。中国加工贸易的快速发展就是融入国际生产网络的一个显著表现。

中国在国际生产网络中的角色具有典型的“外资嵌入型”特征,就是说中国国际生产网络的供给商主要是由外商投资企业担任的。跨国公司等在中国设立工厂从事中间品的生产,具有“出口平台型”特征,亦即其产出不是以中国最为主要市场,而是要出口到母国或者其他第三国市场。2006年外商投资企业加工贸易进出口总值为7055.50亿美元,占外商投资企业进出口总值的68.07%,同时约占加工贸易进出口总值的85%。因此,不仅外资企业是中国加工贸易的主要执行者,而且外资企业进出中主要为加工贸易。

我们可以从外资投资企业进出口的主要商品与方式中寻找线索。《中国外商投资报告》—2007》显示,2006年外商投资企业加工贸易项下高新技术产品出口额为2294.38亿美元,占外商投资企业高新技术产品出口总额的92.56%。在大型出口企业中,96家企业属于IT类企业,出口产品均为高新技术产品,以从事加工贸易为主,其出口额总计为1767.08亿美元,占前100位企业出口总额的96.54%,占同期全国外商投资企业出口总额的31.34%。以上事实进一步说明了中国国际生产网络的外资嵌入型特征。一方面,以IT产业为代表的高新技术产业是外资大型出口企业的主要行业领域,这是中国积极吸引国际产业转移的结果,客观上加快了中国高新技术产业的建立,提升了中国制造业的层次;另一方面,加工贸易成为高新技术产业外商投资企业的最主要贸易方式,说明了外商投资企业在中国的投资性质主要属于“出口平台型”直接投资,扮演国际生产网络供给商的角色。中国国际生产网络的“外资嵌入型”特征能够很好解释中国资本账户和经常账户的双顺差现象,即外商投资企业通过直接投资在中国构建国际生产网络的价值增值平台,通过价值增值再向其他国家出口。因此,贸易顺差和国际直接投资净流入同时存在,导致双顺差的出现。

2.国际生产网络与中国贸易顺差

中国贸易顺差与中国融入国际生产网络密切相关。有效率的生产是多种生产要素协同作用的结果,大量廉价劳动力的存在仍然是中国主要的要素禀赋优势,作为国际生产网络供给商的外商投资企业的大量进入,不仅仅使得中国的劳动力要素与外商投资企业的资本、技术、品牌和营销渠道相结合,得到更为充分的利用,同时在国际生产网络下,这种禀赋优势的进一步发挥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为贸易顺差的增加,这可以称为外资投资企业进入的比较优势激发效应。

中国贸易顺差还与贸易顺差的转移效应密切相关。中国贸易顺差具有不对称特征,亦即在与美国和欧盟等国家地区保持较大规模贸易顺差的同时,与日本、韩国以及台湾地区等经济体的贸易逆差不断增加,如图1所示, 2007年对这三个经济体的贸易逆差分别达到319亿美元、476亿美元和776亿美元,总计逆差达到1571亿美元,并且表现出明显的增长趋势。

贸易顺差的转移效应可以通过图2更为直接地表现出来。图2显示了1998年到2007年日美贸易顺差占美国贸易逆差的比重和日中贸易顺差占日本贸易顺差的比重。

注:(1)资料来源:根据联合国COMTRADE数据库数据计算。(2)比重为负数表示日本对中贸易为逆差。

1998年日本对美贸易顺差占美国贸易逆差的比重达到25.5%,就是说美国1998年的贸易逆差的1/4来自日本,这个比例不断下降,到2007年只占10.2%。而同期日本对中国的贸易顺差占其总贸易顺差的比重则不断提高,1998—2001年的四年中除1999年外,日本对中均为贸易逆差,但是2002年以后,日本对中贸易顺差不断扩大,2006年和2007年来源于中国的贸易顺差已占日本贸易顺差的35.5%和34.7%。上述变化趋势清晰地表明了显著的贸易顺差转移效应。贸易差额的不对称性及顺差转移效应的显著存在充分说明了中国在国际生产网络中价值增值地以及“出口平台”的地位。

三、关于中国贸易顺差若干流行观点评析

理解中国的贸易顺差必须从国际生产网络快速发展大背景下产品内分工的事实与特点以及中国自身要素禀赋与在国际生产网络中的角色特点入手。中国参与的国际分工模式发生了根本转变的情况下,依然从传统分工模式的视角出发来认识中国贸易顺差就难免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结论和政策建议。

(一)中国贸易顺差是因为有效需求不足吗?

把中国长期存在的外贸顺差归因于中国有效需求不足是一个流行而且被广泛接受的观点。该类观点认为长期存在的储蓄持续大于投资是中国长期保持贸易顺差的重要原因,如许少强等(2007),何帆等(2007),曹吉云等(2007)等。该类观点共同的论据其实来源于国民经济核算的恒等式 ,即经常项目差额等于储蓄减去投资。这样把贸易顺差( )解释为储蓄过多( ),储蓄过多也就是意味着国内的有效需求不足。尽管有效需求不足说在宏观经济恒等式上能够找到依据,但是从这个视角解释中国长期贸易顺差存在明显不足。

首先,该观点对国民经济核算恒等式的解读存在偏差。应该看到 是一个统计意义上的恒等式,从这个恒等式出发可以把任何国家任何时期的贸易差额归因于储蓄或者有效需求不做或者过度需求。事实上,这种观点误把宏观经济恒等式错误解释为各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因此难免不能看到顺差形成的本质原因。应该看到,这一恒等式只具有统计上的意义而不具有解释宏观行为的功能, CA、S和I是相互决定的反映外部冲击的内生变量。

其次,从有效需求不足角度研究中国贸易顺差很难得出准确而深入的结论。这个角度的研究一般都是首先将外贸顺差归因于有效需求不足,然后把重点放在对有效需求不足的原因分析以及提升有效需求的政策建议上,往往偏离了对顺差分析的主题,因此有效需求不足说难以就中国贸易顺差问题给出具有针对性的政策建议,甚至有些研究基于有效需求不足的观点给出的政策建议具有一定的误导性。

第三,即便是从宏观经济恒等式本身出发把贸易顺差经济归因于有效需求不足也是有一定误导性的。在恒等式中储蓄(S)等于总产出(Y)减去消费支出和政府支出(C+G)。因此,在贸易顺差促进总产出水平不断提升的情况下,总支出增长低于产出增长时储蓄规模就会扩大,而边际消费倾向小于1是经济学的基本共识。但是把有效需求不足和贸易顺差联系在一起进行解释,可能产生外需抑制内需的理解上的误导。事实上,外商投资企业进入和贸易顺差的存在有利于促进就业和收入水平的提升,而有利于有效需求的提升。外商直接投资(FDI)及其带动的贸易增长,对促进中国劳动力就业的效应是明显的。这不仅可以从每年大量的劳动力向外资集中地区流动中可以显著地观察到,并且得到大量实证研究的证实。大规模廉价劳动力的存在仍然是中国要素禀赋的基本特征,即便长期来看也是如此。大量劳动力从农业部门流入工业部门根本动因在于工业部门能够提高更高的工资水平,外资企业进入中国搭建价值增值平台吸纳了大量的农村剩余劳动力,显然提高了这类劳动力的收入水平。国家统计局的研究报告指出,改革开放以来以外出务工收入为代表的工资性收入比重稳定上升,成为农民增收的主要来源。2007年农村居民的工资性收入人均1596元,在农民人均纯收入中所占的比重为38.6%,比上世纪80年代初期提高了近20个百分点。农民工资性收入增长主要是由农民外出务工收入增长推动的。1997年以来,农民外出务工收入一直呈两位数增长,在工资性收入中占有突出地位。2001年,农民外出务工收入占工资性收入的比重为36.5%,到2007年,农民外出务工收入占工资性收入的比重已经达到40.8%。[1]

因此,有效需求不足说既不能对中国贸易顺差给出本质性的解释,也不能据此给出恰当的政策建议。中国抓住分工模式转变以及电子信息等现代产业转移的机遇,利用中国劳动力禀赋优势主动融入跨国公司主导的国际生产网络而出现的长期贸易顺差不仅没有抑制有效需求而且促进了大量剩余劳动力的就业,有利于提升有效需求。应该看到,有效需求提升对于中国长期经济发展的重要性是需要肯定的,但是对于提升有效需求应该使用“对症规则”,从直接影响有效需求的因素,如收入分配体制等方面入手。

(二)中国贸易顺差是人民币币值低估的结果吗?

政界和学界都有不少的分析指出中国外贸顺差是人民币币值低估的结果。但是,最近一些研究表明人民币币值的调整对中美贸易失衡的调整作用不大(Nicolaas Groenewold等,2007;Guihuan Zheng等,2006;Yin Zhang等,2007)。Yin Zhang等(2007)同时表明中国贸易失衡是实体冲击(Real Shock)的结果,货币手段难以有效解决中国贸易失衡问题。我们认为中国长期保持贸易顺差不是汇率问题,汇率的调整也不能根本改变中国贸易差额的发展趋势。

首先,从现实情况看,2005年7月21日汇率以来,人民币对美元保持了稳定的升值趋势,但是贸易顺差也保持快速增长的趋势,而且中国对美贸易顺差也没有减少。因此,现实情况说明人民币汇率调整不能改变中国贸易顺差状况,换句话说中国长期存在的贸易顺差不太可能是汇率原因。

其次,从理论上看,汇率作为一个名义变量,其调整在长期对于贸易差额的影响作用有限。短期看,由于国内价格水平难以及时调整,名义汇率的变动将影响国内的生产和消费,进而可能影响贸易差额。但是,长期来看,汇率的变动将导致该国价格水平出现相应的调整,汇率变动的影响将主要被价格水平的调整所抵消,或者说实际汇率水平将向调整前的实际汇率水平回复。因此,至少从长期看,汇率的调整对于贸易差额调整的有效性值得怀疑。

第三,汇率调整对加工贸易影响有限,而加工贸易是中国顺差的主要来源。如果以美元计价结算,加工贸易企业受人民币汇率变动影响的主要方面就是该企业产品在中国国内的增加值部分,人民币升值会增加国内增加值部分的美元成本。显然,在其他情况相同时,国内增加值比重越小人民币升值使其成本上升越小。因此,传统理论就汇率对贸易差额影响的分析不能完全适用于加工贸易。中国贸易顺差主要来源于加工贸易,比如2005年到2007年中国加工贸易顺差占总体贸易顺差的比重达到140%、106%和95%。因此,汇率调整对于中国贸易顺差的影响有限。需要看到,人民币升值可能提高加工贸易企业国内采购的美元成本,刺激加工贸易企业增加中间品进口以替代在中国的采购,不利于发挥外资企业进入对本土产业成长的带动作用。

第四,汇率的变动对内资企业的影响将大于外资企业。一方面,外资企业加工贸易占其贸易总量的70%左右,如前所述加工贸易受汇率变动影响相对较小;另一方面,人民币升值还可以使外资企业获得未汇回利润的汇率收益,部分抵消汇率变动可能带来的成本增加。

因此,人民币快速升值不但不能改变中国贸易顺差状况,而且不利于中国融入全球生产网络下国内价值链的延伸,不利于本土企业依托外资企业进入的联系效应,通过外向配套而成长,而且对中国内资企业的发展,对一般贸易的发展也会产生不利的影响。应该看到,中国的贸易顺差是融入国际生产网络下要素禀赋优势进一步发挥的结果,是中国伴随外资进入出口制造能力、加工能力快速提升的结果。人民币升值不能改变中国参与国际分工的方式,也不能显著削弱中国廉价劳动力等带来的成本优势,因此,将贸易顺差归因于人民币币值的低估不但不能发掘贸易顺差的本质原因,而且其蕴含的政策建议也不利于中国抓住国际分工模式转变和国际产业转移的机遇,促进本土企业成长,提升产业国际竞争力。

(三)加工贸易发展会使中国被“低端锁定”吗?

很多学者对中国加工贸易的发展表示担忧,比如认为加工贸易会导致“贫困化增长”、贸易条件恶化,以及在国际生产网络中,被发达国家先进企业俘获,锁定在价值链的低端,甚至可能出现“依附性”经济。尽管这类观点表面看起来与有关中国贸易顺差的观点没有直接联系,但是加工贸易是中国顺差的主要来源,因此对于加工贸易的认识必然与对贸易顺差的看法联系在一起。我们认为上述对加工贸易的看法存在不尽合理之处。

首先,要看到“加工贸易”这一定义的本质。生产环节的国际分工已经成为国际分工的发展趋势,在生产环节国际分工背景下,一国在国际生产网络往往只是某些特定环节的价值增值地。中国的“加工贸易”就是中国作为特定环节价值增值地的反映,只是因为其特殊的监管方式,才将其称为“加工贸易”,因此中国的加工贸易的发展正是中国参与生产环节国际分工的体现,从贸易形态上看,加工贸易决不是低级的贸易形态。需要注意的是,有些理论研究从单纯的实务角度理解加工贸易的含义,进而把加工贸易实务发展中的问题归结于加工贸易这种产品内分工形态,这具有误导性。

其次,目前在中国价值增值部分大部分属于技术标准化的劳动力密集型环节,认为中国定位于生产专业化劳动密集型产品,这成为加工贸易被质疑的主要原因。需要指出的是,一国在国际生产网络下专业化生产何种特征的生产环节是由该国要素禀赋,尤其是劳动力禀赋特征决定的。中国大量非熟练廉价劳动力的存在正是中国要素禀赋优势所在,因此也必然在国际生产网络中,中国有优势的环节就是劳动密集型环节,这不是任何外部“定位”的结果。

第三,低端锁定等类似观点也是非常流行的,认为中国在国际价值链中处于低端,在发达国家企业对国际生产网络具有控制力的情况下,中国将长期被锁定在国际价值链的低端。事实上,与之类似观点多年之前就有学者提出过,认为中国在国际分工中专业化生产劳动力密集型产品会落入“比较优势陷阱”。但是现实情况是:由于中国以切合比较优势发挥的方式融入国际分工体系,结果是“高技术制造业飞速发展,……电子及通信设备制造业主营业务收入由1995年在各行业的排名老九,跃升为1999年的排行老大,自此连续9年稳居榜首,成为持续带动中国工业生产较快增长的第一大支柱产业。2007年规模以上电子通信业主营业务收入39014亿元,占全部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主营业务收入的9.8%,其主要产品手机、程控交换机、微型计算机、显示器、彩电、激光视盘机等产量位居世界第一,中国已成为全球高技术产品的重要生产及供应基地之一。”[2]

加工贸易低端锁定说与比较优势陷阱说本质上相类似,我们认为低端锁定说是不成立的。(1)一国在国际生产网络中处于何种生产环节由其要素禀赋特征决定,换个角度说伴随着要素质量的提升,如劳动者技能、企业技术水平和企业家才能的提高,一国所处专业化生产环节的层次也将得以提升。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中国融入国际生产网络是推动力还是抑制了要素质量的提升?外资企业的进入对劳动力素质提升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最显然的途径就是使大量农民进入制造业,成为产业工人。FDI对内资企业的技术溢出效应也得到了很多实证研究的支持,一项对江苏昆山本土企业的问卷结果显示,356家被调查企业中240家认为外资企业的进入促进本企业的发展,只有23家认为是威胁;就外资企业进入对本企业技术水平提升的作用,347家被调查企业只有77家认为作用很小或没有作用。[3](2)产业存在是产业升级的基础。通过吸引外资企业进入建立生产和出口平台,中国迅速建立了以电子信息产业为代表的高新技术产业。难以想象如果我们没有抓住产业转移的机遇,完全依靠内资企业,在没有产业基础的条件下,短短的十年左右的时间能取得如此成就。尽管我们专业生产的主要是高新技术产业的低端环节,但是应该看到一方面中国已经建立了良好的产业基础,没有这样的产业基础,难以想象我们可以以高端环节融入全球生产网络;另一方面低端环节的存在是吸引高端环节的重要区位优势因素,生产环节地理距离上接近的效率是诱使高附加值环节进入的重要动因。(3)外资企业的价值链联系效应得存在为本土企业的发展提供了机遇。外向配套成为很多本土企业介入新产业,融入国际生产网络的重要途径。外向配套成为很多本土企业业务拓展的第一步,在外向配套的基础上,通过资本和技术积累,逐步摆脱单纯外向配套模式,面向全球市场进行生产。

应该看到,在国际生产网络中的层次越高分工利益也就越高,因此努力向价值链高端发展的方向是正确的,但是国际分工和经济发展有其内在规律,不能忽视经济发展规律把未来的发展趋势作为目前政策调整的方向,这样只能与初衷背道而驰。同时,需要注意的是,不能把加工贸易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有些问题简单归结于加工贸易本身,进而通过调整出口退税来“迫使”加工贸易升级,而应该采用产业扶持政策来适时推动产业升级。如果采取降低出口退税等政策来抑制加工贸易的发展,那就等于忽视我们的比较优势,丧失参与国际分工的竞争优势。

此外,一些研究把中国长期贸易顺差的存在归因于出口导向的外向型经济发展战略,提出要对这种战略进行反思,提出要把经济增长的动力由出口导向转向内需。这类观点的主要问题是仅仅从问题的表象或者说统计数字出发,把贸易顺差扩大简单解释为出口导向战略的结果,而没有仔细分析顺差背后的原因。前文的分析告诉我们,中国贸易顺差的扩大的原因并不在于中国出口鼓励政策,而是国际分工模式转变以及中国融入国际生产网络的结果。外资企业把中国作为出口平台并不是因为中国出口鼓励政策,而是跨国公司利用中国的要素优势进行全球一体化生产的结果。

基于中国贸易顺差扩大的趋势,有些研究指出“压顺差,保平衡”的思路,试图通过类似于降低出口退税的手段减少出口进而降低顺差规模,以促进国际收支平衡,并且这种“压顺差”的政策倾向也在政府政策中得到体现,其消极作用已经随着世界性经济危机的扩大而显现,好在中国政府及时觉察到这一点,及时调整了相关政策。我们认为,中国的贸易顺差是中国有效参与国际分工的结果,“压顺差,保平衡”的论据难以立得住脚。首先,这种贸易顺差是一种双赢的结果,贸易顺差主要由外资企业创造,是其全球最优一体化战略的结果,如果这种贸易顺差使得发达国家受损,就难以解释这些国家的企业纷纷进入中国构建生产和出口平台;其次,不能简单地把贸易摩擦增多简单地归因于顺差的扩大,引起贸易摩擦的原因很多,而且应对贸易摩擦也有很多途径,不能简单通过牺牲出口(实质上是牺牲就业)这种高代价的办法来降低贸易摩擦;第三,贸易顺差的存在并不与刺激消费、扩大投资规模或者增加进口等政策目标或手段矛盾。我们并不否认扩大内需对中国长期经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但是贸易顺差的存在并不影响扩大内需政策措施的实施。

四、结束语

我们需要从国际分工向产品内分工转变以及国际生产网络迅速发展的大背景出发为中国长期保持贸易顺差寻找答案。中国主要以廉价劳动力禀赋优势参与国际生产网络,成为国际生产网络的重要生产和出口平台,这不但决定了加工贸易是中国重要的贸易形式,而且也决定了中国价值增值部分主要是劳动密集型环节,同时解释了中国贸易顺差的来源。

对于中国贸易顺差的认识存在很多似是而非的观点。贸易顺差和有效需求不足事实上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用有效需求不足来解释贸易顺差具有误导性。把贸易顺差的存在简单归因于人民币币值低估不但没有得到事实的支撑,就是在理论上也难以完全立足。因中国现阶段处于国际生产网络低端而出现被跨国公司“低端锁定”的现象没有普遍性和必然性。相反,低端环节的存在有利于吸引更高层次环节的进入,也为生产环节升级奠定产业基础。

此外,不能把未来理想的发展方向当作近期的目标,中国开放型经济发展战略需要建立在中国要素禀赋优势和经济发展阶段之上。需要清醒地看到,劳动力禀赋优势仍然是中国的比较优势来源,专业化生产劳动密集型环节将是中国长期的分工和贸易特征。值得注意的是,不能把经济发展过程中出现的看起来与贸易顺差或者加工贸易相关的问题简单归因于贸易顺差或加工贸易的发展,政策措施要使用“对症规则”,比如有效需求不足就要找到不足的根源采用直接性的政策措施,加工贸易过程出现的环境问题应通过环境的立法和执法解决等等。轻率采用贸易政策“压顺差”,不但效果不确定而且成本很高。

中国近些年经济的快速发展和高新技术产业壮大是中国利用要素优势积极融入国际生产网络,吸引国际产业转移的结果,这一发展思路符合新一轮经济全球化引发的国际分工发展新趋势,符合中国经济发展的实际。由美国金融危机引发的全球性经济危机,并未改变中国在国际分工中的地位和中国发展的“战略机遇期”。对此,我们要有清醒的认识。

注释:

[1]国家统计局:《农业与农村经济三十年辉煌成就——改革开放30年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之八》,

[2]国家统计局:《工业经济在调整优化中实现了跨越式发展——改革开放30年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之九》,来源于国家统计局网站

[3]张国华、张二震:《开放条件下的昆山自主创新之路》,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87页。

参考文献:

1. Guihuan Zheng, Li Guo, Xuemei Jiang, Xun Zhang, and Shouyang Wang(2006). “The Impact of RMBs Appreciation on Chinas Trade”,Asia-Pacific Journal of Accounting & Economics 13,35–50

2. Nicolaas Groenewold , Lei He (2007). “ The US–China Trade Imbalance: Will Revaluing the RMB Help (Much)?”, Economics Letters 96, 127–132

3. Yin Zhang, Guanghua Wan (2007). “ What Accounts For Chinas Trade Balance Dynamics?”, Journal Of Policy Modeling 29,821–837

4. 曹吉云、李荣林(2007):“中国贸易收支的持续顺差的成因与调整思路》,《经济纵横》2007年第11期

5. 何帆、张明(2007):“中国国内储蓄、投资和贸易顺差的未来演进趋势》,《财贸经济》2007年第5期

6. 刘志彪(2007):“全球价值链中长三角地区外向型经济战略的提升, 《中国经济问题》2007年第1期

7. 许少强、焦武(2007):“储蓄大于投资与中国国际收支持续顺差”,《财经科学》2007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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