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贸易保护的全球合唱

高文欢

为期两天的APEC峰会照搬了一周前匆匆5小时作结的G20峰会的部分结论，在峰会头天就重申了布什心仪的自由贸易路线。而在多哈回合难以起死回生的情况下，各方正在谈论创建亚太自贸区的可能。由于加入WTO较晚，中国对自由贸易的推动更是不遗余力。

从深秋的华盛顿到暮春的利马，从成员国经济总量占全球85％的G20峰会到占比约60％的APEC峰会，虽然受主流传媒关注度有所下降，但乔治·W·布什的心情肯定轻松愉悦了不少。一来亚太经合组织峰会是非正式的领导人聚会，在欧美应对金融危机已有定案的背景下，APEC充其量起个“通报G20峰会决定”的作用，没有太重的担子压在与会者身上；二来由美国做东邀请20国集团的首脑到华盛顿开会，是该集团自1999年创立以来第一次，白宫自然马虎不得，而峰会最终发表的声明体现了维护美国金融霸主地位和力挺自由贸易原则的精神，令总统布什可以带着成功的喜悦赶赴下一场不用自己劳神的外交聚会；三来尽管亚太经合组织21个成员涵盖G20中的9国，当中就包括日趋反美的俄罗斯，但却把近来一直叫嚷着要“推倒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法国和立场摇摆的欧盟数国排除在外，而美俄以外环太平洋国家的金融与经济受创程度不及欧洲，它们都会在峰会上给布什卖个面子。

果不其然，为期两天的APEC峰会照搬了一周前匆匆5小时作结的G20峰会的部分结论，在峰会头天就重申了布什心仪的自由贸易路线：“在未来12个月内，避免为投资、货物和服务贸易增设新的壁垒，不实施新的出口限制措施，在各领域均不实施包括刺激出口措施在内的违反WTO规则的举措。”这一声明抛开了G20峰会关于改革国际金融体系的繁复用语，简单易懂，更具传播力，不仅对翌日世贸组织讨论重启多哈回合谈判的会议是一剂强心针，也扫除了奥巴马上任后立即启动贸易战的阴影，预示着反贸易保护的全球合唱将钳制美国向左转的势头。至于各国重新分配金融话语权的博弈，则要等到明年4月底之前的下次G20峰会。届时，奥巴马上任已经100天，应该会根据彼时的经济形势再做决定。

APEC峰会定调自由贸易

美洲“印加文明”的发源地、拥有2800万人口的秘鲁，11月22日第一次迎来了声势浩大的APEC峰会。与会者中包括首次亮相APEC舞台的俄总统梅德韦杰夫、日本首相麻生太郎、澳大利亚总理陆克文以及刚于5天前完成组阁的新西兰总理约翰·基。利用这次直接从华盛顿南下的时间空档，中、俄等国领导人还顺访了拉美多个友好国家。

利马峰会上，布什发表主旨演讲，强调“大萧条给我们的教训之一，就是全球贸易保护主义将把全球经济带向毁灭”。他并呼吁各国领导人“依靠自由市场的力量”来解决当前的金融危机，抵制保护主义的诱惑。同时，布什还强调在他离任前两个月里，仍将推动重启WTO多哈回合谈判，力争年底前就谈判模式取得突破。布什还说，他支持增加发展中国家在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等机构中的发言权。他并恭维说，世界经济的中心正在逐渐从西方转移到东方，从美欧地区转移到亚太地区，美国将支持这一变化。

中国前驻APEC高官王嵎生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表示，利马峰会旨在回应G20峰会和北京的亚欧峰会，因系在南半球主办这一成熟峰会，更能代表发展中国家的声音。“1994年《茂物宣言》提出，APEC发达成员和发展中成员分别不迟于2010年和2020年实现贸易和投资自由化，这一时间已经临近，而发达国家却刻意不谈。”王嵎生说，马来西亚、印尼等国在这次会上呼吁发达成员履行承诺，加强贸易自由化，这反映了发展中国家的兴起。

曾担任中国驻APEC高官长达6年的王嵎生指出，APEC并非一个类似WTO一样的组织，它只是一个官方经济论坛，是一个磋商机构，并不是一个谈判场所(consultation，notfor negotiation)；它对亚太地区经济合作起着引导的作用，但其声明并无强制约束力。从1989年在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举行首次部长级会议到1996年在菲律宾苏比克确立“大家庭”精神，APEC一以贯之的是它承认各国的多样性，坚持自主自愿、协商一致的原则。

作为本届峰会的东道方，秘鲁第一副总统詹彼得里在会前透露说，在多哈回合难以起死回生的情况下，各方正在谈论创建亚太自贸区的可能，目前有3种路线可选：其一是谈判达成一个全新的自贸协定；其二是融合现有的双边、多边协定(例如中国-东盟自贸协定)；其三是选择一种现有自贸协定(如北美自贸区协定)为框架，接纳APEC其他成员。

在缔结双边自贸协定方面，秘鲁近年来勇追邻国智利，先后与美国和加拿大签署了自贸协定，并已启动与欧盟就降低贸易壁垒的谈判。继利马峰会前夕与中国完成自贸协定谈判后，秘鲁还宣布计划与日韩展开相关谈判，并与美、澳、新加坡、新西兰、智利和文莱等APEC成员就已有的自贸协定展开新的谈判。秘鲁如此热衷与区外国家自由贸易，甚至惹恼了它的邻国玻利维亚，后者指责它罔顾安第斯共同体的利益，执意攀附欧盟等。但实际上，秘鲁是尝到了自由贸易的甜头，一发而不可收了。有数据表明，自1993年以来，除亚洲金融危机期间，秘鲁经济一直保持快速增长，是拉美增长最快的国家，今年预计超过9％。

相比之下，美国由于国内失业情形加剧，加之民主党在国会坐大，近两年扩大自贸区的步伐有所减缓，奥巴马甚至要求检讨北美自贸区的得失。布什在利马峰会前对媒体吹风时，就抨击国会未能在休会前批准美国与哥伦比亚、巴拿马和韩国的自贸协定。当然，布什执政8年，扩大自贸区的成绩已经不小。2001年之前，APEC成员中仅有3国与美国签有自贸协定，现在已增加到了14国。如今美国的自贸伙伴遍布各大洲，从英国、摩洛哥、约旦到新加坡、澳大利亚，从智利、秘鲁到中美洲5国及多米尼加，只是当中以小国居多。

由于加入WTO较晚，中国对自由贸易的推动更是不遗余力。迄今为止，中国已签协议的自贸区包括港澳地区、东盟、新加坡、新西兰、巴基斯坦、智利和秘鲁；根据2005年《亚太贸易协定》采取优惠贸易安排的还有韩国、老挝、印度、孟加拉和斯里兰卡。正商谈的自贸区包括海湾合作委员会、澳大利亚、挪威、冰岛和南部非洲关税同盟。此外，中国还完成了与印度的区域贸易安排联合研究，正开展与韩国、哥斯达黎加等的自贸区研究。

在金融危机迅速蔓延之时，加强贸易和投资往来或许是危机化解的另类渠道。

G20峰会改良金融监管

11月15日华盛顿国际金融峰会前夕，例牌的G20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也在巴西圣保罗市召开。中国前驻APEC高官王嵎生表示，西方讨论全球金融决策的传统平台是七国

集团峰会，近年来才发展出了G8、G13的模式，而通常意义上的G20论坛只是财长级的，今后G20峰会应该发挥更重要的作用。“G20取代G8并不是没有道理，仅靠代表发达国家的G7、G8不行。随着时代的变迁，发展中国家大面积兴起，GDP占到世界近一半规模，外汇储备中新兴经济体占到3／4，正在改变国际力量的对比，因此应当更多参与全球决策。”

在众望所归中，G20峰会提出“改革世界金融体系”的总目标，并明确了5项改革原则：提高透明度和可信度、改善监管、促进市场诚信、加强合作和改革国际机构。根据这5项原则拟订的行动纲领，由部长和专家层面负责，当中列为优先的行动，定于明年年底前落实。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也在随后提出4项金融改革举措，呼吁各国“通力合作，共度时艰”。20国集团则在联合声明中说：“我们必须为改革奠基，以确保本次危机不再重演。”

对于G20峰会的最后声明，王嵎生认为是各方协调和互相关照的产物，只能治标，治本之策有待下一届会议磋商。“作为外汇储备接受的货币，欧元取代美元目前并不成熟，其他货币也难以取代；但美元改变金本位体制，变得更加垄断，也应该受到必要的监管。今后美国单方面增加美元印刷数量，必须在国际货币监管机构特别是IMF备案，以增强透明度，发行更多还须经货币监管机构批准。”王嵎生呼吁，IMF应进行相应的改组，通过逐步扩大并健全组织功能，与联合国一道最终形成更具公平与代表性的国际金融监管机构。

对于本次华盛顿金融峰会的意义，美国布鲁金斯学会访问研究员庞中英博士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表示：“毫无疑问，这将是历史进程的一个转折点。然而世界政治和金融格局下一步怎么走，方向不明。”美国佐治亚理工大学国际事务教授王飞凌则表示：“主要在于完成了象征性的团结和全球性的一致努力，而不是出台真正的实质性政策。值得寄望的是，它可以作为主要的一步，避免类似在1929年大萧条期间发生的各国以邻为壑的恶性斗争。”

庞中英进一步指出，虽然这次峰会达成一个协议，但更大的意义在于，候任总统奥巴马同意召开第二次会议，而这次他只派了两名代表与会。对此，王飞凌补充道，奥巴马希望等到他充分掌权后再行事。庞中英还说，INF之前评估这次经济危机过于乐观，实际可能远非如此，一旦全球经济衰退，后果将不堪设想，很可能导致贸易保护主义抬头，而美国军工企业强大，技术发达，军事开支每年达6000亿美元，奥巴马上台后也不能排除通过战争来解决军工企业的危机。王飞凌则认为，“如果明年春天美国衰退加剧，贸易保护主义的确可能抬头，但奥巴马不一定就会采取保护措施，相反，我认为他愿意跟贸易伙伴谈判”。

庞中英又表示：“目前世界有两种思路、两个未来：其一，在美国为中心的秩序下进行修补，不动摇其领导地位，维持其中心体制；其二，推行欧洲主张的权力格局改革，并以此为起点，欧盟和各国扩展国际金融话语权。”按后一种思路，欧洲希望中国和印度兴起，参与分权，但中国还没有到一个世界金融大国的地位，人民币并不是国际通用的货币；中国所处的世界工厂地位，在世界仅排名第六，低于日本；以在IMF的投票权计，美国拥有16.77％，居第一位，德国占5.88％，英国和法国分别是4.86％，中国只有3.66％。因而从北京亚欧会议到G20峰会，尽管美法俄等都在拉拢或奉承中国，中国整体上还是奉行“韬光养晦”策略，并未贸然答应给西方和IMF提供大量注资。这与日本的出头形成了鲜明对比。

“G20峰会并不是布雷顿森林会议第二，未来世界非常不确定。美国经济危机还在深入，目前还未到底，恢复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后果将十分严重。华盛顿峰会上各国没有迫使美国改变货币体系。世界权力体系如何演变，有待观察，而以‘金砖4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各有优劣势，短期内难以改变现有格局。俄罗斯是资源大国，印度拥有强大的软实力和技术实力，巴西相对较弱，但着力发展成为生物能源大国……”庞中英总结道。

中国在夹缝中求生存

从华盛顿G20峰会到利马APEC峰会，固然各方都提出了一些锦囊妙计，但中国须及早绸缪的是，如何同时应对深不可测的金融危机和未来可能骤起的贸易保护浪潮?

“应对此次金融危机，中国首要任务是‘自保，中国损失相对较小，外汇受到一定的损害，这不可避免；其次，东莞等地为代表的制造业等实体经济出现一定的损失，但客观上还包括淘汰部分落后的产能。”王嵎生认为，“这是一个新的起点。当前形势逼人，问题繁多，不改革不行，需要有序、渐进、包容的改革。中国在确保自己核心利益的同时，需要兼顾合作伙伴的利益。”王嵎生赞同中国最主要的解决办法是拉动内需，不过还认为通过增加进口，可量力而行地参与国际救市。另外，按胡锦涛主席意见，货币多元化是一个方向；总体上，应维护自由贸易体制，反对形形色色的贸易保护主义。

“由于经济危机影响，美国对商品需求下降，中国将面临出口困难局面，两国贸易逆差将下降。中国国内经济危机跟2005年7月至今以来要求人民币升值也有很大关系，人民币升值20％左右，造成对美国出口大幅下降，企业倒闭。在奥巴马上台后，中美之间是否还要保持两国的经济战略对话，值得打个问号。如果美国借对话继续要求人民币升值，将可能进一步加剧全球的经济危机，因为中国制造业是包括美国大量跨国公司在内的全球化的链条之一。要有新的角度对话，利用这一机会，重新架构中美经济框架。”庞中英表示。

11月24日，奥巴马正式公布其经济班底，财长一职由纽约联储行行长盖特纳出任，前财长萨默斯出任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西班牙裔的比尔·理查德森出任商务部长。后两人曾是克林顿麾下干将，盖特纳则学过汉语到过中国，他们将构成一个相对稳健的政策班底。正如王飞凌教授所说，为纠正中美贸易的不平衡，美方可能会施加更多的压力，但如果奥巴马政府有认真和专注的对华政策，将能避免为了短期贸易利益而损害双边关系的做法。

眼下，奥巴马已经指示他的经济团队制定一项为期两年的金融计划，用以刺激美国经济并增加250万个工作机会。奥巴马表示要借此发展新能源，打造绿色能源经济。60多岁的汤姆·斯坦顿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美国政府研究中心的经济学教授，他告诉笔者，“美国汽车工业面临大量失业局面，一旦中西部地区汽车工业不能保障，将是一个很糟糕的时刻”，但“过去的大萧条经验告诉我们，必须警醒贸易保护主义”。这位经济学家早在1988年研究房地美、房利美两大巨头时，就发现了其中隐患，并在参议院多个委员会作证，力推将监管议案提交国会听证，但最终他的声音被淹没了。“我们需要保持沟通，共度难关。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为了各国的好处，必须抵制诱惑，避免为贸易保护主义酿造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