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自卑惹的祸

水银河

中国的封建王朝每到亡国的关口时，总会冒出一两个特别混账的皇帝，大行亡国之道，搞出一些只有外星人才能想出的招数折腾老祖宗传给自己的江山。这些皇帝多半都是高智商、低素质的矛盾混合体，他们天资聪慧，或是国画圣手，或是诗坛巨匠，在业余爱好方面是博士后的水平，但在自己的主业治国方面却是小学生的水平。譬如北齐后主高纬，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纵观整个南北朝，高纬是这一百多年间少有的“行为艺术大师”、音乐家和舞蹈家，不幸的是，在北齐六个混蛋皇帝中，他是治国能力最差的一个：自毁长城、好色误国、临阵脱逃……什么能让国家灭亡得快，他就做什么。如果亡国败家也有无师自通的天才的话，高纬就是了。

与其他亡国之君相比，高天才满身的缺点完全拜自己的口吃所致，用一条逻辑语言表述的话就是：因为口吃，所以自卑，因为自卑，所以自闭；因为自闭，所以变态；因为变态，所以乱国。

上梁不正下梁歪

北齐开国君主是文宣帝高洋，他们一家是汉化的鲜卑人，血管里保留了不少胡人的蛮性。就拿高洋本人来说，这是个出了名的疯子，最爱做的事就是喝酒、裸奔、锯人。他喝酒的时候经常是喝一天醉一天，没酒就活不下去；裸奔作为他的第二大爱好，坚持了好多年，一年四季从不间断；至于锯人这项变态的爱好，更是被他发挥到了极致，他常年在大殿上挂着一把大锯，无聊的时候就要找人来锯，有时嫌被锯的人叫得不好听还要亲自动手。在这种疯子的治理下，老百姓的生活可想而知。

高洋之后的几任皇帝，也大都继承了他的暴虐性格，其中尤以高纬的父亲高湛为甚。高湛生性嗜杀，曾经给了亲侄子乐陵王高百年当胸一刀，然后一脚将其踢人池中，“池水尽赤”。掩埋尸体的时候，怕侄子未死，他还亲临现场监督。高湛27岁的时候，天上有彗星出现，史官奏称此乃“除旧布新之象，当有易主”。高湛想来想去，能跟自己抢皇位的亲戚都杀得差不多了，为了应天象，就把皇位传给了长子高纬，自己做起了太上皇。

高纬的口吃是众所周知的，皇帝几乎每天都要和大臣打交道，打交道少不了用舌头办事。试想一下，高高的金銮殿上，面对一群口若悬河的文武百官，自己一张嘴便是“有有有……本本……奏奏……来”，这是件多没面子的事。高湛并非没想过这一点，而且他还有一个比高纬好上一千倍的儿子——高俨。高俨是高湛的二儿子，既聪明又勇敢，生就一副威猛的气势。高纬是一身的缺点，而高俨却是一身的优点。当高俨还只有12岁的时候，就替父亲批阅奏章，双目虎虎生威，无形中让大臣们无比畏惧。高俨患有喉病，治疗时需要用钢针直刺人喉，他连眼睫毛都不眨一下，比关老爷还要生猛。高俨不满自己的软蛋哥哥占据皇帝宝座，就对老爹说：“我哥哥这样一个懦弱的人怎能当群臣的老板呢?”高湛对他的这个次子喜欢得不得了，有好几次都想把高纬废了，但还没来得及去做就暴病而亡了。

天生的残疾，父亲的不满，弟弟的鄙视，所有这些都给高纬造成了不小的精神压力。父辈的血腥示范更是让他早早见识了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残酷。一只瘦弱的狼长期生活在恶狼周围，久而久之，不是进化为同样凶残的狼，就是退化成一只披着狼皮的羊。不幸的是，高玮是后者，他的自卑心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茁壮成长起来的。

高湛死后没多久，极端自信的高俨公开向极端自卑的高纬宣战了。起因是权臣和士开公开告黑状，高纬还没壮起治弟弟罪的胆，高俨就在侍中冯子琮的撺掇下，带上自己的3000娃娃兵杀进皇宫，要抢哥哥的饭碗。高纬当时吓坏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跟老娘道别的话都提前说了。幸好大臣斛律光及时赶到，劝高纬说这些娃娃们都是瞎起哄，只要皇帝陛下您一露面，那些人肯定都会被吓回去的。高纬结结巴巴了半天，不得不按照斛律光的话做了。果然，他一露面，高俨的娃娃兵就作鸟兽散了，只剩下高俨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斛律光这时出来帮他们和稀泥，让兄弟两个暂时都消了气。不过，受到打击的高纬还是找机会杀了高俨，要不然自己以后见了他还得自卑。

行为艺术他最强

经过高俨抢饭碗这件事，高纬的自卑心理更加严重了。具体表现就是整天窝在皇宫里练蜗牛功，几乎很少接见大臣，即使大臣向他汇报工作，他也不敢抬头看他们，好像每次都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摁着他的脑袋似的，每当听到有大臣长篇大论，他都会结结巴巴提醒他们：“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至于你来我往的讨论更是没影的事儿，渐渐地，朝政大事就被他晾在了一边。

但是时间总是要打发的，高纬不管国事，自然就要找点别的事来消遣。虽然吐字不快，但是唱歌还是有一手的。某天，高纬突发灵感创作了一首《无愁》曲，为了获得别人的认可，给自己长期以来的自卑心理壮壮胆，他在宫里举办了一次声势浩大的个人演唱会。公演那天，他“邀请”众多的太监、宫女免费前来观赏。坐在演出场地中央，他一边弹着心爱的土琵琶，一边倾情献声。为了搞出点气氛，他还叫来一百多个人伴舞。从此，他的《无愁》曲一炮走红，百姓人尽皆知，并一致称呼他为“无忧天子”。

过足了歌星瘾，高纬又想体验下叫花子的滋味。他在皇宫里建了一座要多破就有多破的贫民窟，自己化身叫花子，以一身“鞋儿破、帽儿破”济公式行头去挨家挨户讨饭。玩了一阵子，他又腻了，于是就开始扩建宫里的游乐场，修建了大大小小的城池，让士兵们模仿羌兵攻城，他则手持真正的弓箭，站在城头上射杀这些所谓的羌兵。

一个人的智慧毕竟有限，没过多久，高纬就把自己的脑袋瓜榨干了，不知道该怎么消遣了。恰在这个时候，他的弟弟南阳王高绰被人举报了。事情是这样的：某天，高绰在街上溜达，忽然瞟见一个抱小孩的妇女。这小子眼珠子一转，叫人上前从妇人怀中抢走小孩，然后丢在地上喂他的狗。母子连心，孩子横死的惨状让妇女号啕大哭，高绰顿时火往上涌，放狗去咬。众狗一扑而上，把妇人当场咬死。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高纬对被押送到京的高绰立即宣判：无罪释、放!并立即给他松绑。高绰傻眼了，老哥这是千吗呀?他还没来得及掐自己大腿来验证这是不是在做梦，高纬就开始虚心地向他请教消遣娱乐的高招。高绰乐了，张嘴就说：“把蝎子和蛆混在一起观看互相啮咬最开心。”高玮马上派人去抓来蝎子，将之全部倒进一个大浴盆，然后把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大活人放进去，乐呵呵地看那个人被蜇得嗷嗷直叫。欣赏完毕，高纬很高兴，后果很圆满，高绰被封为大将军，哥俩儿一起起早贪黑变着法找乐。

按照卡耐基的人性弱点理论，赢得别人的重视和关注是人的天性，也是弱点。平民百姓尚且如此，作为皇帝的高纬更是无法免俗了。在朝堂之上、百官面前，他可怜的自卑心使他无法也不敢去获取他人的关注，所以只能在皇宫的小天地里，用自娱自乐的方式让自己真正过把皇帝瘾。这与其说是自娱，倒不如说是自闭，因为皇

宫基本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外面的人都无法进来，所以才能圈养出天下独一无二的特殊物种——皇帝。高纬把自己彻底关在皇宫里，看似过得很热闹，但那基本是他一个人在过家家。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高纬的变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在某天他突发奇想，给自己的狗、马、鹰、鸡封成仪同、郡官、开府等大官。在他看来，满朝的文武大臣还不及自己的宠物们听话、好欺负。在摇尾乞怜的动物身上找自尊，可见高纬真是可怜人一个。

自毁长城他在行

斛律光是当时北齐国内的顶梁柱，自他的父亲斛律金起就为高家打天下。斛律金是有名的歌唱家，当年高纬的爷爷高欢在玉壁之战中大败，危难之际，斛律金用正宗的鲜卑语高歌一曲：“敉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估计斛律金老先生的嗓子实在是太好了，许多士兵顿时涕泪横流，军心大振，高欢得以安全撤回国内。斛律光对高家的忠心丝毫不亚于其父，他一生征战沙场，多次击败北周大军。他的女儿嫁给孝昭帝高演的长子高百年做了妃子，在高百年被杀后绝食而死。即便如此，斛律光还是忠心侍国，在高俨造反的时候力挺高纬。

可惜高纬的自卑心理作祟，每每想到斛律光那摞得像姚明一样高的军功，发根就直冒冷气。敌对的北周方面察觉到了这一情况，就暗中造谣挑拨，在北齐的都城邺(今河北临漳西南)中散布斛律光要造反的言论。高纬整天躲在深宫里自娱自乐，自然听不到这些，但是他的两个宠臣穆提婆和祖埏却听到了。这两个人忌恨斛律光不巴结自己，就一起以讹传讹，把坊间的瞎话说成了证据确凿的真事，煽动高纬去杀斛律光。别看平时高纬杀人跟杀鸡似的不当回事，但是让他杀这么一位重臣，他还是害怕，害怕自己最终不仅杀不了斛律光，反而会被斛律光杀了。祖埏一肚子坏水，立马出了个主意：“赏赐斛律光一匹马，说明天一起游猎东山，他一定来谢恩。”斛律光心胸坦荡，对皇帝没有防备，接旨后马上进宫。高纬的谋杀地点选在凉风堂，斛律光刚进门，事先埋伏好的卫士刘桃枝从后面偷袭其后脑。斛律光一身钢筋铁骨，屹立不倒，大喊自己到死也不会干对不起国家和皇帝的事。为示忠心，他也不作任何抵抗。刘桃枝和另外三个人立即又找来一张巨大的弓，用弓弦勒在斛律光的脖子上，一代名将就这样屈辱地死了。北周武帝宇文邕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手舞足蹈，下令大赦天下。

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原理，高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很快又把另一根顶梁柱——兰陵王——也给“拆”了。兰陵王名叫高长恭，是高纬伯父高澄的儿子。兰陵王有个习惯，每次上阵都戴一个铁面具借以威吓敌人。高纬对他的战场故事十分感兴趣，就关心地问：“你打仗时深入敌阵，如果遇到危险后悔也来不及啊。”兰陵王一身正气，憨直地说：“咱们自家的事，不知不觉就冲了进去。”

这本来是在表白自己的忠心，心理变态的高玮却对“家事”一词念念不忘，总觉得大帅哥忘了君臣之本，心里压根儿没把自己当皇帝。兰陵王也察觉到了皇帝在猜忌自己，生了病也不吃药，在家里等死。结果，自虐没成功，左等右等，就是没死成。看他那么辛苦，高纬决定帮帮他，于是在武平四年(573年)派人送去毒药，兰陵王含泪而死。

斛律光和兰陵王都死了，在高纬看来只不过是死了两个有篡权可能却无谋反之实的假想敌人，如果要说这二人有什么错的话，那就是他们离高纬太近。皇帝本来就极度自卑，在大臣面前缺乏安全感，这二人那么强势，整天在眼前晃来晃去，高纬想不紧张都不行。相比之下，北周武帝虽然危险更大，但他远在黄河那边，窝在皇宫里的高纬与其素未谋面，完全没有对斛律光的恐惧来得那么直观。所以为了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为了自己的自卑心能够得到慰藉，高纬毫不犹豫地消灭了比自己强的人。这就如同拿破仑想从高高的书架上取本书，就四处找凳子，一位身高马大的将军说：“我替您拿吧，因为我比您高，”结果拿破仑抽刀砍掉了他的脑袋，恶狠狠地说：“看现在谁更高!”

自卑与变态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一声傻笑终亡国

公元577年前后，北周向已然国中无人的北齐发动了全面进攻，拉开了统一全国的序幕。在这场大战中，高纬作为昏君的表演可谓淋漓尽致。

当北周朝军队猛攻晋州(治白马城，在今山西临汾境内)的时候，高纬正和宠妃冯小怜在附近打猎。军情紧急，他准备带领大军立即救援。就在这时，一脑子稀饭的冯小怜玩得正起劲，就一个劲地撒娇，要高纬和自己再多玩一会儿。有人对自己摇尾乞怜，这让高纬感到无比欣慰，于是他欣然应允。等到这一圈游猎结束，晋州城已破，“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看来，在高纬心里博美人一笑比丢一两座城池要重要得多。

丢了晋州之后，北齐的实力尚存，在大臣的鼓励下，高纬勉强御驾亲征，率大军赶到平阳(今山西临汾)城(此时已被北周军攻下)迎击北周。这一仗开局时北齐一方上下一心，将士们个个勇猛无比，气势恢宏，把北周武帝吓得竟想班师回国。北齐军在攻城过程中修了一条地道，设法搞垮了十余步宽的城墙。将士们顿时精神抖擞，准备乘胜杀人城中。就在这时，热衷于行为艺术的高纬突然命令暂停进攻，然后叫人唤冯小怜前来观看自己指挥大军攻垮城池的壮观景象。于是，焦头烂额中的北周军队很奇怪地看到：对方数万大军停下了脚步，像被点了穴似的呆在原地。机会难得，北周军队马上展开抢修工作。待冯小怜磨磨蹭蹭化好妆来到前线时，对方已经把城墙抢修完毕，北齐军再也打不进去了。

此后，北齐军节节败退，北周军节节胜利。大臣斛律孝卿请求高纬务必亲自向三军将士发表讲话，以鼓舞军心士气。他知道皇帝水平有限，还特地撰写了意气奋发的讲演稿，一字一句地教高纬在演讲时如何煽情，如何激发士兵。高纬答应得挺痛快，但当他站在十多万雄赳赳、气昂昂的士兵面前时，他的自卑心理开始旧病复发，一时间竟然忘了讲话稿上的内容。于是士兵们看到了奇怪的一幕，伟大的皇帝陛下站在高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祈祷还是在跟空气说话，尴尬了半天，高纬生平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结巴，十分流利地大笑起来。

瞧见了吗?这就是我们准备献身保卫的皇帝陛下!合着他老人家是来卖笑的。官兵们大怒，都无心出战，历时27年的北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在笑声中拉开了灭亡的序幕。

高纬被俘之后被封为温公。约摸过了半年，北周武帝为斩草除根，找了个借口，把北齐宗族的30多个王爷连带高纬本人全部赐死。估计阴曹地府里一家人团聚，高俨一定会拍着老哥的头说：看，还是我适合做皇帝吧。

编辑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