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璘：我把李白送进监狱

郭灿金

(李璘个人档案)

唐玄宗第十六子。开元十三年(705年)封永王。安史之乱爆发后，领荆州大都督，山南、江西、岭南、黔中四道节度使。后因叛乱被杀。

李璘是谁?李璘也许算是李白的一个“粉丝”。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李璘除了“粉丝”的身份之外，他还曾是李白的直接上司，更为重要的是，他和李白最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有直接关系，甚至可以说，是他，将李白打造成了一个罪犯；是他，将李白送进了监狱。

李白所有的人生耻辱都和这个叫李璘的人息息相关。

李璘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唐玄宗，但这些无法改变李璘是个苦孩子的事实：他面貌奇丑，眼睛先天性斜视加散光，且在很小的时候，他的生母就撒手人寰。命苦不能怨政府，面貌丑陋而又失去了母爱的李璘开始了暗自发力。他博览群书，充实自己，并且在书法上也有了相当大的造诣，成为玄宗诸子中以博学而闻名的一个。开元十三年，他被封为永王，后又被任命为荊州大都督，领山南、江西、岭南、黔中四道节度使。苦难就这样成就了李璘。

然而，好日子似乎随时就会终止。一件看似平常的小事却彻底改变了李璘的人生轨迹。

有一天，已是荆州大都督的李璘接到了吴郡采访使李希言的一封极其平常的公文，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谁知李璘刚看了开头却勃然大怒，并开始发飙——因为李希言在公文中居然以平等的口气和他讲话，这让李璘愤恨不已。李璘大怒道：“李希言这小子实在欺人太甚!我是太上皇的儿子，现今皇帝的弟弟，地位尊贵，这个狗屁李希言竟敢用平级公文来羞辱我!”于是，李璘派手下人袭击李希言，同时发兵广陵(今江苏扬州)，攻击另外一个采访使李成式。

李希言的公事公办，导致了李璘的勃然大怒，此事看似偶然，实则有着复杂的背景。一件小事为什么会让李璘撕破脸皮，大失风范?这要从安史之乱说起。

公元744年，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起兵叛乱，“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唐玄宗唯有出逃一途。行至马嵬坡，意外出现了，满腹怨恨的士兵“趁火打劫”，要求唐玄宗处死杨玉环，否则，全体撂挑子不干。“三军不发无奈何，辗转蛾眉马前死”，无可奈何的唐玄宗只有听任杨玉环自缢而死。杨玉环香销玉殒，失魂落魄的唐玄宗被三军簇拥着朝蜀中奔去。

虽然失魂落魄，唐玄宗却保持了头脑的清醒。

我们知道，唐玄宗和唐太宗一样，都是通过宫廷政变走上历史前台的，既然自己对于政变之类的事情如此得心应手，上台之后防备别人尤其是诸皇子发动宫廷政变就成为当务之急。唐玄宗在这方面手法独到，做得滴水不漏。为防止皇子私下扩充势力，唐玄宗的重要举措就是让皇子们成为笼中鸟，只允许在指定的区域活动，而不能和外界有任何牵连。他让皇子们集中居住，以达到相互监视的目的。即使是太子，在这方面也没有任何自由。如果有人私下和外界结交，一定会有严厉的处罚在等待。“天宝五载(746年)正月望夜，皇太子出游，与坚相见……上大怒，以为不轨，黜竖，免太子妃韦氏。”这个与太子相见的“坚”就是韦坚，他是太子妃的兄长，时任刑部尚书，这次普普通通的见面，不仅让韦坚失去了官位，还让他的妹子失去太子妃的名分。

唐玄宗把所有的工作重心都放到了防止宫廷政变上了。

然而，按下葫芦起来瓢。宫廷内部虽然是歌舞升平，谁料到受唐玄宗恩遇最深的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却起兵作乱。在出逃的路上，唐玄宗开始改变自己的一贯做法，决定任命诸子代替边将领兵，上阵还是父子兵啊!其中两项最重要的任命就是：太子李亨充任天下兵马元帅，都统朔方、河东、河北、平卢四道节度使，永王李璘充任荆州大都督，领山南、江西、岭南、黔中四道节度使。显然，唐玄宗这项任命依然充满玄机：太子的辖区在北方，北方乃叛军盘踞的凶险之地。李璘的辖区则在南方，当时战火尚未燃到南方，南方又相当富庶。因此，仅仅从这项任命上看，李璘显然占尽了便宜。唐玄宗的算盘很简单：分兵。让诸子出来做事，免得再出现安禄山那样的强权人物。同时，也让诸子相互牵制，走以“子”制“子”的道路。尤其是让太子在北方独挡风险，更是为了避免太子趁机坐大。同时，他又用李璘作为第二道屏障来制约太子李亨。这样，诸子奋力在外厮杀，唐玄宗自己则在相对安全的蜀中发号施令，等狼烟散去，自己则从峨眉山下来摘桃子。唐玄宗的安排不可谓不周密。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唐玄宗的预料，留下来的太子李亨居然给点阳光就灿烂，他抓住有利时机，迅速在朝野树立起了自己负责任的国家领导人形象，不仅赢得了社会各界的交口称赞，而且更是赢得了拥有精锐兵力的郭子仪等将领的全力支持，他很快就在敌后站稳了脚跟。虽然在和安禄山对抗时候也屡有败绩，但重要的是战争形势已由原来的战略退却转到了战略相持阶段。脱离了父亲的掌控，太子很快就显现出勃勃的野心。远离了父皇的辖制，李亨玩起阴的来也是同样老辣。唐玄宗在蜀中还梦想着早日杀回长安的时候，太子李亨已经在灵武(今宁夏灵武)即了皇帝位。太子即位的消息，唐玄宗本人是在一个月之后才知道。可以想见，唐玄宗当时是多么沮丧。人算不如天算，唐玄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了太上皇。唐玄宗自以为高瞻远瞩，谁知却掉进了自己为自己挖的陷阱之中。霎时之间，唐玄宗就成为了弱势群体。

然而，以雄才大略自命的唐玄宗岂能这样束手就擒?我虽然被你弄成了太上皇，那我仍然要继续发挥佘热。于是身在蜀中的唐玄宗继续号令天下，他在诏书中这样说：“朕称太上皇，军国大事先取皇帝处分，后奏朕知。”仍然是一副天子派头。这样，唐朝就有了两个中央政府。然而政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也不是父子之间的赌气，政治要靠自己的实力说话。虽然唐玄宗身边有一支勤王部队，但这支部队要和原来的太子现在的皇帝所拥有的部队相比，那就完全是小儿科了。因此，唐玄宗感到了绝望。显然，如果想不出另外的办法，唐玄宗再想君临天下已无可能。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李璘的战略价值凸现了出来。

李璘所管辖的地区全是当时最富庶的地区，江淮间租赋上亿万，粟米堆积如山，兵源也相当充足。因此，当唐肃宗在北方抗敌的时候，李璘就有了壮大自己的可能。也只有李璘抓住机遇迅速发展壮大，唐玄宗才有借助李璘威胁唐肃宗的可能，至少将来也才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李璘就是唐玄宗达到某种政治目的的一个工具而已。在这一点上，李璘和自己的父亲唐玄宗心里有了默契，正是这种默契，让这对父子有了心灵感应。因此，我们得以目睹李璘的发飙——派手下人袭击胆敢发来平级公文的李希言，同时发兵广陵，攻击唐肃宗的要员李成式。

当然，发飙不是目的。发飙是为了打狗，打狗的目的显然在于欺主。

此时，天有二日，国有二君，李璘抓住千载难逢的政治机遇，开始大规模地扩充实力，广募士兵，渐有割据之意。引舟师向东，披甲士兵5000到

达广陵，遣兵调将，欲割据江东，再图大业。

也是在这时，天才诗人李白进入了李璘的视线。此时李白早已名满天下，拥有数也数不清的“粉丝”。他的“粉丝”自称“白粉”，全国各地到处都有。李璘一下子就看到了李白的潜在价值，如果天才诗人李白能站在自己这边，对于树立自己的“外在形象”无疑具有巨大的作用。于是，他几次派手下人前去拜访，极力延请李白人幕，想利用李白在民间的巨大影响来为自己鼓劲。

一辈子没有被人重用过且自命不凡的李白岂肯错过“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他高高兴兴、神采奕奕地走下“山”来，成为了李璘的幕僚，加入了李璘的阵营。

人幕之后的李白拿出的不是《隆中对》，而是厚厚的一沓《永王东巡歌》。在该快板诗的第二首，李白写道：“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他以东晋名臣谢安自比，表示要辅佐永王，平定天下。很明显，此时的李璘是唐玄宗的一个工具，而李白却是李璘的一个工具。

李璘招兵买马、杀气腾腾，让唐肃宗大吃一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唐肃宗心里清楚，一旦李璘趁自己无暇东顾而在江淮之间发展壮大，后果将不堪设想，他所有的努力将是为他人作嫁衣。是可忍，孰不可忍!在和安禄山作战的同时，唐肃宗开始暗中发力，将自己的亲信派遣到李璘所辖地区的周边任职，时刻准备向李璘摊牌。

然而，当真正的决战到来之时，李璘不过是银样蜡枪头，尽管他背负着太上皇唐玄宗的期望，尽管他的军营里有天才诗人李白。

遥遥望见唐肃宗派来的军队，李璘与其子李玚居然面有惧色。主帅尚且怯战，麾下将士临阵脱逃就在所难免。对决尚未开始，李璘手下的大将已经有几人悄悄逃亡了。决战当晚，唐肃宗派来的人马沿长江左岸布阵，篝火将一江流水照得通明。此时的李璘已经阵脚大乱，看到自己军队所举起的火把，居然以为是敌人已经渡江。风声鹤唳，以至于此。

匆忙中，李璘携带儿女以及麾下狼狈逃窜，到了天明才察觉是其中有误。唐肃宗的人马大举进攻，李璘一败涂地，向南逃去，后被迫兵杀害于大庾岭。

东巡的永王李璘输了，心高气傲的天才诗人李白也输了。李白因“从璘”被囿于大牢，用杜甫的话来说，李白面临的是“世人皆曰杀”的窘境。半年后，李白被判长流夜郎。面对展现在眼前奔赴夜郎的漫漫长途，经历了牢狱之灾又一无所得一无所有的李白心如死灰，曾经令他无限热爱的远游此时成了畏途，他第一次说出了“平生不下泪，至此泣无穷。天夺壮士心，长吁别吴京”之类的伤心话。

好在乾元二年(759年)二月，神州大旱，朝廷因此大赦天下。其时李白已行至巫山，流放的日子已持续一年又三个月矣!但这样的大赦，李白只是占了天旱的便宜，其肉身虽然免除了流放的苦楚，可名誉上没有得到任何形式的平反，照旧被剥夺着政治权利。即使这样，李白还是写下了“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快诗句。

[点评]

如果说李璘起兵是场闹剧，那么李白从璘则是场悲剧。固然是李璘把晚年的李白送进了监狱，同时更是李白自己把自己送进了监狱。李白误以为通了平仄就一通百通，误以为世界有他就会有些不同，因此，终其一生，李白都在尝试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他把诗歌、隐居、饮酒、交友等都作为手段，其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这是中国知识分子几千年来都戒不掉的从政癮在作怪，是知识分子自大兼自卑的心理在作怪。然而几千年来，走通了这条道路的文人又有几个?从屈原开始，中国知识分子就如同着了魔一般，对政治念念不忘，寤寐思服。最后，屈原投水了，李白被送进了大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屈原、李白也概莫能外。

编辑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