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留一辈子

鲁小莫

她在高三那年，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心。他是代课老师，刚毕业不久，夹着语文课本，从容走上讲台时，她的心，猛跳几下。他俊朗的眉目，含蓄的微笑，分明一个阳光大男孩。她瞬间有眩晕的感觉。

她一直是个乖巧的女孩。老师满意，家长放心，成绩名列前茅。他的到来，扰乱了她的心。他诙谐的话语，深沉的男音，在她听来，犹如天籁。他慢慢地踱步，洒脱地转身，一举一动，直看到她心里去。她的心里，开出大片大片的鲜花。

她期待能时时见到他。自习课上，他在教室里來回走着，经过她身边，他淡淡的气息传来，她的心‘砰砰地要跳出胸膛。晚饭后，她从食堂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想心事，一抬眼，看见他在水龙头前洗衬衣，她的脚像被钉住，对着他高高的背影发呆。她多想接过他手里的衬衣，由她细细地搓洗。她不由自主走过去。他转头看她，她的脸一红，扭开旁边的手龙头洗手，他问：“吃饭了？”她“嗯”了一声，掬一捧清手，泼在发烧的脸上，转身就跑，就像只受惊了的小鹿。

她并不想这样。她知道自己该以学业为重，大家紧锣密鼓地为高考做准备，自己怎能在这个时候分心？可她仿佛掉进了一个泥潭，越要挣扎，沉得越深。她的成绩开始直线下降。老师们关切地询问，家长焦灼的眼神，像一把把小刀，割得她心里生生地疼。她知道，在错误的时间里，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她请了病假，在宿舍里坐了一晚上，脑子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她的泪水打湿枕巾，她用一晚上的时间，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的语文课结束，作为课代表，她将全班的作文收起，帮他送到办公室。他说：“谢谢你，回去上课吧。”她抽出自己的本子，放在最上面，不敢抬起头看他。本子里，有一个女孩最苦涩的心事。

她忐忑不安地等待他的反应。他却毫无反应。同往常一样，在教室里，从不肯多看她一眼，她的心里深深地失落。作文点评课上，他淡定自若，讲文章的构思，主题，线索，她觉得有只蜜蜂在耳边一直嗡嗡作响。末了，他说：“这次的作文，有几个同学写得不够好。”他说出了几个名字，其中一个就是她。她吃惊地抬起头。他看着她的眼睛，严肃的目光直射到她心里去。他说：“你的文章严重偏离主题，除表现主题外，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是废话。”她怔怔地看着他，脸像被灼烧一般，他的话冰冷若霜，她不禁打了个激灵。最后，他不容置疑，说：“你的作文，要重新写好。”

作文课结束，她全身的衣服湿透，感觉像有一盆水，从头浇下来，她忽然间清醒了，原来自己在进行一场可笑的单相思。她心里有些怨，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她恢复了以往，轻松地与同学说笑，发奋地学习，天资聪颖的她，终于不负众望，考取了理想的大学。

那天，她与同学一起，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远远地，看见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她。她犹豫一下，走过去。他用温暖的眼神看着她。她说：“我想把那篇文章收回来。”他不说话，轻轻地一笑，好看的牙齿闪着贝光。他摇摇头，说：“不，我要保留一辈子。”

许多年后，他和她，领着三岁的孩子在广场上放风筝。风筝越飞越高，孩子欢乐的笑声，伴随着风筝遥遥上升。她静静地看着，幸福地微笑。孩子用稚嫩的声音问：“爸爸，我长大了，是不是也要像风筝一样飞翔？”他说：“是的，你要到更广阔的地方飞翔。”孩子问：“妈妈也要飞翔吗？”他回过头看她，眼里满满都是爱意，他说：“不，妈妈不去飞翔，爸爸要把她保留一辈子。”

（选自《现代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