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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现实与情感世界的勘探表现

2008-11-19王春林

山西文学 2008年11期
关键词:朱文大头作家

王春林

小岸是“2004-2006年度赵树理文学奖”的获奖者,获奖中篇小说《你是你,我是我》描写讲述的是一对成年男女交往的片段与过程。作家自己的着眼点很显然更在于对于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内在精神世界的剖析与审视。正如同小岸自己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所强调的:“时下的爱情观、婚姻观正逐渐偏离传统的轨道,无论男性还是女性,来自外界的诱惑都令他们心迷意乱。女主人公崔若珊,正是处于这样一个时代的女性,面对丈夫可能的外遇、面对一位令她心动的男子的诱惑,究竟是固守还是出逃,她在其中游移、挣扎。令我们欣慰的是,她最终没有失去冷静与睿智。”从小岸的获奖小说,结合读者对于小岸小说一贯的理解,说小岸是一位擅长于营构表现男女情感故事的作家,应该还是比较准确到位的。如果承认我们的这样一种定位还具有相当合理性的话,那么,短篇小说《黑水河》的出现就具有了一种作家寻求自我突破的重要意义。

简单地说,《黑水河》讲述了一个在当下时代并不罕见的凶杀案发生的故事。小说采用了第一人称的叙事方式,叙述者大头同时也是作品的主人公。按照小说中的交待,身为出租车司机的大头,小时候的生活条件十分艰难,以至于“我个子不高,却长了一只硕大的脑袋。最糟心的是,我的两条腿还是罗圈腿,这都是从小缺钙给闹的”。如果家庭条件好,他又怎么会缺钙呢?既然缺钙,那也就意味着大头的智商也不可能高到哪儿去,小说中的他多少显得有些缺心眼儿。那么,小说中这样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出租车司机又怎么会变成杀人凶犯呢?对这个问题的交待回答,正是小岸这篇小说的叙事重心所在。

大头本来在一家国营的轧钢厂开货车,但厂子却在几年前就已经倒闭了,除了开车别无一技之长的他只有开出租车一条路可以选择。不巧的是,身为公交公司售票员的妻子,居然也因为单位调整线路时不愿意跑郊区而与领导发生了尖锐的冲突。结果,单位精简乘务员时,第一批下岗的名单里就有了她。妻子下了岗,却又不愿意去重新就业,沉重的家庭负担自然落在了大头一个人身上。于是,大头也就只能拼死拼活地去挣钱了。但谁知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大头身处困境的时候,又有几件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是朋友李三催着他尽快还清五千元借款,好不容易从姐姐那里凑钱还了李三,自己却又在开车时撞倒了一个行人。虽然被撞者并没有无原则地漫天索要赔偿金额,但最起码的检查与看望费用却实在是逃不了的。然而,撞人的事情刚刚处理完毕,大头却又不小心闯了红灯,二百元的罚款自然也就难以避免了。更为可怕的是,就在大头因为应付这一连串的意外而焦头烂额的时候,他那个不省油的老婆居然又找他要钱去给自己的母亲看病,结果,“她骂骂咧咧地把所剩无几的几十块钱一股脑夺了去,想了想似觉不妥,扔给我十块钱”。大头老婆的强制性索要金钱,发生在他心情格外苦闷,买下啤酒准备畅饮一番的时候,这就为杀人悲剧的发生作了更进一步的铺垫。那个自来水公司的女收费员正是在这样一种极不适当的情况下登场的。这个倒霉的姑娘缺乏必要的洞察能力,她不仅强硬地要求大头马上交出二十元钱水费,而且还对正处于苦闷与沮丧状态中的大头冷嘲热讽:“没见过你这号人,没钱就不要用水,回头找我们公司的人封了你家的水。”正是这种不合适的举动最终激怒了心情本来就极度糟糕的大头,悲剧的发生于是也就不可阻止了。正因为大头唯恐邻居知道了自己在对一个姑娘耍流氓,所以他最后才失手杀死了这个其实无辜至极的姑娘。小岸对于最后的这个重要场景进行了生动形象的艺术描写:“不好,邻居要是听到她的喊声,准以为我真对她耍流氓。这个婊子养的贱货,我打了个激灵,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门口,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重重地摔到沙发上。她继续尖叫着:‘救命呀,来人啊。我随手抓起沙发靠垫,一把堵上她的嘴,让你再喊,让你再骂,小婊子,贱货。”“她还是不服软,蹬蹄子,尥蹶子,两手徒劳地抓捏着,嘴里发出闷葫芦般的‘唔唔唔声。我死死地用靠垫捂着她的嘴巴,良久不敢松开”。就这样,一场本来不可能发生的悲剧发生了,一个只是有点儿缺心眼的普通的出租车司机也就变成了难以饶恕的杀人犯。

从题材选择的意义上看,小岸的这个短篇小说很显然受到了当下时代底层叙事写作思潮的影响。但是,与其他的底层叙事作品相比较,我以为小岸的作品有两点值得特别肯定。一是作品并没有简单地只是描写展示大头个人的人生悲剧,而是尽可能地对悲剧形成的社会背景与氛围进行了充分的渲染与表现。在我看来,这种背景与氛围,与小说所主要讲述的大头杀人事件之间,存在着一种内在的联系。与此同时,我们还应该注意到小岸在小说故事进程中对于那条横穿小城的黑水河的数次描写。我以为,作家关于这条黑水河的描写带有强烈的象征意味。这种富有象征意味的描写,与小说的命名方式一起,都在强有力地暗示着当下时代一种人性普遍的下沉与堕落。将大头的杀人故事放置到这样的一种背景之下,小说的艺术感染力当然也就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其次,大头虽然是悲剧的主人公,是所谓的底层人物,但难能可贵的一点却是,作家在刻画其人性特征时并没有对其进行道德的完美化描写。这就需要注意到小说对于“原生态”这个女性形象的特别描写了。在我看来,作家之所以要刻意地写出这一形象,其根本意图正是要凸现出大头性格的某种复杂性来。小说先后两次写到这个人物,一次是大头注意到她在观察疯子的下体,另一次则是她在商店买内裤。她的两次行为都引发了大头的恶意联想。第一次是:“我龌龊地猜测,她心里琢磨的是不是和我一样?嘿,这么一想,我忍不住放肆地笑了”。第二次则是“她买了两条碎花内裤,嫩黄色的。我下流地猜想了一下它们穿在她身上会是什么样子,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两次均是明写“原生态”,暗写大头。作家以这样一种方式所充分表现出的正是大头的心理无聊与猥琐。这就说明大头固然有值得同情的一面,但也有应该加以批判的一面。这样的描写所体现出的,正是小岸对于人物人性的探测抵达了相当的深度。总之,《黑水河》这篇小说的出现,表明着小岸正在开始逐渐地从男女情感故事的表现中突围出来,开始将自己的艺术表现视野扩大到了对于社会现实问题的关注与思考上。这样的一种创作动向,理应得到我们充分的肯定。

如果说《黑水河》的特点在于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关注与思考,那么,在中篇小说《比邻天涯》中,小岸的关注视野又一次地回到了她自己特别轻车熟路的男女情感故事上。《黑水河》写的是一桩凶杀案,而《比邻天涯》描写的则是一个“一夜情”的故事。值得注意的是,“一夜情”的男女参与者也即小说的男女主人公,都是在无意之间进入这种特异的情感状态的。田云飞之所以要到崇明岛去,乃是为了陪同自己的好友刘家豪去见女网友。而朱文妮则是要去上海出差,在一种很偶然的情况下来到了崇明岛。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意

料到能够在崇明岛遇见对方,并且还发生了一次更加没有预料到的“一夜情”。如果作家只是满足于以小说的形式讲述一个通俗意义上的情感故事,那么作品的思想艺术价值自然就值得怀疑,小岸的难能可贵处在于,她借这个“一夜情”的故事所勘探表现着的却是当下时代人们的精神世界。因此,作家的关注点事实上并不在“一夜情”上,而我们的分析重点,自然也就落脚在了这样的两个本来不具备“一夜情”条件的男女究竟为什么会情感出轨上了。从小说的描写看,田云飞与自己的妻子根本谈不上什么真挚的爱情,支撑其人生的情感关节点,一是对母亲的愧疚之情,二是大学期间一次莫名其妙的初恋事件。可以说,田云飞只是徒具一个家庭的形式而已,他与妻子之间并无任何共同语言可言。他宁可将自己的人生隐秘讲给素不相识的朱文妮,也无法与同床共枕的妻子有真正意义上的情感沟通。朱文妮的情况同样也好不到哪儿去,对于丈夫苗大平,她的感觉就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根本不害怕他不回来,或许她还隐隐地期望他一走了之。怎么会这样?那可是她的丈夫,她儿子的父亲,他们本应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可是,她却这样,却这样想。”此外,朱文妮的内心世界里也潜藏着一个一直不愿示人的秘密,那就是她少女时曾经在上海有过一次差一点被性侵犯的经历。朱文妮的这个秘密同样是在无法与丈夫沟通的情况下,讲给了素昧平生的田云飞。

两个陌生人之间情感故事的同构性,充分地说明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们精神世界上普遍地存在着病症。本来应该心心相印的夫妻无法沟通,陌路相逢的男女之间却可以进行心灵世界的深层次对话。能够将这一点极其真切地表现出来,正说明作家小岸对于当下时代人们精神世界的观察思考已经达到了相当的程度。讲述情感故事,而又没有落入通俗言情故事的窠臼之中,这正是小岸情感小说值得充分肯定的一个高妙之处。然而,小说更加值得肯定的地方,还在于作家真切地表现出了男女主人公的现实行为,与他们内心世界中深潜着的某种精神情结之间的关系。在遇到朱文妮之后,田云飞突然间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女人沉默地看他,涌上满脸的痛惜。他有些受宠若惊,她是在心疼他吗?她这副样子,忽然揪住了田云飞的心,是那种直达心底的感觉,似曾相识。哦,等等,他迫切地想留住这种感觉,他有过相似的感觉,是的,有过,肯定有过。在哪里有过呢?他一时想不起来。哪里呢?他皱皱眉,还是想不起来。那种感觉,仿佛在他的心上麻嗖嗖地揪了一块,留出一角空白,突兀地,令他的心脏,都不完整了。”一直到分手之后,田云飞方才想明白,自己当时的这种感觉,正是多年前产生初恋时的那种感觉:“他记起来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什么。大学课堂上,当他看到顾真真眼泪汪汪回答老师的提问时,就是这样的感觉。对,没错,就是这样,一颗心宛如被揪掉一块似的悸痛,想不到,事隔多年,‘它又卷土重来。这是爱情吗?难道他还有‘爱上一个异性的能力吗?”

朱文妮的情况同样如此,因为与丈夫之间的感情特别冷淡,所以弟媳于海燕的偷情行为才对她形成了特别的刺激:“还有一个令她自己也不愿正视的微妙心理,是啊,就连于海燕都搞起婚外恋了。可是,朱文妮却没有。她甚至想都没想过,她想都没想,不是出于对婚姻的忠诚,而是……而是从来没有异性靠近过她,从来没有。她长得不丑,怎么看都还说得过去。但是,她却不受异性欢迎,换句话说,她没有男人缘。”“一个矜持、消极的年轻女孩,没有人留意过她的青春,没有人留意过她的青春是多么苍白,寂寞”。很显然,朱文妮之所以能够忘乎所以地投入到田云飞的怀抱,与这种情结存在着密切的关系。此外,值得注意的还有她少女时差点受到性侵犯的故事:“事实上,当那个男人笑眯眯地同她搭话,邀请她去家里听歌的时候,她就已经预见了结果。可是,她依然去了。她就是想看看,哼,他能把我怎么样。是啊,她就是想看看,这个男人,他究竟能把我怎么样。”当下时代朱文妮面对田云飞时的不管不顾,实际上也正可以被看作是她当年这样一种冒险精神自然传延的结果。论述至此,我们就应该注意到小说中借人物之口说出的这样一句话了:“很多时候,我们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说,小岸的整篇小说都可以被理解为是这句话的注脚。两条线索同时行进,然后又有所交叉的这篇小说根本的艺术意图,正是要以小说的形式对这句话作出充分而合理的阐释,要让读者接受并认可这篇小说所具有的艺术说服力。

值得注意的,还有小岸对于男女主人公虽然同居于一个城市的一个小区,然而却又互不相识的这样一种情节设计。田云飞:“结婚的时候,没有房子,住的是医院的单身宿舍,直到女儿出生,经济好转,才买了这套公寓。这是一座名叫‘蓝月亮的住宅小区,他们家在十九号楼三单元八层B座。”朱文妮:“这是一座名叫‘蓝月亮的住宅区,蓝月亮,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楼群的外墙使用了天蓝色,整座小区的基调便以明亮、醒目的天蓝为主色,时尚又经典。他们家在‘蓝月亮小区十八号楼二单元七层C座,已经住了六年”。如果排除了读者在现实主义的意义上对于这种过于巧合的情节设计的质疑,如果只是在一种现代主义的意义上理解这种设计的话,那么其中突出的荒诞意味就显然是不容忽视的。其中所潜隐着的,正是作家小岸对于人性、对于存在所进行着的深入思考。

不知不觉间,我的这篇文章似乎已有过长的嫌疑了。然而,却还依然有着强烈的意犹未尽之感,依然觉得有话要说。好在以后肯定还会有机会再次谈论小岸的小说,因此也就权且打住了。但在结束本文之前,还想对小岸提出一点希望和要求来。这就是,虽然小岸的小说创作已经抵达了一种相当的层次,但是与当下时代中国的一流小说相比,差距也还是客观存在的。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虽然小岸的小说叙事已基本成熟,然而与那种真正成熟老到的小说叙事相比,一种稚嫩的感觉还是明显存在的。此外,在人物塑造的理性自觉方面,小岸也有着明显的不足。希望小岸今后可以写出更多的优秀作品来,希望她能够早日抵达一种理想的纯粹艺术境界。

责任编辑陈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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