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与小溪
2008-11-12从维熙
从维熙
巍峨的大山,穿着威严的华装,显示他至高无上的存在和生命的永恒。跳跃的山溪,一路嬉闹喧哗,唱着歌儿,从大山的脚下流淌而过。大山觉得她有点儿玩世不恭。
大山说:“你就不能安静点儿吗?”小溪说:“那我的生命就结束了。”
大山不以为然:“你姐姐也是水,她庄淑贤雅,像个大家闺秀,你怎么总是疯疯癫癫地乱蹦乱跳?”小溪回答:“她是被您锁在山环里的一泓漂亮的死水,永远流不出山峦的闺闱。我不喜欢做姐姐的叠影。”
“湖里有片片白帆,”大山说,“还有游人的彩艇。”“可是姐姐快乐吗?”溪水询问大山说,“我怎么总听不见她的歌声?”
“她的日子过得比你安闲多了。”大山以洪亮的声音回答,“多少游人流连忘返,多少照相机为她的倩影拍照。”溪水在乱石中蹦跳着,对着大山咯咯地笑了:“她自由吗?她能像我这样无拘无束地撒欢儿吗?她知道山外世界的色彩吗?她……”
大山怏怏不快地打断了小溪流的话:“你要的是哪家的自由?你疯疯癫癫地要流淌到哪儿去?你诞生在大山脚下,就该有山的遗传基因。我站在这儿一动不动,与天上的日月星辰为伍,已经有几千年了。我看见只有咱们这座大山的后代,最安分守己,最克己让人,最文明古老,最恪守山规。”小溪依然笑着,一束束浪语向大山提出质询:“您是挺高的,高得可以和天穹媲美。可是您知道月亮上有飞船着陆过吗?您知道您头上有‘太空行人经过吗?”
大山仿佛得了耳聋症,反问脚下的小溪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月亮上只有捣药的兔爷和嫦娥,什么时候有过‘飞船落脚?几千年来,除了太阳、月亮、星星和云彩出现在我的头冠之上,再没有别的东西比我高了,哪儿有过什么‘太空行人?”“您确实是太老了。”小溪的歌声里出现了几分忧伤,“只知采集昔日天地日月之精华,不知吮吸今日宇宙苍穹之甘露,这样下去,您的灵魂会枯萎的,直到没了大山的魂魄!”
大山火了,向小溪狂吼道:“站住——你给我停下奔跑的脚步!”小溪被大山的施威吓哭了。每束跃起的浪花,都是她晶莹的泪雨。是的,她生于斯,长于斯。山涧里不断奔涌而出的泉水,是生养她的母体;沟壑中阻挡她的嶙峋怪石,又赋予她一往无前的勇气。但是,像远祖大山那么僵直、一动不动地站立,与其说活着,还不如说已经死去。因而,她泪花飞溅地向大山告别说:“不,我没有姐姐的安分,我向往山外的江,山外的河——我要和流淌着的大江、大河并肩挽臂,在流动中燃烧自己,发热、发电、发光!”
大山愤怒了,向小溪发出最后告诫:“你知道吗?大江大河最后的归宿是大海,那你就完全没了‘大山家族‘山不可移的本性了!”“只有流动,生命才能永恒。”小溪的泪雨化作摇撼山岳的涛声,“再见吧——我的远祖——”
[美点赏析]
本文运用拟人手法,通过对大山与小溪一问一答的描写,揭示了两种不同的生活态度。大山巍峨、威严、僵直的外表掩饰不了它顽固保守、自负专制、愚昧无知的落后思想;小溪活跃、活泼、机敏的外表流露出它向往自由、勇于突破、理解生命的个性。小溪向往山外的世界并不意味着背叛自己的祖先,最后的“再见吧──我的远祖──”是告别守旧,冲破保守势力的宣言。
(曹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