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奇情，荒原上的义犬之殇

马文秋

一

那年10月，我和朋友拖雷开一辆越野车去埃塞俄比亚边境的公路自助旅行。在奥德玛尔河沿站下了公路，沿河谷向东行驶，准备到赛得镇的多尔湖探险观光。那是一个面积很大的淡水湖，风景一定非常好。

沿途基本就是无人区了，高原河谷里地形复杂，根本没路，因此车开得很慢。头一天很顺利，第二天下午一不留神，车竟然陷在了流沙中，怎么也开不出来。我和拖雷只好下来想办法忙活，突然，拖雷叫道：“唉呀，狼来了！”我大吃一惊，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一只灰黑色的狼正向我们接近，它看上去还挺凶恶的，张着大嘴。拖雷说：“一般的野生动物都是很怕人的，它这个样子肯定有问题！如果再呜呜一叫，招来同伴，我们可就要被群狼包围了！”

他这一说，把我吓得够戗，真是祸不单行。我俩急忙钻进车里，关严车门，那条狼很快跑到了车子边！

我俩紧张万分，如临大敌，准备实在不行就抄家伙下去决一死战。但我仔细观察后，觉得这好像不是狼，倒像一条狗。毛色灰黑带黄，腿不是很长，尾巴翘得高高，嘴岔也不深，不用问，这是狗！我跟朋友一说，他也有同感，我俩才松了一口气。

那的确是一条狗，根据我多年的养狗经验，它对我们还很友好，不住地摇尾巴，眼神也流露着交朋友的意思。也许它和主人失散了，肚子饿了，想找我们要口吃的吧。既然遇上了就是缘分，我把一大根香肠扔下去。狗嗅了一会儿，果真吃了下去，看来还很信任我们。

但吃完香肠，它仍不离去，还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我说：“看样子一定有问题！这狗没准有什么事求咱们，也许他的主人遇难了。咱们应该弄个究竟……”

朋友起初很担心，在我的鼓动下，才壮着胆子同意了。我俩打开车门，那条狗果然没有任何要伤害我们的意思，相反尾巴摇得更欢。车子一时弄不出来，我俩就跟着它往前走。

大概走了有六七里路，已经看不清身后的车子，地上没有人的足迹和车印，只能看见动物留下的脚印。我的心有点发怵了，这条狗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呀？突然，狗叫起来，我向前望去，几十米外的地上竟躺着一个人！

我和朋友仍很谨慎，生怕上当，小心翼翼过去一看，那个人已经昏迷不醒，不可能是骗局。他身上散发着血腥味，显然受了外伤，流了很多血。基本可以肯定，他就是狗的主人。狗追踪我们，又费尽心力把我们引来，就是为了救自己落难的主人！

朋友惊叹道：“好狗！真是不可思议！我如果有这样一条狗就好了！”

我俩立即对地上的人进行检查抢救，他穿得很破旧，不像城市来的。赛得镇的金矿是很有名的，以前曾经有很多的冒险者来淘金，后来政府大力监管，局面得以控制，但仍有少数人来。这个人应该就是一个淘金客了！他怎么会昏迷不醒呢？应该是分赃不均或身上财物过多遭到抢劫吧。这年头，人为了钱什么都敢干。我俩没带药品，忙活了半天，仍无法使他清醒过来。

我和朋友商议一阵后，决定把这人抬到车上，然后送到镇上去抢救。我俩体格都很健壮，用地上的羊皮毯兜着那人，一前一后顺原路往回走。

那条狗一直在我们身边跑来跑去，不时发出呜呜的叫声，应该是非常高兴。动物是很有灵性的，它知道自己的主人有救了。

我俩抬着那人走了不到一里路就累得走不动了，呼呼直喘，肺都要炸了。如果我俩一不留神染上病，可就麻烦了。到底有没有必要救这个人呢？也许半路上他就死了……

二

正在犹豫，那条狗叫了几声后，竟转身向回跑去，很快就不见了。朋友说：“得，瞅见了吧，它把主人交给咱们，自己开溜了！唉，狗就是狗呀，不能跟人比！”我反驳道：“不能跟好人比，但比有些人类强，咱俩还是好人当到底吧！”朋友笑了。

我俩气喘匀了，刚要抬起那人走，忽然远远地见那条狗又跑了回来。当时我心情真是非常欣慰，不管怎么说我断定它没当逃兵。

狗来到我俩跟前，嘴里竟还叼着东西，拳头大小，像块石头，它把那东西放到我俩跟前。我伸手去捡，感觉特别沉，比一般石头沉得多，仔细一看，虽然外表很脏，但使劲一擦就看见里面的质地和色泽，黄乎乎的。朋友惊叫道：“呀！金子！”

我俩又研究了一阵，确信那就是一大块金子，不由欣喜若狂！这事更是希奇！狗竟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静下来一想，也许是它见我们抬得辛苦，所以把金子送给我们？真这样这狗简直快成精了。至于这块金子估计就是他主人的，他之所以受害，大概也跟这块金子有关。具体的细节只能靠猜测了。

这块金子能值很多钱，但对于我俩算不了什么。让我们惊叹的是这条深通人性、如此仁义的狗。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他的主人救到底！

我俩抖擞精神，抬起那人继续走。刚走了一会，狗突然发出怪异的吠声，有情况！我俩停下来一看，右方竟又跑过来几个动物，很像是狼！唉呀，怎么今天意想不到的事这么多？看样子不可能是狗了，我们又离车这么远，可真麻烦了！虽然狗不停地叫，但那几个家伙仍跑到了近前。看清了，个头比狼小，毛色棕黄，额宽，尾短，不是狼，应该是三只鬣狗。前几天听旅友说，亚热带荒漠地区有一种鬣狗，分布很广，既凶猛又狡猾，它们甚至可以从猎豹口中抢夺食物。人如果在高原迷路，极有可能遭到攻击。如果它们曾经吃过人或尸体，就更加不怕人……今天太倒霉，最可怕的野兽让我们遇上了。

朋友说：“准是这个受伤的人把鬣狗们招来的，他身上的血腥味太大了！并且从鬣狗松塌的肚皮看，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这时的猛兽攻击性是最强的，也是最危险的！这下咱们做好事把自己搭进来了吧，鬣狗们也会连咱俩一块吃了！不过如果放下这人赶紧跑也许还来得及！”

我一时完全没了主意，这时鬣狗已经离我们很近了，狗不住发出狂吠：“呜汪！”并向鬣狗连窜带跳，气势汹汹！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它在向鬣狗示威，发出最严重的警告！

三只鬣狗当然不肯示弱，一起猛地向狗扑去，那架势太吓人了。我俩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往远处躲。这样的场面以前还从没遇见过，三只凶神恶煞般的野兽就在旁边，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天哪！这可不是拍电影，这是活生生的事实！

狗没有和鬣狗们硬碰硬，急忙闪开了，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跑。鬣狗不依不饶，吼叫着在后面追。估计狗想把鬣狗引开吧。但鬣狗追了十几米就不追了，又转身向地上的伤者跑去。本来狗可以迅速脱身，保住性命，然而它却毫不犹豫地加速赶上来，猛地一跃，把跑在后面的一只鬣狗扑到，并在它脖颈上狠咬！

我在远处看着，心中一震，好勇猛果断，动作干净利索，极具杀伤力！那只鬣狗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完蛋了，可能也是因为太饥饿了，体力不支。狗却是刚刚吃饱，身上有劲。剩下的两只鬣狗惊惧片刻后，冲上来帮忙，左右夹击，对狗猛扑猛咬！场面一时大乱，令我眼花缭乱，耳边怪叫和惨叫声不断，甚至能看见血在空中飞溅……

三

最后，三只动物都是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倒在地上，已经分不清谁是谁。我和朋友看得惊心动魄，目瞪口呆。狗竟然和三只鬣狗打了平手，现在即使鬣狗没死，也不可能对我们和那名伤者构成威胁了。

但狗估计也受了重伤，为了保护主人，它豁出去了！我俩凑过去，分辨出了那条狗，它已经不能动弹，身下有好大一滩血……我俩心疼地闭上眼睛。狗又喘了一口气，终于一动不动了。我俩感慨不已，怀着沉痛和崇敬的心情，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赶紧抬起那人疾走。这里可不能久留，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俩一鼓作气回到车上，才算松了一口气。稍微休息后，就给伤者注射并用药。好一会儿，他居然清醒了过来，我俩十分高兴，急忙问他是怎么受伤的。他说了自己基本的情况，他是附近山区的牛仔，为了发财和几个同乡来到这里淘金。但来了才知道这里根本不是他们想象的有很多黄金，种种磨难和挫折后，同乡们都跑了，只剩下他一个。他不死心，最后竟然真的找到了一大块金子！他想尽快上公路返回，却在前几天深夜遭到几名歹徒的袭击。他预感到危险，让狗叼着金子跑了，狗对他惟命是从，消失在夜色中。几名歹徒只抢到很少一点金沙，就对他大肆毒打，但他宁死也没唤回狗。歹徒们把他打得半死，逃离了。他醒来后狗找到他，但他已经无法站立，只能爬行，最终连累带伤，失去知觉。

我告诉他，就是他的狗把我们引过去救他的，他的眼泪刷地流下来，我把那块金子也还给了他。我一直不愿说出那条狗的结局，在他的再三追问下才说了。他得知爱犬已死，差点又昏过去。

我说：“你的狗太忠诚勇敢了，它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狗！你作为他的主人，应该感到高兴和光荣！我们会把你送到医院，你好好养伤……”

他说：“谢谢你们救了我！这块金子就送给你们，表达我的感激之心。我的狗的确是最好的！其实，你们知道吗？它并不是我从小养大的。我几个月前才碰到它当时。他的主人正绑着他，准备杀死它。那人是个混蛋，喝得醉醺醺，也说不清狗犯了什么错。我见狗十分可怜，就力劝那人放了它。最后我给了他一大块腊肉和三百块钱——那几乎是我身上全部的现金了——那人这才把狗放了。我不是什么大好人，但当时这么做并不后悔。

我听了更加感慨不已，真是一段绝无仅有、感天动地的人犬奇情！

我们把车从流沙中弄出来，上了公路赶往赛得镇，送到医院时，医生告诉我们，再晚半小时他就没救了。经过抢救，他终于脱离了危险，我们一直照料他，直到他康复能回家了。当我们再次把金子还给他时，他坚决不要，说我们对他有救命之恩，住院期间还花了很多钱，那块金子算给我们做纪念了。我们只好收下。我们因此由陌生人成了好朋友，后来还一起去了狗遇难的地方进行了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