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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的婉约(外二篇)

2008-10-24夏宇红

百花洲 2008年1期
关键词:蔡文姬蔡邕勃朗特

夏宇红

静夜,目光抚摸着宋词,仿佛那个遥远的朝代,月的清辉应和了一种古典纯粹之美。让人感觉到宋朝的月都是夜沉睡的眸,眸里蕴藉着太多的怀想,让人用着隔世的目光穿越。

宋词的婉约之于我们,仿若一个个束发的男子或是绾髻的女子,儒雅或温婉地在长袍宽袖与绣纱罗裙的随风轻扬中鲜活地向我们走来,一个个不朽的灵魂,带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生命感受。

温庭筠的《望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萍洲。”那份晨暮间倚楼远眺,眼前过尽的千帆都不是所盼之舟的失落。让人看到了一个有着羞涩之心和懂得内敛节制女子的深深的寂寞与无奈。沉重的心事,从只言片语中带了出来,美丽而孤寂的心声在夜的空气中回翔。漫漫人生之旅,“情因遇故深,知音世所稀”,每一个有着古典情怀的女子,也许心中都只容得下曾经的那一份美好。然而,无尽的等待中,那份浓愁,是离人心上的秋。于静夜的阅读里,怀想那古旧的琴瑟,回味着曾经弹响它的那些聪慧的手指,一种真切而又苍茫的美丽便渐次到来。

欧阳修笔下的《诉衷情》:“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大手笔的领袖用早起试妆画眉来表达一个女子离愁的深远,寥寥几笔勾勒出心头的一种凝重凄婉,在清新疏淡的笔调里,传递了无尽的伤感。如此的笔调让人感觉到那女子有如一只翩飞的白鹤,即便在满腹的愁绪中飞渡着寒苦的人生,也有一份极致的美,也带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人生况味。

宋词就是这样以一派婉约抑或豪放的风格,闪烁于心灵与文字的天空。在大文豪苏东坡,胸襟磊落,旷怀达观的豪放风格里,也不乏空灵飞动、含蓄典藉之作。在一首《卜算子》里,以“漏断人初静”,衬托出“缥缈孤鸿影”的凄清,以“拣尽寒枝不肯栖”,而表高洁之志趣。读来让人惊叹的是历经太多人生变故的苏学士笔下毫无一点尘俗气的那份洒脱。

而有着无限国忧的辛弃疾,在《丑奴儿》以“少年不识愁滋味”开篇,又以不相干的“却道天凉好个秋”收尾。词人沉闷的内心,在历经沧桑,尝尽了各种人生况味后反而沉痛不语了。仿若一个火中取粟之人,走过了年少轻狂,再也不轻易说出那些藏在心中的伤痛。宋词就这样在文字构筑的亭台楼阁里,述说着历经种种的人生体验。现世人们,身处江湖,坚守天性也许是比较容易的,而在官场上需要的是另一种姿态,谦顺、机变、平庸化。好在有了宋词的存在,在文字的旷达与婉约中,让仕途坎坷的饱学之士,终究得以振飞的力量。让一个个真诚而闪光的灵魂在恒久的文字天空里翱翔。

宋词的文字天空里那些如花绽放的生命,真可谓“人世才人粲若花”。想起了严沁的《卜算子·咏梅》:“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何处里”。在她的为数不多的词作中,一种智慧中流动的思维,让我们看到一个聪明灵慧,出类拔萃的女子真实的灵魂。她的心中没有豪门的权势,没有华丽的屋宇,受尽了磨难后也要依靠那一束纯净的火焰——自己内心看见的太阳而生存。精于歌舞、书画与音乐的严沁,受尽磨难的心像是埋藏千年的莲子,依然会鲜活的从尘埃中开出花来。而内心的一股凛然高贵的气质,让人仰慕敬畏。这样的生命就像蜡烛那样,在光芒与泪珠中慢慢地消耗着,让人感觉到恒久的依稀可辨。

易安居士更是宋词领域一道不可忽略的风景,一个在诗词中可以与男人比肩的女中豪杰。她早期的词作是婉约而明快的,充满了生活的情趣。一首《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便表现出一种散淡平和生活中的一份惬意,仿佛那个时期词人的梦都是伴着歌声开花的。而到了中晚期的词作,在经历丧乱、流离颠沛的生活中则有一种让人心仪的美丽与破碎,如靖康之变后的“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从来,如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

更多的时候,对宋词的阅读,适合于在一种优雅的“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的境界里完成。那种闪烁在文字天空的旷达与敛约的气质,就那样固执而长久地影响和提升着人们情感的品质。

当时间这个利器,终于打磨去了人们大部份锋芒的时候,只有一支乐曲、一首词或是一道自然的风景,一些如此纯粹的东西,才得以让人心灵的内环境得到很好的填充。而那些心灵中接近永恒的东西,像海色,像山风,更像宋词,曲折委婉而有韵味。

内在的表情

流行乐坛的口水歌听得多了,听觉便有点儿麻木的味道。不期然的一首《繁星之夜》,朱桦荡气回肠的吟唱,着实让这个黄昏生色了不少。一次次的循环播放中,于乐律的高音缭绕与低音环回里,仿若音乐之手轻轻点向浮世中的表情。

这首《繁星之夜》,无论是背景音乐还是画面都有着一种中西合璧的味道,在关于情感与灵魂独白的音乐表达中,歌者用心演绎出的那种在时问的碎片里内心的坚持,让我想起了民国才女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与英国女作家勃朗特的《简·爱》。想起文学、音乐、绘画等种种艺术作品中所表现出的人性深处情感的大同。历来,好的音乐与好的小说一样,都是使人感觉舒坦的东西,那份除却了所有的繁华与俗艳的纯粹,在稀有而低调的风格里放射出真实的人性光芒。

有着旷世才情的张爱玲,用经典的文字与高贵之心写就《倾城之恋》。通过主人公范柳原与白流苏近乎带着对人生和爱情的绝望,透过人性的卑微与脆弱,最后以战乱时期香港一座城的陷落来成全他们的爱情。以传奇里倾国倾城之人的最圆满的收场来诠释乱世中的一对平凡男女的爱情,这也算得是张爱玲犀利而冷酷笔调中的一点温意。负辱隐忍的旧式家庭里很中国的小女子自流苏,终于走出了破落的封建之家,从此开始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终究是给受尽了白府闲言碎语的自流苏的人生带来了一个莫大的安慰。

同样在西方,追求脱俗精神生活的女子勃朗特,让瘦小、姿色平平作为一个家庭教师的简·爱,对有身份有地位、且很强势的罗彻斯特有了独特的吸引力。在历尽世事变迁的艰辛后,彼此仍旧产生了长久而强烈的心灵感应里,表现出了人类情感的深度和广度,让人领会到它的沉实和珍贵。

无论是十九世纪家境贫寒英国女作家勃朗特,还是二十世纪最后的贵族张爱玲,笔下的人物,都有一种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表现出的一份认真而执着的等候。然而,在俗世生活中,等待着自己喜欢的人和事,向来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我看过有关张爱玲的传记,也略知勃朗特的生平。或许正是因为作者自身情感经历的某种缺失对应了生命本质里那份固有的执着坚守,从而赋予了作品一种非同寻常的生命力。

曾经在网上看到过关于张爱玲的评述:“张爱玲是绽放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上海沦陷区废墟上令人目眩的红罂粟,是民国时代的临水照花人,是苍凉悲情的最后贵族。”如此定义一个特定时期的旷世才女,我不知道是否算得上贴切。记得很久以前,看到美籍华人学者夏志清在关于张爱玲的回忆里

写道:她依然是他平生所见“最高贵的女性”。那一刻眼前浮现出的这个遗世独立的女子,羁傲的个性里依旧有着一种贵族血统的冷艳。后来又看到关于她的传记里如此叙述:“她穿着旗袍,生活的艰难已经把她折磨得很瘦,但无论谈吐还是举止,她的气质依然极其高贵。”心头便生出一种深切的悲悯来,这种悲悯不是对于张爱玲自身的,而是关于其人生的际遇与宿命。就张爱玲本身而言,仅以文字,便足以傲然于世了。偏偏如此不落尘缘的一个张爱玲,遇上了生命中的胡兰成,也曾经有过“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的一路言笑与喜悦的。然而向往“今日好合,现世安稳”的张爱玲,终究没有得到胡兰成给予的安稳,留给世人太多感慨。

英国女作家勃朗特是在大好韶华里便走到人生尽头的,三十九年的生命历程中,也曾单相思地爱着就读布鲁塞尔时具有非凡见识的法语教授黑格尔先生。学识渊博,颇有名气的黑格尔先生虽然对其品格给予了很高的赞誉,但要冲破家庭社会的藩篱,与一个学生恋爱,那还是有极为遥远距离的。然而勃朗特在《简·爱》中,她让历经千辛万苦的简·爱,最后终于用婚姻的形式成就了爱情,也终于在这部虚构的作品中与自己的“罗彻斯特”结合了,得到一种自己想要的爱情。在作品历经了一个世纪的今天,纯净的小女子简·爱仍旧得以轻松地走进每一个读者的心里,也许这种虚幻却真实的爱情,比起现实中的种种不尽人意的情感才更具震撼力。

前一阵子,很偶然在一个流行的女子节目中听到谈及现代爱情的一些观点。说到现代女子的一种最理想的人生状态是:“睡在一个男人身边,到过许多地方。”浮世中,如此朴素的爱情观,该把它视作一个女子在情感上最为原始的内在的表情了。若把它放在十九世纪英国的简·爱的身上也是最为恰当不过了。把它移到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自流苏身上同样也是适用的,身为一个破落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她骨子里何尝不在与渴盼着一份唯美的爱情。然而,结过一次婚的她,当生命中难得合意的范柳原出现时就只好初嫁从亲,再嫁从身了。在人若微尘的悲苦世间,太多的人生变故哪里由得她选择。

粗糙而琐碎的生活中,幸而有艺术作品的观照,才让艺术的灵光照彻着俗世的心灵。不管是朱桦一首《繁星之夜》里的星空下有着淡淡忧愁的女子,还是勃朗特笔下个性坚定的简·爱,抑或只是一个从破落的大户人家里走出来的最善于低头的自流苏,都一样的让人感觉出一种历尽生活磨难后的内心的坚守。这种内在的表情,这种沉淀骨子里的尊严高贵无疑胜却世间所有的繁华与俗艳。

那份惆怅的优雅

最初对蔡文姬的认识,是缘于幼时的一本小人书,封面上那个月夜抚琴的女子表现出的那份惆怅中的优雅,很是让我着迷。

就那么半猜半解地翻阅着图文,其时,根本弄不清汉代大才女是怎样的一个概念,至于汉代大文学家、书法家蔡邕之女,在头脑中更是没有多大的印象。只有一个细节,总是让我不时隐隐忆起,大概是说她的父亲——妙解音律的蔡邕有一天在家中抚琴,偶然间弦断了,而此时在另一个房间的蔡文姬便断定是第四弦。后来为了考证这是否属于巧合,其父又故意弄断一根弦,蔡文姬又作出了准确的判断。从此,天资聪颖的女儿被其父视为断弦知音。读到这里时,才觉得对于那个一直跳过的“琰”字,很有必要去查查字典,字典里说“琰”字本身就是一种美玉。看来这个“琰”字是文雅而不露声色的。

渐渐的,读了一些汉代的作品,也了解了曹操对有旷世逸才的蔡邕有着真挚情谊。后来在史书里看到这样的评述:“汉代写字艺术,到蔡邕写石经达到最高境界”。再后来,在另一本书中看到曹操对蔡邕的赞美:“见到文姬,就知道蔡邕先生的内心之美会在人间幻化成怎样的形象。”诚然,满腹经纶,连为女儿起名字都如此不落俗套的一个人,一定有着许多的常人无法企及之处。

生长在那样的家庭中,自小耳濡目染,蔡文姬既博学能文,又善诗赋予音律,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了。东汉末年,政治动荡,军阀混战,在父亲蔡邕被治罪、羌胡番兵掠掳中原一带的状况下,二十三岁的蔡文姬与许多被掳来的妇女一起被带到南匈奴。青春昭华离开故里,“俗殊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语”。此后的十二年中,她嫁给了匈奴左贤王并生育了两个儿子,饱尝了异族异乡的痛苦。身处“胡风夜夜吹边月,故乡隔兮音尘绝”的境地,在胡天浩荡,风沙飞扬的茫茫大漠,却有一个凄清的身影,一个汉族的女子那一支胡笳,在诉说着内心无尽的惆怅。

幸而,曹操在扫平北方群雄,挟天子以令诸侯时,念及与其父的交情,携黄金千两,白壁一双,把她从匈奴赎回来。于云山万重,疾风千里的胡虏地,蔡文姬何尝不是日日盼望“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可是其时,“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二子兮会无因”,面对回归故土和母子团聚的去留两难中,命运再次无端地给予她苦难。在汉使的催促下,蔡文姬于恍惚中登车而去,车辚辚中,十二年的生活,在心头点点忆起,她于是愤而作了表达对命运怨愤的《胡笳十八拍》。唐李颀对此发出这样的感慨:“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然而,在匈奴人的心中,蔡文姬即便回归了故里,她仍端凝地在大漠中永立着,身后猎猎的风沙仍不掩其高贵。

有着如此资质与修为的蔡文姬,作《胡笳十八拍》时心头是有着无限痛楚的。这种痛楚,既来自生活的颠沛流离,还有对命运的不济与身怀的暗伤。她的自传体的五言长篇叙事诗《悲愤诗》也因情真意切,自然成文,而在建安诗歌中别具一格。

也许每一个有灵魂的生命,都难免会有深埋于心的痛楚。也许只有那些才情的真切流露与奔涌的随意之作,最后才成了历史中文辞的典藏。无情的岁月给予了蔡文姬太多的人生大悲痛,但时光的刻刀也雕凿出了一个女人的丰韵与睿智。

远处,是黑色流动的夜。这样的夜里,想起蔡文姬和她动人心魂的《胡笳十八拍》——那种骨子里的惆怅的优雅,仍旧有着穿透岁月风尘的美丽。

责任编辑刘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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