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沛与抉择
2008-10-24谢宗玉
谢宗玉
月夜
冬季,树叶落尽,月光就显出了它特有的魔力,枝枝丫丫给它一映衬,大地上就全是它的作品了。细细看去,浓勾淡染,颇具章法。“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坐在校园西北角空旷的林子里,就是坐在杜甫古诗的某种意境中。主人公是我与她。暗香不是梅香,而是她身上的体香。
为了平息内心的慌乱,我拿颗石子,沿着月光的虚线,把地上淡影勾勒出来。
话题从月光说起。月光笼罩冬季的树林,似乎也能绽开些《春江花月夜》里的情愫来,梦幻般的林间,疑有飞花飘散。月光透过枝枝丫丫洒下来,横七竖八的枝影像一张虚网将我们罩在里面。我们的衣裳和脸庞都有月光的痕迹,这使得我们的局部和整体有种分离的感觉。两个相依的人,也像隔了一道宽宽的水域。
我不记得这是不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在阶梯楼,两人只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就抱着书出来了。
得警惕自己或他人的倾诉。书上说得对:一个未婚青年在异性面前如果迷恋对往事的唠叨,这八成便是情爱的开始。那晚,我们就这样叨唠开来。
我告诉她,骨子里的忧郁从何而来。我说了复读时的一些情况。书本像黄连般难咽,人又不聪明,记忆力又不好,只能闷头苦读。也有来自情爱方面的痛楚,也有来自家庭方面的压力,还有,自己把大学这道门槛想得过于重要,仿佛一旦跨越,就可以一马平川,无拘无束。而跨不过去,人只能在地狱中活着。失眠、多梦、头晕、惧寒、神经质,是那个时期的特点,无计消磨,就隔一段时间拔刀在自己的手臂划几下,划得鲜血淋漓,以肉体的疼痛来减轻精神的苦闷……
我讲得含糊而笼统,但她听得却很认真。甚至要求我将手臂的伤痕让她看看。我犹豫了一下,真的捋起了衣袖。月光之下,细微的刀伤看不真切,伤痕的亏盈却能感觉得出。她沁凉的手指滑过我的手臂。
关于初恋。我没有。我只有暗恋。她也没有,她只有被暗恋。
她告诉我有这么一个男孩,不在一个中学。一个偶然的机会相识,彼此都有好感。那男生开始追她,一周一封信。可她却死死咬着不回信。中学时的爱情就像海市蜃楼般不可信。学业是当时的头等大事。
后来她考进了湘大,那男生却一败涂地。离校时,她把厚厚的一摞信拿出来打包,边看边流泪,觉得是自己害了他,不然以他从前的成绩,也不至于惨败如此……
她说这些的时候,我已绕到了她的身后。我用手指勾起她的一绺长发,细细腻腻地绞绕着……
再后来那男生开始复读,信却写到湘大来了。前天她接到信,一方面是欣慰,觉得他并没有因失败而怨恨于她。另一方面则是担忧,觉得男孩如果以这般心态复读,明年的高考恐怕又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有心想回信鼓励他好好读书,又不知该不该?
我的冷唇突然咬住了她的耳垂。
她轻叹一声,说:“你是不会给我拿主意的……”
我把她的头扳转过来,用唇准确而果断把声音中断。我用这种方式给她拿主意。
只有等到现在,我才知道,那个冬夜,我们的爱恋之花刚刚绽开,就以一种隐性的方式在凋零。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是不会长久接受一个低姿态的男孩。中学时那个男孩就是明证。而我也并没有真正爱上她。只是暗恋的心事在高考的重压下枯萎已久,突然一个女孩主动走近来,仿佛一瓢清水倾泻在荒凉的沙野,沙土下潜伏的心芽便不知所措地萌发了……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宁愿选择做她的朋友,也不选择做她的情人。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的想法一定同我一样。
伤害与被伤害,让我们在大学毕业后十年,无任何联系。
温软与呢喃
天,不是那种阴沉沉的天,可以感受阳光浸润云层的温暖和明丽。却有雨,三二点,零星地落下来。
不带雨具,从北苑围墙的小门侧身出去,隔着窄窄的水田,就看见对面山洼那几树开得正艳的桃花。丝雨衬托桃花的妖娆。清新亮丽,就像乍眼看见一个纯朴美丽的村姑,让人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悦。
桃花的背景,往往是青翠的竹林;竹林深处的,往往是青瓦白墙的农家。
隔着叶叶枝枝,稚妪及夫妻间的应答声,不紧不慢地传出来,陌生的语音中好不温软。透露出葱茏日子的舒适和滋润。
湘大的四周没有高山,一眼望去的是些低矮而平缓的丘陵。这里的人家,不像喜欢抱团聚居的瑶村,而是三三两两,散开在各个山洼中,很多还是独门独户。房子几乎都掩映在青林间,跟人捉迷藏似的。有时你在林子里转来转去,到了人家的屋前,还不知道。突然间爆出的一声犬吠,就会吓得你一跳。
心魂甫定,你一边后退,一边与狗对吼,狗愈发来劲了,咆哮着追出来。主人这时会恰到好处地出来,喝住黄狗,然后笑着跟你打招呼。
说实话,我非常羡慕他们的生活,觉得像隐士般闲适而高雅。这样的独居对培养独立的人格和散淡的心性也颇有益补。我想,他们一年到头,也许都难得吵一次架。不像我故乡瑶村,烟火气很浓,世俗气很重,往往隔不了三日五日,就会吵得鸡飞狗跳。几百户人家聚在一起,不吵才怪呢。
站在稍高的地方放眼望去,是重重叠叠的苍翠;黛碧上的那一抹新绿,则像国画大师,醉酒后随意酒上去的笔墨。山坳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也葱嫩得像几根新发芽的昂藤。不过得以青翠的山色为背景,一旦高出山脊,就淡了,虚了,散了,飘渺了,与云天一色,再也看不见了。
除了桃花,农家前后还有梨花杏花迎春花什么的,林子间还有不知名的藤花树花,野路旁还有不知名的草花荆花……
山洼的荒塘里虽然还没有花,但四周的春草也长得像花一样新奇;白水的中央,则娇娇俏俏地擎几枝新荷,像是舞台上一群少女,在音乐响起之前摆出的一种造型。动心之处,似乎比红红白白的花更胜三分。最奇的是,每口池塘的水面都俏立着这么一群的精灵,难怪湘潭被人称作莲城。
立在塘边,望着这群半掩半合、娇羞动人的新绿,保不住你会有些什么臆想;痴狂之间,保不住会吟些酸润的古诗词来。若有路人经过,保不住你会心儿慌慌,羞得拔腿逃跑。而那一池池新荷,作为春天里最诗意的事物,保不住已长驻你的心灵……然后,隔了很多很多年,让你回忆起来,也像我一样,还满心满肺的感动。
校外的泥土真是太肥了,凡是树,都长得茁壮;凡是藤,都长得昂扬;凡是草,都抽疯似的。呀,我得说说那些草了,除了路面,校外的山野几乎看不到泥巴,不长树木的地方,就全被草覆盖了。草是那种修长的冬茅,紧密地生长,一年一年的秋风,把它们一层一层地折盖在大地上,大地就像铺了一层蓬松的黄毯。
来年,草芽尖尖从匍伏的枯草里钻出来,就像大地母亲衣襟下一群幼儿的稚眼。
缓缓的山坡上,这这那那,有一片片压实的枯草,不用猜,也知有暧昧温暖的故事在上面发生……
记忆里,春天出游校外,一般都有零星的雨点,是极有情致的那种。即使雨丝停了,阳光也不会直接露面,而是从薄薄的云霞里侵透下
来,云层下明明亮亮的虚空,就像飘着花霰。
记忆里,春天出游校外,一般是牵着女友的手。那些日子,那份温馨和闲淡,是再也找不回了……
噫,我要说的是,湘大是我眼中最好的大学。适合随意生长、闲散读书和自由恋爱。这么好的环境,我应该认认真真读四百本书(一年一百本),漫不经心谈八次恋爱(一学期一个),才是对的。
可我辜负了那段好时光。
肤浅的春光
再说那封隋书。女友写给她中学老师的情书。
那其实是一封分手信。女友说,她尽管爱他,但并不想伤害善良的师母和身边这个脆弱的男生。
我就那点出息,为了一封分手信,居然闹出那么大的响动。哎,年轻时,我们太以自我为中心了。换作现在,我会不动声色等待结果。一个小男生败在一个壮年男子手中,很平常。他年龄树上结满了黄金,而我的树上,还只有青叶,怎么比?
分手,掏空了彼此。大概是受不了内心那份空荡,三星期后,我们又莫名其妙地好上了。
晚上,在阶梯楼自习。我们碰巧只隔几排。目光偶尔相撞,眸子里的忧伤就彼此拥抱了。我站起来走出去。她跟着我出来。在我们初吻的那片林子里,我们吻得一塌糊涂。她的嘴唇都被我咬破了。我们一句话都没说,但掏空的心一下子就充实起来了。仿佛彼此在密不透风的对吻时,把生命中一些不可或缺的元素,灌注给了对方。
好了。就这样好上了。不需要任何解释。青春太单薄了,像根纤瘦的芦苇,它需要与别的芦苇依靠。否则,它就站不住。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
第二天,全班去郊外野炊。女友容光焕发,忙上忙下,像晴空下的一只叫雀。伴随着锅碗盆筷的交响,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了。我目送这群欢快的人儿消失在春光之中,再转身进入阴暗的教室。胸腔的悲忧没有散尽,和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我得独自缩在一个角落,想想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就这么原谅了这个上午那个为野炊倾注了所有热情的女人?如果说昨晚暴风骤雨式的激情,只是为倾倒的爱巢重新构架,那么今天,我多想她留下来与我一起,添砖加瓦,和水拌泥,把所有争吵过的缝隙都堵上,把所有伤害过的皱折都抹平。可她却扔下刚刚构筑的空架,眉飞色舞地跑了。
走之前,还匆匆扔给我前段她写的日记。我说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完全可以拒绝,但她为了表示诚意,想也没想,就把日记给了我。她一点都没想过,她的日记会对我制造多大的杀伤力?
也是在这回,我发现,室外厚实的阳光,反而会加重室内的阴暗。阳光如磁铁,具有吸附性,把暗处的同类也给吸走了。我就是在这个被抽掉光亮后的教室,和着泪,把她的日记一页一页看完。
很显然,我是在自讨苦吃。
传说中有只小屁猴子,偶尔翻开一块石头,被石头下的毒蛇一下子吓昏了。以后它每次经过那块石头,都忍不住要去翻动,而每翻一次,都要吓昏一次。其实它完全可以不翻。可它做不到,它已经成瘾了。我就是那只成瘾了的笨猴。我看了她的信已经够了,为什么还要看她的日记呢?
阒静而空荡的教室里,重新拥有爱情的少年仍然泪流满面。不可避免,日记很大一部分是记叙那个中学老师。而这个自以为是的少年,只占了很少的篇幅。并且还是一个被抱怨、被奚落的角色。在篇幅不多的页码里,他只是一个可笑的陪衬。他的学识浅薄,表相青涩,跟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甚至连胡碴都嫩得没有一点力道。他怎么去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比呀?
事隔多年,我已经不太记得少年当时的心情了。但我仍然记得,他那副既可笑又可怜的样子。在阴暗的角落,他拿起钢笔,恶狠狠地在日记上戳来戳去;甚至把有个别页码撕下来,扯得粉碎。他像个疯子,完全陷在悲愤、羞愧、自怜的氛围中,出不来。他的行为看起来是那么的怪异和吓人。
最后,这只笨猴甚至又选择了自戕。他一口咬住自己手背,狠狠把头一拧,一小块肉就没了。白森森的肉坑里有鲜血渗出,很快就满了,盈盈荡荡的,像一小杯红酒。吐掉嘴中的白肉,小心吸干那小杯咸涩的红酒。笨猴屈辱的眼泪终于止住了。笨猴对自己说:“我是个男人,不是个软毛虫。我不要动怒,也不要流泪。”他做到了。
等把最后一页日记看完,少年已完全安静下来了。他扭头朝窗外看去,金色的阳光刺得他一双泪雾的眼睛睁不开。这时他发现一个现象,就是室外阳光浓得化不开的时候,室内反而暗得像在地狱。
合上日记,少年盯着伤口,看鲜血逐渐干涸。然后起身离去。
黄昏时分,女友喜气洋洋从郊外归来,塞给我两个鸡蛋。说是野炊时她亲手给我煮的。我剥开蛋壳,把鸡蛋塞进嘴里,木讷地咀嚼着,一边听她绘声绘色地叙述这次踏春的趣事。她告诉我,谁谁谁负责拾柴,尽拾一些湿柴;谁谁谁负责烧火,把自己弄成了个大花脸;谁谁谁负责做饭,把饭做得半生不熟的……又说等照片洗出来后,大家的样子一定会笑死人去。
后来她突然停了话,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说:“这次郊游是我选的地方……我俩以前常去那。”
我把鸡蛋全部吞咽下去,然后平静地对她说:“你的日记,我看完了,对不起,有些被我撕掉了。”
她轻松一笑,说:“那都过去了,撕掉就撕掉呗。”
我从没见过这样寒冷的笑容。把衣袖拢了拢,我没让她看见我手背上新的伤口。
我悲凉地想:即使和好了,我们也注定只是暂时的近邻。分离,依然在人生不远的路口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跟浪漫无关
初夏的时候,女友喜欢上了化工系的一个男生。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发觉的了。
我发觉的那晚,女友正好跟他有约。女友以前常陪我在北苑阶梯楼自习。后来我们吵架的次数多了,她不去北苑阶梯楼了,而改去南苑阶梯楼。那晚,我恳请她不要去南苑了。女友摆出一副死也要去的架式,说是跟他约好了一起上晚自习。我问她是否爱上他了,她摇头否认。然而傻瓜都知道,把一场普通约会都看得这么重要,足见他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已是不轻。
我哀哀地叹一口气,松开了抓住她胳膊的手。
从北苑到南苑有一段不短的林阴道。我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我们一句话也没说。阴冷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拧来拧去,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我们的命运,在指挥着我们的灵魂,让我们从爱人成为敌人。我的骨头都充满了痛意。
到了南苑阶梯楼,她回头对我说:“你别进去!我一会就出来!”语气非常不耐烦。
看她那副嚣张劲,我真想狠狠抡她一个耳光。但我没有。我悲凉地站在那里,看她进去后,两扇门充满嘲弄地对我掀动不已。
其实不要她说,我也没有勇气跟她进去。我不是一个爱情的角斗士,我是爱情的可怜虫。我觉得没有脸面见那个男生。在他面前,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进不进去都一样。
在南苑的芭蕉林旁,我等了半个小时。我
重重叠叠的心思像乱舞的蝙蝠影,又像飞扬的败絮。我满眼泪花,一方面为自己的可怜,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的坚忍。我对自己说:“离开这里吧。”可我的脚却像生根似的立在那里拔不动。
很多年后,我写小说《二狗》,也许就把自己当时的心情写进去了。二狗的老婆去了一个男人家,二狗在那个男人家的周围左转右绕,莫可奈何地等了一夜。那晚阶梯楼前的我,其实就是若干年后我笔下的二狗。有一句名言说:好女人是一所大学。我不知“好女人”指的是什么?如果顺着这话狗尾续貂,我会说:“坏女人”是一座地狱。男人在青春期如果遭遇了这样的“坏女人”,就相当于在地狱里走了一遭。反思和追忆会成为他余生的主题。那样一来,他不当作家都不行。我这个作家大概就属这种类型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写的也是“伤痕文学”。只是前辈们写的是历史的伤痕文学,而我写的是个人的伤痕文学。
女友从阶梯楼出来,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径直走了。
我委屈地跟在后面,一直到了北苑情人谷边上的树林里,她才恨恨地对我说:“我再不会去见他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我愣住了,然后冷笑一声。除了冷笑,我还能干什么呢?我的冷笑充满了嘲讽和悲愤。凭什么她倒成了道德上的施惠者?这种肤浅真让我痛恨死了!
我说:“我们分手吧。”
“这是你先提出的。”她的话还是气鼓鼓的。
“是的,是我先提出的,不怪你。”我转身要走。
身后的她幽幽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听她这么说,我又站了,问:“他吻过你吗?”
她急了:“我们手都没拉一下。”
、
我又一声冷笑,径直向前,一把抱住她的头,死死地吻起来。我想,心灵的背叛与拉不拉一下手并没多大关系!
我这种恶狠狠的吻,已经与爱情没关了,我这是在最后的占有和施虐,就像要把路边一朵不属于自己的野花辗碎。同时我还有一种更恶毒的想法,我要报复那个未曾谋面的男生,我要像一个吸血鬼一样,把她所有的精华都吸过来,扔下一堆残渣给对方!
她居然响应了我!她变得比我更疯!我们像在进行一场潜水比赛,看最后谁的气长。
我终于坚持不住了,推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让我的行为变得毫无意义可言。我所谓的报复是那么的可笑,并且苍白无力。我一句话也说不出,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夜色下的树林,她望着我离去的身影,唱起了“我与你吻别……”,歌声充满了忧伤。她有一副很好的歌喉,被喻为中文系的陆小凤。那一刻,我真感到这个世界他妈的滑稽透顶!虽然如此,我还是泪流满面,拔腿疾跑起来。
化工系那男生与女友没有一年也分手了。详情我不知道。
多年后,我不再认为女友是个“坏女人”。也不把分手的责任全推给她。我想那时是我把爱情看得太重了。其实,爱情这东西,只有感觉,没有多少责任。爱情同一场抽疯差不多,事后只能靠着友情和亲情维系。如果爱情过后,既不留友情也不存亲情,那么一场爱不会比一场风更持久。
这也许是女友同她后来的几个男友都一一分手了的原因吧?这个傻女人不是在追求一份世俗的爱情,而是在追求真空里的恋爱感觉。那是种稍纵即逝的感觉。
宿命在身边沉默
波儿是班上一个女生的昵称。
波儿长得娇小玲珑,秀秀气气的。喜欢穿连衣长裙,留长发,样子像个中学生。
大学四年,我与波儿没多少交往,仅有四件小事值得一提。
一是某个春夜,寝室里开“卧谈会”,要评本班的四大美女。大伙儿说我以前学过美术,懂美学,就由我首先提名。我提到班上的四个女孩中其中一个是波儿。大家一致通过了我的提名。我们的评选结果后来传出去了,我呢,自是得罪了班上大多数女生。然后我才知道大伙儿为什么要我提名,原来是故意让我去得罪人呢。我傻呀。
二是某个夏天,不知与波儿打了一个什么赌。赌输了。欠她一场录相。以后碰见了,她就会笑吟吟问我什么时候请她看录相?我其实也有心请她看录相,但一直没机会。每次我买了票,却又找不到她人。女生寝室对我来说,一直是云深不知处,我从不敢像其他男生那样进出自如。好几次我为她买了票,但陪我一起去看录相的,往往是同寝室的哥们。我记得有一次,都约好了,可到了那天,她却有事不能去,结果只好把票给了班上其他女生。再见面时,她笑着向我道歉,说我欠她的那场录相一笔勾销算了。
三是有一天波儿突然对画画有了兴趣。她来我们寝室,要我教她学画画。我满口答应了。还告诉她要买什么宣纸,买什么画笔,买什么颜料。她拿支笔记下了。但一周过去后,她没来找我;一学期过去后,她还是没来找我。而大学四年,晃眼就过去了。毕业最后一次聚会,她向我敬酒,说起学画画的事情,一脸的自嘲,说自己是个没意志力的人。我呢,倒是惊讶她还记得这事。我以为她当时只是随便说说呢。
四是有一次考试,大约是《中国革命史》之类的公共课考试。我与波儿相邻。她大概没有复习,居然在我的眼皮底下抄袭。后来还把抄来的答案告诉我。大学里,我有写日记的习惯,回去后我在日记里写道:今日看廖考试,不禁哑然失笑,她居然跟我们一样,也会抄袭。我还一直把她当作一个勤奋好学的好女孩呢。“廖”是波儿的姓氏。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我大学时的日记里,也是最后一次。现在看日记,上面记载的日期是4月28日。那应该是1995年的春天。在同一天,我在日记上还写了一首情诗,但并不是为波儿而写的。
其他的,大学四年波儿与我就没有任何可写的事情了。我们的交往太苍白了。补充一句,大学时波儿有一个男友。从大二开始,他们就走得很近。我经常在校园里看见波儿挽着那男生的手散步,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见到我们了,波儿就把手松开,笑笑的,脸上有红晕。
大家或许会纳闷,我把这么寡淡无味的琐事记下来干什么?那是因为大家不知道这些琐事的答案,一旦知道了,也许就会觉得这些琐事并不那么寡味。
答案是:毕业第二年的秋天,我与波儿在漫不经心的状态下结婚了。三年后,我们有了一个儿子。现在我们的儿子已有六岁多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因为这个答案,是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始料未及的。当然也包括我们自己。不过,这些都不怎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十年来对这桩婚姻,我们都没后悔过。岁月筛去一些浮华的杂质,让两个人像两棵近距离的树,盘根错节,互相渗透,都分不清谁是谁了。我们生活得快乐而温馨,并且愿意继续这么生活下去。
责任编辑刘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