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出门远行
2008-10-13余雪霁
余雪霁
二十岁,我读大三,生日在年头淡淡地过去。吹蜡烛时想着我的第一个二十年,七成的时间用来读书,不逃学,不早恋,家庭和睦,安稳得像池塘的水,虽然和美,却寡淡寡淡的。二十岁之前我去过的地方很少,初中时到过苏州,小学时去过无锡,再小就完全不记得了。所以我的世界很有限,写作文常常矫情地编造感动啊、难忘啊,现在想来一定很假。我一路走来不知所谓,从重点初中到重点高中到重点大学,直到二十岁,我仍然看不清楚自己,没心没肺地过日子。将近年尾,我去往一座古城,她就那样不可预知地定格在我记忆的至高点。
和虫子、玫瑰商量去凤凰,随便得像到苏杭一样,买了火车票还觉得像做梦。湘西那样一个遥远的地方,弥漫着沈从文笔下的灵气和匪气,和上海隔山隔水的,对我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而那年的十月底,我们就贸然坐上了西行的列车。第一日充满旅途的劳顿,转到凤凰已经傍晚,找下一间旅馆,我们把两张床拼成大床,拥着厚厚的棉被,有点忐忑地睡熟了,我所说的幸福就在翌日的清晨狠狠地击中了我。
我想我永远都记得那个早晨,清远的山歌叫醒耳朵,翻身起床,赤脚走到阳台,恍若仙境。我们住的是吊脚楼,临沱江而建。我依水而立,似欲飞的水鸟。楼顶的山光压下去。楼底的水色浮起来。清晨的水汽团团氤氲在江面,晨曦在单薄的水雾里散着淡淡的红光。低头有盘着长发的妇女在水边弯腰捶衣,棒子捶打在衣服上发出“扑扑”的声响,好像也一阵阵落在我的心上,心跳随着它的节奏律动,在宁静的空气里跳动得格外爽快而真实。一群鸭子逆水而游,闲闲地划破如镜的水面,后面是撑着长篙的船夫,面庞镀上了金光。又有山歌传来,慢慢地消散在清冽的空气里。这时候已经有早起的游客乘了船游江,他们抬了头望到呆呆站着的我,我便成了他们的风景。也许在你看来这一处的景色平凡得一塌糊涂,可我要说的是,站在阳台的那一刻,我突然听到自己身体里有一扇门打开了,向着眼前的山、眼前的水彻底洞开,吸进去的空气能到达身体很深的地方。警惕的防线一节节溃退,人就整个儿地融解弥散开去。我突然发觉自己充满了力量,好像汲取了日月精华。旅行在这一刻变得那么的有意义,常日里跟着导游的小旗在人堆里留影竟是傻透了。记得那时,我转回房间拿起手机,也不知道要拨给谁,总之特别想把那刻的自己铺展开来与每一个人来分享。
之后的每一天,我们没有目的地乱走,今天往左,明天往右。古城并不很大,很快角角落落都走到了,于是陌生的凤凰开始和我们热络,变得像个老朋友一样亲切。我们开始结识陌生人,第一个是旅店老板。年轻的老板叫自己考拉,旅馆叫“考拉小屋”。考拉一眼看上去就是有故事的人,满是笑意的眼睛里写的是了然。他请我们吃饭、吃烤鱼、吃肉串。他从南方大城市到这里,停下来开了店,他讲究摄影、咖啡和生活的情调。他说自己卫生间里的一面墙是落地通透的大玻璃,如厕时可以直直地面对沱江的绿水。其实他说得并不多,漂流的人多半愿意保持神秘。后来又认识了一个小姑娘,她是玫瑰在坛子里的网友,在我们到的第二天与我们会合。玫瑰也不知道她的真名,我们都喊她的网名:安静。安静梳着齐刘海,瘦削的脸,眼睛挺大,画着淡淡的妆。她是个北京女孩,直爽,她给自己置下了一套苗家的便服,手间错落的都是暗雅的银镯子和银戒指。她随手带着速写本,用水笔画画然后写上有点文艺的短句。我喜欢看她,觉得她和这风景相得益彰。那天晚上在考拉朋友开的酒吧里,她指着和咖啡豆放在一起的一张cD说,她唱得很不错。我就记住了那个女歌手,后来她的新专辑开始打榜,主打歌叫《旅行的意义》。考拉和安静的随性一点也不像白日梦,他们听从自己,打点自己,从不为难自己,按照自然的节奏呼吸,起伏间透露我向往的淡定。
在凤凰的几天里,我们像散养的小动物,被天地滋养得有声有色,心里的皱褶一个一个被展开,然后熨平。不管是风景还是人,都让我受益匪浅,也许它们也并不知道自己之于我的意义。我感激这次二十岁的贸然行走,我开始不再像个小女孩似的懵懵懂懂,心里格外清楚自己要什么。也许很多事情我不能左右,以前有的问题也还是问题,没有答案,但是我的内心开始有了积淀,有了抵抗力。多年后,我会变得自然,变得富足,也变得淡定。以后,我爱上了旅行,爱上了接受点化的通彻。我打包的技巧一日胜过一日。去大理、去丽江、去香格里拉、去青岛、去西安、去厦门,吐故纳新,每次旅行都让我的年岁上有了光华。风尘仆仆地回家时,又开始酝酿下一次洗涤。
余华这样写:“我躺在汽车的心窝里,想起了那么一个晴朗温和的中午,那时的阳光非常美丽。我记得自己在外面高高兴兴地玩了半天,然后我回家了,在窗外看到父亲正在屋内整理一個红色的背包。我扑在窗口问:‘爸爸,你要出门?父亲转过身来温和地说:‘不,是让你出门。‘让我出门?‘是的,你已经十八了,你应该去认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了。”是的,我也这样想,我已过了二十岁了,应该去认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