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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海子《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2008-10-10朱卫国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08年8期
关键词:诗作海子世俗

朱卫国

一、要用与机械反映论相对立的审美价值观解读文本

对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以下简称《面》)一诗的解读,存在一种错误的倾向。许多人习惯用机械的反映论来观照文本,认为文学作品,特别是抒情作品与作者的心灵轨迹、思想动态、情感态度等是紧紧相扣的,即文本是作者内心的反映,因而根据海子的身世推导出了许多令人咋舌的“文本解读”,如刊于《中学语文》2005年第10期的《是懦夫的屈服,不是智者的和解》一文,用机械的反映论得出了这样的解读:海子的《面》诗,充盈着消极的人生观价值观,思想颓废,鼓吹极端主义,对中学生的影响是负面的。诚然,把这首诗看作是海子的绝命诗可能不算错,但衍生出这种结论,就悖离了文学作品解读的根本宗旨。面对文本,我们需要的是审美价值观。

人的心情是不断变化的,在不同的时间地点条件下,会有不同的情感体会,而文学作品的关键,是某个时间段的心情在特定空间的特殊表现,而不是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条件下都比较稳定的情绪。我们知道,海子的个性是遗世独立、离群索居的,和社会生活格格不入,从某种角度说,海子的人生观与常人不同,甚至有点颓废,但他所有的诗作全都表现了这一点吗?他的这种心境与心态就极其稳定、无一遗漏地反映到诗歌中去了吗?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了。从海子的作品来看,他的诗歌几乎都呈现为红色,他的诗歌都经过了血液的浸泡,经过了烈火的燃烧与锻造,但这首《面》诗却别开生面、独立一帜,以清丽明快和动人的温情让人耳目一新。不能否认“知人论世”对文本解读有重要意义,但认为文本一概是作者内心的机械反映就错了。如果这样,一个作者的抒情作品自始自终就只能抒写一种情感,流露一种情绪了。很显然,作家的心态心境是变化着的,某一抒情作品只能是某个瞬间的情感表现,我们不能因为海子本人的自杀,而断定《面》诗是消极颓废的。从文学审美的角度上说,读者关注的是作品表现了什么,给读者带来了什么,而不是作者在想什么。还有人用机械反映论解读出了“更新”的内涵:认为海子向往的“面朝大海”的境界,就是想体验到大海葡匐于脚下,犹如接受万民朝拜的王者风范。原因是从另一首诗作中发现海子想成为诗界的王(海子的自我界定)。阅读是一种高级的审美活动,它应该从文本出发,再回归到文本上来,而不是从作者出发,止于作者身世与文本的统一性上。文本的审美阅读是阅读主体对客体的美的观照、感悟、判断。我们只有把作品当作美的载体,美的事物来鉴赏和探寻,才能获得阅读的审美体验。如果用机械反映论来解读文本,无疑是画地为牢、自我束缚;只有回归到审美价值观上来,文本解读才会有空间。

二、我们往往是被动地注意作品写了什么,而没有主动地想象作品没有写什么

诗作第一、二节主要写了“从明天起”将要过的一种意念中的生活方式。作者反复渲染和强化的“从明天起”,表明只是打算和计划。作品没有写什么呢?没有写今天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状态,为什么不写今天的生活,非要说明天的生活方式呢?这个问题要抓住不放,这是理解这首诗的一个切入口。孙绍振教授说,读者应该把回避和渲染的,强化和弱化的结合起来,才能找到切入的起点,在这二者中,特别是文章中弱化和回避的问题,才是深刻理解作品的关键。很明显,诗作刻意回避了“今天的生活方式和状态”,为什么回避呢?往这个问题上探寻下去。从明天起的生活是一种被世人认可和赞同的生活,是与世俗完全融合的生活,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包括和每一个亲人通信。这样的生活是幸福的,过这样的生活,只是作者的打算罢了,然而今天的生活是怎样的呢,作者回避了,可以肯定地说,今天的生活不是这样的世俗生活,或者完全是另外一种情状,具体是怎样的,细节如何,只字未提。这种放着今天的生活不说,却言明天的生活打算的背后,隐含着作者难以言状的情愫,几多玄妙、几多矛盾、几多无奈与几多坚守,凸显着一种不俗而又神秘的生命朝向和人格追求。作者今天的生活不幸福吗?他一直固守的生活方式为什么要改变呢?这种改变只是一种试探吗?抑或是今天的生活方式无法言说,它属于个人所独有的姿态,是属于精神层面的,是无法用物质层面的细节来表述的,他的这种回避,让读者感到作者的情感世界与思想空间里充盈着两难的矛盾,交织着感性与理性的搏斗,他肯定了大众化的世俗生活并试着向其靠拢。第三节,作者又浓墨重彩地渲染了对陌生人的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就是祝福陌生人在尘世中收获事业爱情,可是为什么只字未提对自己的祝福而把“我”隐藏到了读者视线的背面?这个问题要抓住,这是作者对事业爱情的不屑,还是自己追求的价值体系无法用世俗的眼光来评判呢?也许有人说,不祝福自己祝福陌生人,是海子博爱思想的体现,这样理解不为错,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没有注意到,这种对“祝福陌生人”的渲染与强化,隐含的不是大统一,而是大矛盾。越是渲染对陌生人尘世幸福观的祝福,越是彰显作者鲜明独特的价值观与人生观,只有在这种貌似统一的矛盾中,才会让个性化的情感变得异乎寻常,富有感染力。最后,作者干脆而有力地道出了自己固守着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追求。因而,只有真正地抓住这首诗中作者弱化和回避的成分,才能找到解读的切入口,否则只能游离于文本之外做表面滑行。

三、超越理性主义的审美世界

海子《面》诗问世以来,以其意象的单纯明净、画面的温暖开阔、情感的真挚细腻而引起许多人共鸣。究其原因,抛开技术层面的意象选择、句式运用等,它的魅力就在于海子用八个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营造了一个超越理性主义的审美世界。“面朝大海”是实写,“春暖花开”是虚笔,一实一虚把一种精神的唯美世界勾勒得亲切动人。大海的空灵开阔,春暖花开的盎然诗意充盈其间,置身于这样的天地里,犹如徜徉在审美艺术世界中,给人以至性至情的精神享受。这样的审美世界之所以打动人心,更在于它超越了理性主义,整首诗作除了肯定与宣扬世俗的生活观: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祝福陌生人收获事业爱情等,对这种世俗生活作者是认同与肯定的,作者不但没有否定这种实用性与理性的尘世生活,反而进行了热情洋溢的赞美,只不过他选择的方式超越了这种理性生活。人们大多置身于这种偏重于物质层面的尘世生活中,当感受到海子的那种固守于精神空间的安然与执著时,不免心生几分向往与憧憬,尽管这种美好的审美世界与境地是缥缈虚幻的,但它带给人们的回味与向往却是无穷无尽的。也许正是因为生活在物质世界里的人们迫切需要精神的空间来休憩与沉醉,海子的这首《面》诗才迎合了读者的需求。

既有实用层面的尘世生活,又有超越实用主义的审美世界,二者统一在一首诗作中,并不相悖。对海子而言,实用层面的俗世生活他同样认同,固守自己的空间是他的决然选择。一首诗作中,有理性的成分,也有超越理性的成分,这正迎合了不同读者的审美心理结构,如果二者缺其一,诗作的表现力与感染力将大打折扣。因此,这首诗的审美感染力就在于作者用纯净的意象、简明的语言营造了一个超越理性的审美世界,但同时又赞扬了大众化的世俗生活之幸福,也许这正是海子内心的神秘与难解之处。

[作者通联:湖北监利朱河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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