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古镇的风味
2008-09-28石英
石 英
说起古镇,人们往往想到江南“小桥流水人家,市列珠玑不哗,名宅深深几许,篷船桨声咿呀。”
其实北方在中华民族发展史上不仅历史悠久,文化积淀也极其丰厚,建筑素以博大厚重见长。只是由于战事频仍,古迹名胜包括城镇建设破坏甚烈。所幸的是,在一些稍为偏僻之处,还有一些原汁原味、尚未来得及修葺、绝非风行一时的假古迹可比的历史遗存。
那是在冀西蔚县参加一次作品研讨会之后,会方组织参观,上午去小五台峡谷流泉景区,下午西行数十里至冀晋两省交界处的西古堡关门。进去之后是一圆形小广场,周围皆为壁立厚墙,可谓水泄不通,外有牌子说明瓮城的特殊作用,关门打狗是也。真正的“城门”坐北朝南,进门后即为古镇的市街,虽不甚宽,但严整。看得出,当年两侧市肆井然。从门窗格局和砖瓦形状上判断,当以明代建筑为多。房合一般不算太高,但敦厚结实,且造型亦有变化。总的色调是暗灰色,漫长的时光抽走了鲜亮,无情的风雨却无意间铭刻上无年份的印证。明时,这一带已属边隘,北方的瓦刺等部落经常侵扰攻击边地平民,当局在这一带设关筑堡,地方民众也乐于参与,以保卫商旅百业及平民生活。
中轴线通衢大街被横街拦腰切断,我估计横街上多以住户为主,而以市肆店坊为辅。东道主领我们进了几户典型院落,果然都是明朝中后期的建筑,有的房檐和瓦垄破坏严重,有的椽木近于朽腐,文物保护单位不得不适当加以修整,但大都能做到“修旧如旧”,如果不是当事人指点,我还真的是难以分辨呢。在几户敞着的门前,三五位妇女在编织此地传统的工艺活计,有的是蝈蝈笼,有的是饰物之类,都做得很精巧,手头异常麻利。她们带着淳朴的笑容,虽希望来客赏识她们的产品,却绝不像时下一些旅游点的卖主们,死气白赖地纠缠。我问她们是否这里的老住户,答曰:“几百年了,老辈就在这儿。”那么,是古堡兵丁的后代,还是都司、守备们的后裔?
再往前走,有两处建筑最引我注意。一是一处五进院落,旁侧还有一拉溜的仓廪堆栈般的厢房。据说这是当年的一家“大企业”所在。因暖泉镇当时地处东西南北要冲,江南绿茶、山西煤炭来往贩运均自此经过。这西古堡也不总是刁斗金戈,厮杀竟月,也有算盘拨拉,彻夜声声,不仅有甲胄在身,血染战袍,也有长衫马褂,恭喜发财。还有一处建筑是保存完好、气派恢宏的戏楼。它不禁使我想起我故乡县城西阁外的戏楼——它始建于明隆庆年间、清嘉庆年间重修,每年正月和五月端午必演数日“大戏”,我幼时就是在父亲肩头上开始接触京戏的。但在1945年间却无端被拆掉。想不到60年过后,在比较偏僻的冀西一隅,无意中寻找到几乎是同一规格的戏楼!
在堡城靠北的左首,一处大四合院是本镇的办公机构。只见院内地砖缝隙和厚重房合的瓦垅上,皆有青绿的杂草丛生,这真是一种别致的情景,像是有意保持年深日久“原汁原味”的感觉。我只有一点儿也许是多余的担心:似此常年居于蒿莱之中,是否会减损古建的寿命?
出城时,我沿着南北主干通衢南行,自度全城居民纵在当时也应以千计,除了守城兵员及其家属,大小户平民在敌寇兵临城下时恐也不会安之若素,势必形成全体护城抗敌的局面。那么,数百年间,也必会演出一幕幕悲情壮烈和退敌共庆的真实故事。城小,弹丸之地是其弱势,但转化为金刚钻更为齐心,便于组织调度又成为一种强势。假如我生在当时,倒乐于成为这堡城不屈抗争的一员。
接近关门时,遇一村姑,虽不白皙,但眉眼俊朴;衣着虽欠时尚,却也干净合体。她显然看出我们是外来者,遂大方爽快地做了指点:“你们登上城墙,可以看到全城。”我们几个人依言攀上关门左侧残破的城垣,举目扇扫全城,果然在青苍中微含迷蒙,櫛比中又有起伏。很静,静得使人稍觉肃穆。再向瓮城下看,刚才那位村姑还在向我们轻轻挥手。不知怎么,恍然间我觉得她是一个古时的小女子,有那时的心地,那时的情态……
(选自《中国作家》2008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