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的魅力
2008-09-28尹学芸
尹学芸
记忆里的东西,今天还存在着,也许明天就流失了。连小孩子都慨嘆自己的记忆力不行了,那么那些年老的人和半年老的人,或者,比半年老更年轻的人,忘记大于记忆大概也是可以理解的。过去的岁月中,有一段时间特别强调“千万不要忘记”,那是阶级斗争的产物,可那种提示究竟有多大作用,大概也没有谁去统计。记住的便记住了,忘记的便忘记了。这可能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有一段时间,我突然觉得童谣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在我的大脑深处沉睡。跟谁学的,不知道。怎样储存下来的,不知道。可多少年过去了,我抻起一个头儿,它就一嘟噜一串地冒了出来。那时候女儿还小,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童谣从自己嘴里唱出来,也就讨个有趣。童谣从女儿嘴里复制出臬,就是个欣喜。
有一首童谣是这样的:张大罗,李秀才。该人家面钱不要来(不敢去要)。要去,怪害臊的。门口等着,怪冷的。你胳肢窝夹的啥?大皮袄。你咋不穿?怕虱子咬。你咋不拿(捉)?我眼儿小。咋不让老伴拿?老伴上山去打枣。打多少?打一裤兜零两裤脚。
我还清楚地记得在床上拉着女儿的两只小手,前后晃动着唱这首童谣的情景。这是约定俗成的规范动作,孩子和大人你拽着我、我抻着你,尽量朝后仰,最后变成了仰面朝天。这首童谣有人物,有故事。人物有性格,故事有起伏,若是用文字描述,大约能写两三千字。我花了些工夫去解读,发现它文字的表面里藏着玄机。那个李秀才,纵使别人欠了他都不好意思去讨。大概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才鼓起勇气,胳肢窝里央着面口袋,来到了那户人家的门口,偏偏碰上爱奚落人的张大罗。张大罗分明是李秀才不喜欢的人,明明知道李秀才为什么来这里,却还明知故问胳肢窝里夹的啥。于是李秀才把面口袋说成皮袄,不穿是因为上面有虱子,不捉是因为眼睛小。张大罗步步紧逼,李秀才且战且退,最后以老伴上山打枣为结局,张大罗还有什么可说的?因为场景是冬天,李秀才的话看似逻辑缜密,却都是信口开河,对张大罗的态度,敷衍且不屑,既有1日文人软弱、妥协的一面,又有聪明、智慧的一面。我一直以为这是童谣中的经典。
有关童言童趣的,那就更多了。像小耗子上灯台,像拉大锯扯大锯,因为在影视剧里多有涉猎,估计传播的范围很广,这里暂且不论。在我的家乡一带,还有一则童谣觉得生动,几乎妇孺皆知:狼来了,虎来了,小猫背着鼓来了。狼抱柴,虎烧火,小猫上炕贴饽饽。贴多大?贴斗大。狼一个,虎一个,没给小猫留一个。小猫回来就生气,拿着镰刀就下地。一去下大雨,回来下冰雹,专打小猫后脑勺。
在乡间,狼抱柴虎烧火被广泛应用,是因为家里孩子多,有时候需要大家一齐动手做某件事。至于那个受气的小猫,就没人提起了。只有把童谣说完整,它才能作为主角出场。而且一开始就是负重的场面。小猫背着鼓干什么?童谣里没有交代,也许就是强调它与狼、虎的地位不对等,所以饭熟了,狼、虎吃着斗大的饽饽,却没有它的份儿。小猫生气了就去干活,只是运气非常之差,又下大雨又下冰雹。天底下还有比小猫更倒霉的吗?
现在理智地看待这段童谣,当然为小猫抱不平,可想当年把童谣当歌唱的年纪,一点儿也不是这样的心情,只是觉得小猫就像舞台剧中的小丑,做什么都好笑,放屁都砸脚后跟。狼、虎固然有其威风,但让人愉快的是小猫,想想小猫生气了拿着镰刀下地的样子,想想那样小的猫爪能贴出斗大的饽饽,都是让人忍俊不禁的事。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打伞,你有大头。”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
这还只是童谣的开头部分,若要录得完整,就要很占篇幅了。还有一段童谣极具表演感,却与乡间的民谣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说:一根棍儿,我拄着。两撇胡子我捋着。三炮台,我抽着。四轮马车我坐着。五(武)家坡,我听着。六国饭店我吃着。七层洋楼我住着,八圈牌我打着。九块钱到手了,十(实)在不行我走了。
现在想来觉得蹊跷,不知这样的童谣从哪里传来的,肯定不是老奶奶在热炕头上编出来的。可当年唱得起劲儿,虽然几乎不懂得里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童谣都是民间口口相传下来的,也不知传了几代人。它生动、有趣、诙谐地在记忆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记住了,就忘不了。疑惑的是,我从来也没想到过要把它们储存在记忆里,而那些特别想储存的,也许时间不久就被忘光了。
(摘自《今晚报》200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