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带走我的风车

郁　离

1

我握着那只向日葵状的大风车，在校园里来回地奔跑，我朝着吴数远远的身影喊，吴数吴数，这风车是我所有风车里转得最快的！吴数的白衬衣在九月的阳光下变得温暖柔和，他把双手放在嘴边，远远传来他的声音：我的眼光怎么会有错！

风车是我15岁生日吴数送的礼物，他非说那是网上订购的限量版，叫我以后还他。我于是用纸折了个风车，上面写了“郁离限量版”插进他的口袋里。他笑着抢先吹灭了我的生日蜡烛，我嚷着对妈妈说，你看你看，吴数他凭什么吹我的生日蜡烛。话音未落，吴数便抢先说，就凭我们认识，还做了15年邻居。

手中金黄色的向日葵拼命旋转，视线里尽是美丽的影子，一切都随风飘向脑后，仿佛它就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里的快乐。

可是它却忽然停下来，面前班主任的眼里满是愤怒，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今年可是初三了，初三的学生了还玩什么风车，不想上重点高中了？我把风车藏向身后，低下头去。虽然我不知道玩风车跟长大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玩风车跟考高中有什么关系。

吴数的单车在我脚边停下，我跳上车，反坐在后面，双脚不时碰到地面，一阵麻木。我把风车举起来，让它随着风一路旋转，与此同时，我也看到道路两旁的梧桐，大片大片的叶子落下来，有的被车轮压过，发出碎裂声。我靠在吴数的背上。他问，阿离，老师是不是说你什么了？我连忙说没有没有，然后不争气地酸了一下鼻头，风车的旋转声越来越清晰。

吴数把车停在空旷的草地上，我们绕着小广场奔跑。金黄色的向日葵在夜色里变成暗黄色，逐渐旋转成一个影子，像只快乐的精灵。吴数边跑边喊，阿离，你看见没，这个风车就是你快乐的魔法！我歪着头看他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好啊，我要走自己的路！

2

一直以来，我对风车寄予了独特的情感，小的时候，有人抢去了我的风车，我便会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吴数举着另一只漂亮的风车来到我面前，我才破涕为笑。

15岁生日那天，我给小仙发邮件，告诉小仙，今天我拥有了一生中见过的最漂亮的风车，它是一朵金黄的向日葵，恐怕你再也找不到更好看的风车给我了。

小仙回信说，要好好惜福哦，如果什么时候你觉得它不好看了，就告诉我，我用仙术帮你变一个。

小仙是我在论坛上认识的女孩，写很悲伤的文字，她的个人签名上写着：小小仙子，小小仙术，小小你我小小他。在我的心里，她就是一个美丽的仙子，穿着蕾丝花边的公主裙，手持长长的魔法棒，轻轻一点就可以让丑小鸭变成美天鹅，她会牵起我的手在天上飞，我的风车在天空中旋转，穿过云端。

第一次注意她的时候，是因为她贴的一篇名叫《风车若离》的文章，那长长的段落里面有喧嚣的城市，安静的小路，广阔的平原，所有的地方都种着高杆的三扇风车，它们不停地转，直到一个叫小若的女子离开人世，那些风车统统奇迹般地消失不见。我看到最后一句时，终于倒在床上哭出来。

随后，我就注定要与她相识了。我从此有了人生中第二个可以依赖的朋友，她在我考试失败时安慰我，在我灰心丧气时鼓励我。我还记得在她生日的时候，我寄给她满满一大箱的风车，那是我从小到大除了那只向日葵以外所有的收集，我把它们插在一大块海绵上，组成“仙”字的样子。她立刻回信给我，她说阿离，我多么希望我们的风车永远都在我身边啊，可是冥冥之中我总觉得它们都会在某一天消失不见，就好像我们的生命。在那些话里，我仿佛看到小仙干净圣洁的脸上充满了绝望的忧伤，但我那时还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3

我用嘴叼着风车，抢过吴数的车子拼命地蹬脚踏板，吴数在后面紧追不舍。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似乎听见时间飞逝的声音。已经是又一个春天了。我坐在河边，看着对岸的柳树像西方油画一样在雾气中朦胧，眼泪掉进河水里荡起一小圈波漾。

我抓起石子狠狠地朝水中扔去，浪花溅进我的眼睛。吴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离，你难过的话，有什么话说出来会好些，不要憋在心里。

我把头埋进膝盖里哭，吴数，我很没用是不是？我这么努力地学习，为什么成绩还是这么差？你看，现在都开始第一轮考了，我还是班上的倒数，这样下去，重点高中没希望，大学更没希望，吴数，我爸妈对我寄予了那么大的希望……

吴数强行拉起我，一如既往地拉起我握着风车的手，我们沿着河岸奔跑，他的声音在晚风里扩散开来：阿离，你看见没，这个风车就是你快乐的魔法！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吴数看着我房间里各种各样的风车说，阿离，以后我一定要送一个最漂亮的风车给你，那个风车拥有神奇的魔法，让阿离一辈子都拥有快乐。我拍着手说好啊好啊，快乐的魔法！

临进门时，吴数对我微微一笑说，阿离，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河，只要你尽力了，就问心无愧。你看人家比尔·盖茨不都是创业之后才上大学的么，实在不行，你以后就当我的经纪人，你看我的歌声还好吧，准保一炮走红，如果这样还不行，你就写书，我保证你的书比我的歌还红，真的……

我朝他扯出一个微笑说，你别说了，只要你们还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我关上门，忍住眼泪，对我的风车灿烂一笑。我有爸妈，有吴数，有小仙，有风车，什么都不怕。

4

我给小仙发邮件说，小仙，我要好好学习了，等我中考过后去看你。然后我拿出练习册，冲杯咖啡，孤军奋战到零点。

五月艳阳高照，倒数第二次模拟考试我终于考到年级第99名，吴数载我的车子停在路边，他回头对我说，如果我离开学校了，你会怎么办？我把冰淇淋从嘴里抽出来笑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冷静地看着我说，阿离，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我说我开玩笑呢，我当然会很舍不得啊，你发烧了啊，怎么突然想到问这种问题？他低下头，一副犯错误的样子说，我真的要走了，南下，去你最向往的那个城市——上海。

什么？冰淇淋一滴滴融化在阳光下，我抬起头，对着湛蓝的天空微笑，好啊吴数，上海最好了。可是就在同一时间我的心里却在放肆地哭着。吴数走的时候我去送他，我把那只向日葵塞在他手里，他迷惑不解地看着我，我又塞给他一张纸条说，该上车了，记着我哦！我站在路边看着吴数乘坐的火车消失在远处，心里默默念着纸条的内容：吴数，你说它是个有魔法的风车，可以变出快乐，所以，请你带走我的风车吧，让我的快乐一直跟随你。

中考结束。七月末，我收到省重点的录取通知，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眠。妈妈答应让我独自去A城看小仙，我心中的仙子。我打电话给小仙，本以为她听到我告诉她的消息会高兴得叫起来，可是她柔弱的声音说，阿离，你不用来了，我要去美国做骨髓手术，如果手术不成功的话，我也许真的会去天堂做一个仙子呢，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帮你变出一只最漂亮的风车。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说那些风车总有一天会如生命般消失不见。我说小仙，请你带走我的风车好吗，就是我上次寄给你的那些。那些风车，是我15岁之前所有的快乐，全部送给你，请你一定要带上它们。

5

邮箱里孤孤单单地躺着一封邮件，发件人是小仙。

“阿离，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的真名叫何小若，就是《风车若离》里面的小若。今天我就要进手术室了，然而我一点也不害怕。自从认识你以后，我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温暖，而那些风车将会永远陪伴我，永不消失。阿离，真的谢谢你。”

我想小仙一定是在人间做了仙子吧，她会拿着长长的魔法棒，轻易地变出许多快乐。

我把双手插进口袋，耳机里吴数曾经整天唱的歌在反复：唱一首歌，我们的歌，让每一个瞬间停留，我的左手旁边就是你的右手，我一直在你的左右……

院子里的小孩子们拿着风车在花园里追逐，若隐若现的身影中，我仿佛看见吴数站在他们之中朝我招手，然后他拉起我的手边跑边喊：阿离，你看见没，这个风车就是你快乐的魔法！

（711400陕西省柞水县中学）

编辑/左家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