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国峰会,坐而论道
2008-08-28赵博渊
赵博渊
返璞归真地看,八国峰会华丽外衣之下,仅仅是一个有影响力的经济论坛,只是因为成员都是富裕而有影响力的国家,才使得人们对它赋予了太多浪漫的期望和诉求。
F-15战斗机空中巡航,宙斯盾驱逐舰海上穿梭,爱国者2型导弹严阵以待,两万名警察紧张兮兮,如临大敌一般。然而,这并非反恐演习,更不是好莱坞战争大片的拍摄现场,而是为了保护7月7日至9日在日本举行的八国年度峰会及其扩大会议的安全,发生地就在北海道首府札幌附近的观光胜地洞爷湖。
虽说东京和札幌附近抗议声浪不断,开会首日温莎饭店会场外更是浓雾笼罩,但会场内却是一派“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的和谐场面。作为东道主的日本此番已是第五次举办峰会,经验充足,毫不怯场。福田在台前与男人们指点江山,首相夫人则在幕后陪同第一主妇们品茗观景,可谓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洞爷湖峰会参与规模空前,无疑给足了日本面子,甚至8日下午八国领导人和欧盟委员会主席共植北海道特产松树合影留念时的天气转晴,也被日本媒体看作吉兆。可是,抛开表面的热闹荣光,联系起当前全球面临的种种危机,再结合以往经验,可以预见的是:这又将是一次阵容豪华、消费高昂的茶话会。
东道主的小算盘
时隔8年,日本再次主办峰会,无论对福田本人、自民党还是整个日本都是一次上好的机遇。就在5月初,共同社民调显示福田的支持率跌破20%的超低红线。6月中旬,以民主党为首的在野四党在参议院通过对福田的问责决议案,首开历史先河,而之后自民党赌气式地在众议院高票通过对福田内阁的信任决议,就是在用一党的未来去赌福田能够翻身。目前,虽然小泽一郎和民主党的支持率在不断攀升,但也有高达63%的人认为福田和小泽这两人都不适合做首相,理由之_是早在去年小泽就口出狂言,称自己有望以新首相身份主持G8峰会,但福田硬是通过年底访华和邀请胡锦涛回访这两大外交举措为自己加分,老牛拉破车地坚持到今天。此前,朝野两党不约而同地把G8峰会视为政权易手与否的分水岭,而就在峰会期间,福田的支持率升高了5个百分点。若是福田表现良好,8月再去北京出席奥运开幕式,抢些印象分,多少能延长政权寿命,运气够好的话,本届内阁还能撑到明年。
事实上,福田上任以来在内政难获突破性成就的情况下,一直采取的是“以外交补内政”的政治策略,他灵活的多元外交旨在扩大日本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和发言权。除了在亚洲搞好睦邻外交,2008年堪称日本的非洲年。为了兑现5月底福田在横滨第四届非洲发展会议上所做的承诺,此次峰会邀请了7个非洲国家参与首日的G8扩大会议,涵盖从北非的阿尔及利亚、东非的埃塞俄比亚,到西非的加纳、尼日利亚和塞内加尔3国,中非的坦桑尼亚以及南非7国,占日本在G8外所邀请的14国的半数,可见日方对非洲的重视程度。
其实,每一届峰会在日程安排上都会体现浓厚的东道主意志。譬如9·11事件后的2002年加拿大卡尔加里峰会就以反恐为头等大事,2006年俄罗斯圣彼得堡峰会以能源安全为第一要务。日本对非洲的厚爱有加,所图者最终还是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宝座。此外,作为亚洲唯一的G8代表国,日本为了体现这次会议的地域特色,还特意邀请了周边的澳大利亚、印度尼西亚和韩国3国首脑,来参与7月9日G8与中国、巴西、印度、南非和墨西哥5个经济大国“能源安全与气候变化”对话会。这样来自亚洲的代表就有日、中、印、韩、印尼这5国,分散了话题集中在中国身上的弊端,真正把这次会议的日方主导色彩体现出来。
新老面孔,皆缺魅力
仅仅过去一年,去年6月德国海利根达姆峰会上的8位首脑就去了4张老面孔。又添了几张新面孔。这次峰会上,最受关注的新面孔要数入主克里姆林宫才两个月的梅德韦杰夫。西方七国首脑均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梅氏那不足1.6米的小个子,希望从他身上找出有别于普京的积极元素来。说起来,俄国加入G8时间不算太长,成为正式成员还是在6年前,但这些年来,俄与西方七国在G8内部同床异梦,龃龉不断。尤其是在去年,因为反导部署问题和间谍风波,俄与美英关系恶化,一度还恶语相向。尽管梅氏目前权力根基尚不稳固,也没有给外界留下比较清晰的政策轮廓,但随着克格勃硬汉普京退居二线,相信教授出身、且满口“自由”的梅氏面对西方时,多少会把身段放软一些,好增加俄外交的回旋空间。事实上,梅氏对于峰会上的公共议题兴趣不大,在减排问题上表态模糊,甚至连本国长期的减排目标都没制订。他极力呼吁的是金融议题,希望俄也能参与目前的国际金融格局,将卢布作为新的储备货币。此外,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与美日英的双边会谈上,以修补增进关系。
英国首相布朗也是新面孔,还是8位首脑中心情最糟的一个。从政治神童布莱尔那里接手唐宁街10号至今已满一年,布朗就深陷领导力泥潭,支持率竟只有17%。当初他打的是改革牌,念的是经济经,但受到全球经济滞胀影响,英国经济正在走下坡路,一个北岩银行危机就粉碎了布朗的经济强人神话,工党最引以为豪的王牌也不灵了;再加上布朗那沉闷的学者性格所导致的领导无方——他事事亲力亲为,沉迷于细节,很难给手下足够的授权,往往是幕僚们在会上讨论了半天,布朗却不拍板,到会后才个别发电子邮件给指示,让大队人马无所适从——以致今年5月以来工党连输几场地方选举和补选。面对主客观困境,布朗无力回天,最多混到2010年任满走人,在此次峰会上他也只能就油价问题为国民谋些福祉。
法国总统萨科奇已是第二次出席八国峰会了。他在上台之初也是打着改革的旗号,希望一扫希拉克时代低效沉闷且缺少活力的政治沉疴。可这一年多下来,政府效率未见长进,总统的花边新闻倒是四处泛滥。这位被誉为小拿破仑的匈牙利裔小个子似乎只继承了拿破仑的专断和多情,却忘记了拿破仑真正的伟大之处。在外交上,萨科奇一改法国多年来奉行戴高乐主义“宁为鸡头,不当凤尾”的立场,声称要恢复加入美国领导的北约军事机构,这也与法国在欧洲面临德国崛起、欧盟运行不畅的压力有关。7月1日,法国成为欧盟轮值主席国,萨科奇却要处理去年他极力促成的《里斯本条约》如今在爱尔兰和波兰搁浅的难题。这次在日本,萨科奇也就此事与德、英、意三国领导人磋商。而回国后,萨科奇就要忙着出席13日在巴黎举行的地中海联盟首次峰会。该联盟是萨科奇外交新方针的产物,计划覆盖27个欧盟成员国和12个地中海沿岸国家,虽已在今年3月的欧盟峰会上得到初步认可,但仍有利比亚等阿拉伯国家表示抵制,担心这样的联盟会破坏非洲统一和阿拉伯世界团结。鉴于此,届时有多少国家出席巴黎会议就成了萨科奇心头比G8峰会更重要的
事。目前,以色列、叙利亚、埃及、阿尔及利亚等国都表示愿意参会,萨科奇勉强可以在G8峰会上挤出点笑容了。
表情最轻松的应该是布什,虽然任期已经所剩无几,日子也过得乏味,但至少不存在下岗的危险。7月6日是其62岁的生日,福田早已在温莎饭店为其举行了欢迎晚宴兼生日PARTY。再加上这已是其第八次与会,心境相对平和,所挂心者不过两件:一者,高油价使得经济增长成本升高,有碍共和党赢得大选;二者,美国答应尽快把朝鲜从支恐国家名单中剔除,这使得执著于绑架问题的日本东道主颇有微词。对于欧洲集体关注的减排问题,美国在去年八国峰会上就已经松了口,这次表态支持2050年全球“削减一半”的整体目标和2020年各国中期目标分列,也不是什么大突破。对于中东和伊朗问题,他该补的课在他任期最后两年都补了,如果说以色列考虑在他卸任前对伊朗核设施发动打击,也基本上与他无关,而是下任总统该处理的事了。还有韩国,他决定不在此次峰会前后去作回访,而改在8月出席奥运前夕,应该说也是给李明博一个喘息的机会,毕竟目前牛肉风波在韩国还未平息。
这次在洞爷湖,德国总理默克尔维持了她在前两次峰会亮相时的理性沉稳、后发制人的风格,但因失去主场优势,她没有机会再做出去年斡旋美俄冲突的优异表现。3天会期中,她紧扣去年在海利根达姆没能完成的温室气体减排问题,并表态如果可能,至2050年德国将减排80%。这种分量的表态,对于行动迟缓的美、中等大国无疑会有所触动。果然,默克尔表态之后,同样三度出席峰会的加拿大总理哈珀也爽快地承诺将以2006年温室气体排放量为准,至2050年减排60%-70%。而缺席了两届峰会、3个月前刚刚回锅任意大利总理的贝鲁斯科尼心情正好,来日本像是度假,似乎没有要喧宾夺主或主导某项国际议程的打算。
旧题未解,又添新结
2007年的海利根达姆峰会将环境与气候作为首要议题,但因为美国的消极态度,在减排问题上只达成了一个模糊的妥协声明,即“与会八国同意‘认真考虑德国等方面提出的关于到2050年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比1990年降低50%的建议”。其实,美国的消极态度是可预见的,当初正是布什政府以“减排影响美国经济发展”和“中印等发展中大国也有减排义务”为由拒绝批准《京都议定书》。所以,在海利根达姆峰会上,美国死死揪住中国不放,把中国当作自己推卸责任的挡箭牌。中方则死守底线,只同意以发展中国家身份参与。最终,减排问题在德国未能达成明确的“目标及时间表”。日本显然是吸取了德国的教训,被美国泼了冷水后,干脆转而寻求中国的支持,并以环保合作换取北京软化立场。最终,美国同意了减排共识,却仍留下伏笔,认为要视中印加入减排的进程而定本国的目标。
“援助非洲”早在2005年英国鹰谷峰会上就被提为首要议题。根据八国的承诺,将会在2010年前将对非经援增加到每年500亿美元。但好话说了一箩筐,最终兑现的却不过14%,惹得非洲国家首脑前来讨账。不少抗议者还指出,就在5月的非洲发展会议上,福田曾承诺拨款5.6亿美元帮助非洲应对艾滋病和疟疾等传染病,但光是洞爷湖这三天的会议花费就已经达到了这个数目。一边是八国首脑享用金枪鱼和鱼子酱,一边是非洲人讨要欠款。虽说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也难免让人心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感叹。
老问题拖着没解决,新问题又接踵而来。这些新问题来得迅速,且正好赶在峰会举行前的上半年,为一贯以炒现饭出名的峰会议题带来了新鲜度和时效性。在这些问题中,最典型的是今春开始发端的高油价和粮食危机。粮食危机引发了多国骚乱自不必说,到峰会召开前夕,高达145美元一桶的油价让财大气粗的西方,人也肉痛。细细算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油老虎和米老虎同时出现并非凑巧,而生物燃料在美欧进入量产,除了与环境气候问题直接相关外,与高油价提供的利润空间和粮价飙升的恶果也有着暧昧关系。对于分别侧重影响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两高”问题,八国集团开出了两剂药方:技术增产和市场杠杆。但究竟能兑现多少,还要看八国的实际行动,光提创立一个国际能源论坛是不够的。
地区问题中,津巴布韦局势是最新的挑战,八国在此问题上的立场基本一致,即像当年压迫苏丹一样要求津总统穆加贝与反对派展开和谈,否则将收紧制裁措施。但问题是,现在拒绝和谈的是反对派,6月27日最后通牒过期后,反对党领袖茨万吉拉伊拒绝与穆加贝共组联合政府。现在非盟对是否制裁津巴布韦的态度取决于南非,因为只有南非对邻国津巴布韦拥有实际影响力,而南非正是“G8+5”对话会中G5当中的一员,所以在这次大国与南非的首脑会晤后,穆加贝和茨万吉拉伊都会感受到来自南非和八国集团相应的压力。
人多难办事,只好坐以论道
综合外界评论,这次八国峰会可谓是受指责最多的一届。其实,以往的问题积压到现在,再加上新的问题,外界的不满情绪郁积日久,来一次总爆发倒也不是坏事。与以往相比,这个富国俱乐部的身段已经放低不少,与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的对话姿态相对平和了,英法甚至提出吸纳中国进G8,形成G9集团。不过,大多数成员国反对该项提议。
中国是否加入G8,北京自有打算。至少,在自家脖子变粗壮之前,这顶金冠并不适合中国。加入了就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义务,显然中国还没做好准备,何况还有俄罗斯这个前车之鉴——美国总统竞选人麦凯恩已经扬言要把“民主倒退”的俄罗斯从G8开除出去。再说,八国峰会的松散结构和日益繁杂沉重的课题决定了它最终的结局只能是说的多,做的少,不如中国与美日欧分别进行的战略对话会或峰会那么具有针对性,可以立竿见影。
八国集团的前身是1975年由法国牵头,包括美英法德日意在内的G6集团。1976年加拿大加入,变成G7。这个富国俱乐部是在1970年代石油危机和经济滞胀背景下成立的,其初衷是讨论经济困境的应对之策,并统一步调。究其本质,只是一个跨区域经济论坛。1982-2000年西方世界进入长期经济扩张期,又迎来冷战的结束,峰会讨论的议题也开始扩大到其他领域。然而,与安理会决议等不同,八国峰会的声明不具备任何强制力,这与其日益扩充的议题越来越不相称。至少,目前它的影响力更多地还是局限于经济领域。每次峰会召开前,八国财长会议都是最受关注的新闻,其重要性远高于为峰会铺垫的外长会议。
G8眼下的中年危机并非拉人几个新成员就可以解决的,但作为日益开放的富国俱乐部,它却为其他国家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对话平台。从随东道主意愿不断扩大的历届会议规模看,G8更像是一个高级酒会,来的人大都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人际交往。主人发言一完毕,宾客们就会按照关系亲疏和利益供求各自扎堆。许多平时不好谈,或抹不开面子的事情都可以放到G8的圆桌上谈。事实上,与那些全球性的公共事务止于泛泛而谈相比,与会国之间的双边会谈反倒颇具实效。譬如俄罗斯与美日英的谈判,多少能缓和点气氛;美日会谈,则可以弥合朝核问题上的分歧。返璞归真地看,八国峰会华丽外衣之下,仅仅是一个有影响力的经济论坛,只是因为成员都是富裕而有影响力的国家,才使得人们对它赋予了太多浪漫的期望和诉求。而不管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组织,所应做的只能是它力所能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