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卫星”中的利益博弈
2008-08-23黄波
黄 波
中国号称文明古国,向来是以道德为立国之本的,“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的调子始终高亢地响在历史的天空。在上者要以德教化下民,底层百姓也以德相推许,于是道德卫星一次次冲上云霄。近读清朝雍正皇帝的一些资料,意外发现这位即位后实行“大清洗”的“圣君”居然也是一个热衷于放道德卫星的人。
雍正在道德教化中最喜欢的一件事是宣传和奖励拾金不昧。1727年,一个锄草的满人在送钱粮的途中,发现车内有别人遗落的元宝一个,便呈报了有关官员。雍正得报大喜,说:一个卑微的夫役不贪捡到的财宝,实属可嘉,那个元宝就奖给他吧,并命在八旗中宣传此事。这是雍正朝报告拾金不昧事迹并且得到皇帝嘉奖的先河。第二年,那个被二月河先生小说写出了名的田文镜上奏皇帝,说他治下的河南一农民更了不得,在地里捡到了170两银子如数交还,而且不受失主的报酬。雍正这回出手更大方,既给农民赏银,还赐了个七品顶戴,并传旨要求官绅士民各界学习效仿。仅仅一个月,田大人报告在他的辖区又有了拾金不昧的好人好事,雍正龙颜大悦……好家伙,从此各省呈报路不拾遗先进事迹的奏折纷至沓来,“好人”也不再限于底层夫役,而是各行各业各种类型,“好事”也愈变愈奇了……终雍正一朝,此类道德卫星就没有停放过。乾隆继位,却远不像他老子对道德卫星如此热衷了,他规定:若真有拾金不昧的道德君子,地方官员可以酌量奖励,但不准向上司申报,总督巡抚等高官也不得借这一类事情上奏。原来,就在雍正大张旗鼓地褒奖“好人好事”时,许多地方已经出现了作弊现象:既然上交“遗金”不仅可以博得官职和好名声,而且还能得到比“遗金”更多的物质奖励,这样的好事谁不爱做?
史家分析,雍正在褒奖“好人好事”时,对可能出现的作弊缺乏警惕。其实照我看,素来精明过人的雍正并非失察,而是自有他的小九九的。儒家的传统是义、利有别,讲道德就不能牵涉利益,但这往往只是口头和纸面上的东西,我们实际考察却不能不多一个心眼,以雍正朝的道德卫星而论,其中有三方利益博弈,不可不辨。首先是皇帝老儿,他为什么对道德卫星如此热衷?又为什么对可能出现的作弊眼开眼闭?很简单,路不拾遗,这是自古以来民风淳厚、世道清明的盛世标志,而盛世又是谁缔造的?这不是证明寡人乃天纵圣明吗?其次是争先恐后上报“好人好事”的各级官员,他们热衷于此的原因也无非是一种利益驱动,既然皇帝好这个,我们就多多益善,让他高兴高兴,趁机拍拍其马屁,同时还可以借此表示自己对老百姓教导有方,也算政绩一种吧。至于那些拾金不昧的,排除其中真正的道德君子,相当一部分是冲着政府嘉奖的实惠而来的。
在底层人民中间原本是有拾金不昧之类美好传统的,那是老百姓淳朴的自发行为,他们根本没有指望得到什么回报,这是真正的善行。可是一旦在上者出于某种利益考量要对此进行诱导时,整个事情就发生了质的变化。雍正王朝有计划有组织地对拾金不昧者给予名利实惠,不仅起到了诱使定力不够的人做假骗取名利的作用,而且在那些淳朴的人看来,也是对自己善行的一种污辱,为了避免被别人认为是欺世盗名,下一次他们碰到路上的“遗金”,只怕要考虑应不应该拾起它并上交官府了。看似在褒奖君子和善行,实质却败坏了民风;争放道德卫星好像是在竭诚为道德的进步而效力,实质上心里拨的却是利益的小算盘。历史已经告诉我们,经过一番利益博弈,道德卫星一个个高挂云天的时代,也常常就是整个社会实际道德水平让人忧心忡忡的时代。
(选自《三湘都市报》)